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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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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尾很诧异地看着他。其他人则根本看都不看他。三倉涼找到自己的位置,不出声地坐下。
第一堂课是保水的数学课
三倉很轻易就发现了保水看见自己之后露出的不解的表情。因为保水几乎就没有想要掩饰那种惊讶和厌烦的情绪。
其实那天三倉早退的时候也遇见了保水。后者皱着眉追问他要去干什么。三倉很元气地回答说自己病了,然后丢下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学楼。
该不会是和自己的学生这么记仇吧?他百无聊赖地想着。
一年级的时候保水也是他的数学老师。态度强硬,近乎固执,在学生中口碑不算太好,但在别的教师以及家长眼里倒是深受好评。三倉不讨厌他,但是也不喜欢。当然这种微妙的反感和不适应也并不单纯是因为保水不像别人那样由着他的任性,毕竟作为教师不放任才是正确的做法。三倉涼只是觉得和保水之间连气场都不太合。
倒不是说他想和保水亲近,而是觉得不可思议。三倉很意外自己会本能地讨厌别人,而且对象还是每个月最多也就见上三四次面的保水。
宇尾说保水时常会皱着眉头问他是不是又没有来学校。这么说的时候宇尾则会摆出担心和困扰的表情温和地看着一言不发的他,那种表情让三倉觉得对方简直就好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似的。而最后宇尾肯定会轻轻叹口气把保水的事情放到一边。
其实他一直觉得宇尾似乎不太喜欢和他说学校的事,不过是出于某种责任感不得不说而已。所以只要三倉没有太大的反应,宇尾就会自动自发地跳过那些话题,仿佛是义务已经完成。
在保水的事情上更是如此。或许是因为宇尾也发现三倉对保水有些反感。
但明明他不在的时候似乎是很想念他的保水,在他到校的日子里却几乎不会和他说话,当然更不会像别的教师那样摆出讨好的表情,故作轻松地让他多在学校里露面。
三倉不是会因为没有人关注自己就闹脾气的孩子。更不可能因此对保水心怀不满。或者不如说在这一点上他甚至还挺喜欢保水的。
但靠近保水让他觉得不舒服的事实并没有改变。
所以那天保水会拦住他追问这件事让三倉有些不愉快。
保水是厌恶自己的吧。三倉很肯定,因为从眼神里看得出来。
这种想法反而令他觉得很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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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水信夫一边合上教科书,一边宣布了下课。
去年春天的那个学期,他对三倉涼的声音和表情都几乎没有印象,只是模糊记得有这样一个学生,偶尔会摆着无所谓的微笑出现在教室的角落里。
如果非要说有记忆的话,那么恐怕就是三倉的脸了。很好看的,像是瓷娃娃那样的,因为沉默和柔软的微笑而显得更加温和的,假的一样的那张脸。
听过三倉国中时代某些传闻的其他老师让保水不要太介意,据称三倉是从国中最后那年的夏天开始变成这样的,要不是这样他大概也不会来这所学校了。保水也很努力地不去过问,直到那天深夜十一点他看见三倉在街边坐着。
而听见自己向他出声搭话,三倉抬起头没有惊讶也没有意外,反而眯起眼睛露出和平时一样的微笑。
“啊、保水老师。”
“……这种时候你在这里干什么?”
