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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姐弟 ...

  •   十三岁,对司马缚来说,是她一生兵荒马乱的开始。

      那一年的五月二十号与往年没有什么不同。对中学生来说是本来应该上课的时间,司马缚却不在教室里,而是一如往常大摇大摆地逃课了。离校时她还跟网络上交到的朋友讨论这个日期本身没有特殊的地方,只不过人们喜欢把它当成又一次情人节来过。司马缚在校外游逛了一个上午,在下午走进一家咖啡馆,点一杯咖啡,围观路上与店内的小情侣,琢磨自己初次试水的爱情小说要怎么落笔,顺便和网友们吐槽自己父母的控制欲,商量离家出走后怎么不被找回去,幻想到了美丽国后一个人又要怎样生活。

      她不知道班主任和陌生的工作人员正在满世界地找她,跑遍她常去的地界。而最后是那批本来负责跟踪保护她的监视者收到了上层发来的消息,冒出来,告诉她:
      “司马先生和夫人出事了。”
      请节哀。

      请节哀。

      多年后她依然痛恨那陌生男人面孔上欲言又止的怜悯神色,痛恨那简单又轻巧的三个字眼,并且……痛恨那个时期的自己。
      在听说这个消息之前的每一分谈笑都凝聚成浓厚的负罪感,厚重地落到她的肩上。

      她没有不可置信。在窗外明媚的阳光突然刺目、横穿过空调冷气带来寒意的时候,在她俯身捡起不慎摔落地面的黑笔发现那笔尖再划不出水的时候,在背靠的后桌上的陌生人突然起身径直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就有了那预感。

      不要开口。她想,求你……

      可是无数次的梦魇没有哪一次顺从了她的心意止歇在这一刻。她反反复复地做噩梦,把通知者那张毫无辨识度的面孔牢牢刻进心里。她知道之后的每一步发展。她会浑浑噩噩地跟着通知者们上那辆接送的黑车,任由那一番烂熟于心的通知与解释在耳边没有尽头的响起,重复地告诉她她的父母如何英勇又如何遗憾地因公殉职、为国牺牲。

      已经成年的司马缚灵魂脱离躯壳,高高在上的俯视这间狭小但平稳的车厢,审视十三岁的自己没有表情的面孔。十三岁的那个司马缚开口了,她说,“你们没找上序游吧……先别……不要告诉他。”

      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呢?

      她其实还没有得到消息的真实感,唯一抓住的思绪是庆幸,庆幸他们还是及时找到了她,不然他们只能通知她的弟弟……
      序游,小小的序游,软弱的、懂事的、比她要更爱父母的序游。

      司马缚来不及去分析他们口中父母的死亡,她的第一个反应是,她得瞒住自己的弟弟。

      *
      二十岁的司马缚跟着十三岁的自己走进那寒冷的房间。里面停放着司马春双的棺椁。天气太热,担心存放的尸体腐败,房间的温度极低,走进去的瞬间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隔着棺材透明的挡板她看到了他,看到那张本该熟悉的脸、被入殓师妆点的如此陌生。

      司马春双是个标致的美男子。他年轻时长得文气、俊秀,后来上了年纪、做了父亲,也还是温文儒雅的气质样貌。同小队的队员对司马缚开玩笑,说副队长是小队永远的队花,根本不会老。

      ——但是他的死相却很惨烈。连锁爆炸被引发的时候他是背对的姿势,因而整个背部都被炸开了,下肢残缺不齐。火焰灼烧过他文雅的侧脸,留下焦黑的表皮和边缘疙疙瘩瘩的起伏烫伤。
      入殓师能还给他一张完整的面孔已经是尽力。

      十三岁的司马缚隔着棺椁看他,不敢凑近,只几秒便别过了脸。

      二十岁的司马缚走上前,把脸贴近了,端详自己的父亲,然后低声道,“一点都不像。”

      十三岁的司马缚腿软地跪下来,扶着棺椁的厚壁,神色从茫然到仓皇,又有一点困惑。她望向房间出口,嗫嚅着,没有出声。

      二十岁的司马缚直身,俯视地上少年的自己,嗤笑,“没出息。”
      她知道十三岁的自己在想什么。她想问司马凤的存在,但又不敢。抱着一点微薄的希冀,又清楚地记得他们说的是“司马先生和夫人”都出事了,还在不切实际的幻想,说不定是他们说错了呢?
      说不定是自己听错了呢?

      二十岁的她听到另一个自己发出一声哀嚎。那简直不像一个人类的声音。像指甲刮过钢板,像失去母狼庇佑的幼兽,垂死挣扎的家禽。
      成熟的司马缚冷眼旁观这一切。她冷冷地说,“站起来。”

      十三岁的司马缚只喊了那一声,然后便回归安静。而她也果然站了起来,虽然摇摇晃晃,虽然摇摇欲坠。但她站起来,抬起被长发遮掩住的脸。她的眼眶发红,但到底没有眼泪落下来。

      等在外头的工作人员出于担心进来看她,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还是只能重复那三个字,“请节哀。”

      请节哀。
      有什么哀可节呢?

      她知道父母的工作,也知道这份工作存在危险性。她知道父母背着她絮絮谈起认识的谁谁负伤、残疾、失踪……但她向来不耐烦听这个。她只知道父母是很厉害的异能者,小队里的叔伯阿姨满含艳羡地告诉她队长和副队长的配合有多么无敌,幸存的受害者们上门感谢父母的出手搭救,其中的小孩子占住父亲的怀抱嚷嚷以后也要做这样的大英雄。

      她从没想过死亡的命运也会落到这两人的身上。如此突然,如此莫名其妙,猝不及防。

      不是说好了强大吗?
      不是说好了无敌吗?
      不是说好了要回报救命恩人,那么多他们救过的人,怎么就没人来救他们呢?

      十三岁的司马缚把喉头泛起的血气狠狠咽下去。她说,“没什么……放我自己一个人待会儿。”

      工作人员退出去。然后她低头捂住脸。

      梦境里的时间被加速了,它不可能任由司马缚就这么沉浸到天荒地老。于是外头光线暗了,而司马缚的手机响起来。第一遍她没听见,第二遍她惊醒,看到来电人的姓名,接通,“喂?”

      先是沉默。然后小男孩纤细的声音在那一头响起,“…姐。”

      “怎么了序游?”司马缚竭尽全力的伪装平静,若无其事,她大概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多么嘶哑,语调又过分轻柔,完全不像平时的她。

      二十岁的她看着自己,发出一声嗤笑。那时候她以为自己掩饰的还好,只想着把弟弟敷衍过去,不知道序游是发现了暗中保护自己的人手突然增加了一倍,察觉不对才打来了电话。而她欲盖弥彰的反应只不过坐实了弟弟的猜测。

      “真差劲,”她喃喃,“连序游都瞒不过。”

      那一边的对话还在继续。

      “没什么事……就是家里没人。”
      “你自己回去了吗?……没人接你?”
      “有人跟着的。我没事,姐。”

      “……对不起,是我忘了。”她想起来了,本来趁着父母出差,说好了今天她放学去