三倉的声音和他想象过的一样,好听,而且很清澈。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咬着三倉的话语稀里糊涂地想这不是应该在这种时间响起来的声音。
事后他觉得这真是个很随便的决定。
“也是哦。”
但是三倉的回答比他的心理活动更加随便。
“什么‘也是哦’?!我送你回家去。”
“哦。”
原本以为对方绝对会拒绝的,结果三倉却很平静地接受了他的提议。
在那之后没有任何改观。
他在那天夜里曾经单纯地认为既然三倉同意自己把他送回家,而且事实是他也确实把他送到了公寓门口并且看着他进了门,那么对三倉来说自己应该已经不是需要被拒之千里的对象了吧。
但之后三倉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出席率和以前一样低到让人冒火,到了学校也连看都不会多看他两眼。甚至可能更糟糕,因为保水在心里始终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那样。
他莫名其妙就觉得惶恐和愧疚,于是便更难和三倉搭话。
再加上三倉那种厌烦的态度。
对青梅竹马的佐久说那些话的动机,他归咎于自己从小就对佐久有些保护过度,毕竟说是青梅竹马,其实更像是兄妹的关系。
保水曾经有过一个妹妹,但是在三岁的时候夭折了。就在那个时侯佐久搬到了隔壁,保水那时候不过七岁,而佐久甚至都还不太会说话。保水认定了佐久就是妹妹送来的安慰,对她喜欢得不可自拔,以至于双方父母差点决定让他们长大了就结婚。
当然不管是佐久还是保水在懂事之后都坚决反对了这个建议。
——何况三倉确实是这个班级里最让人头痛的学生。
保水一边这么自我辩解,一边从教室里走了出去。
他在心里其实始终觉得阴暗的自己说不定根本就是想报复。
报复三倉的淡漠。
虽然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那种立场。
他自以为是亲切帮助了他的老师,不过对三倉来说那大概只能说成是多管闲事,毕竟不会有人无聊到那种时间坐在离自家公寓只一个街区的大街上发呆散心吧。所以那之后三倉不搭理他也没有错,或者说他没有表现出露骨的反感已经是很值得他这个管太多了的教师庆幸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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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尾有些不安。
他自认不是什么很热血的类型,对别人的要求难以拒绝也不过是觉得拒绝了反而更加麻烦。某种意义上他认为像自己这种人真是糟糕到了不行,每次周围人笑着拍他的肩膀用那种促狭的语气说那就拜托你了呀宇尾君他都会在内心鄙夷地吐槽两句,却会被别人称赞说真是个热心的孩子。
但是三倉的事不一样。
就算不能说完全是他一头热,起码肯定也算不上是双方之间有什么默契或是说约定。
比如说像是今天,前几天发简讯的时候三倉没有说过他要来。但是宇尾也完全没有立场去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反正三倉应该也不会回答,最多敷衍似的笑一下说因为突然改主意了。
而他明明知道那是敷衍,也决不能追问。
他知道三倉不是难以接近,只是需要别人主动而已。但宇尾不清楚主动到什么程度才不会惹得三倉厌烦。
特别是在学校里。
“宇尾?”
三倉托着腮平静的眼神让他稍稍鼓起了勇气。只不过是问句话表示关心而已,应该没有会让三倉不高兴的地方。
“今天怎么来了?”
“想着姑且要来一次……就来了。”
比之前想过的还要敷衍的说法。
但这么说好像又有些不对。三倉涼没有刻意要敷衍他,事实上宇尾甚至很自暴自弃地觉得自己没有需要三倉敷衍的价值。对方不过是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有别的理由,所以才这么回答了的。
“那……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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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水经过后门的时候看见宇尾走到三倉身边,用一种对着三倉没有别人用过的柔软表情,和他轻声交谈了两句。
“……早晨?晚上?”
“晚上。”
并没有什么非要和宇尾说的事情,但是保水还是走进了教室径直来到他们两个身边。
不小心就听到了的对话的片段,难以理解。
“回去么?”
三倉没有回答宇尾的话,抬起眼睛示意他后面有人。宇尾转回头,看表情简直就像是受了惊。
“保水老师?”
在学校里看见老师没什么好害怕的吧。——想要这么说的时候,保水却感觉到三倉的视线始终用力扎在自己身上,背脊上不知道为什么升起了有些毒辣的错觉,仿佛对方是在催促他快点说完。
不、不是三倉在催促,而是他自己不想在三倉的视线里久留。抱怨三倉总是看都不肯看他的同时,他却曾经隐约松了口气。
“上周拜托你的那份表格……”
“啊、那个我放在家里,明天带来给您不会太晚吧?”
“那就好。”
宇尾很快恢复了平静。保水一直想这个唯一能和三倉热络对话的男生,有没有像自己一样感觉到三倉不明显却无处不在的反感和不满。因为宇尾看上去似乎是那种就算被嫌烦了也还是会忠于职守的类型,所以恐怕就算感觉到了,他也不会像保水一样情愿逃避,当然也就更不会阴暗地想方设法报复。
尽管让他有过这种想法的,三倉也还是第一个。但这不妨碍保水今天在心里不停责骂自己龌龊。
起码作为教师来说,他觉得自己失格了。
三倉肯定也是那么想的。
“三倉、来么?”
——保水转身之后听见他们两个的对话重新开始了。刚才被打断的那个问题,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回去么”。而现在则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来么”。
保水在走出后门的时候假装不经意地瞥了眼三倉在的角落。他看见三倉轻轻点了头。
那就是要去的意思吧。虽然不知道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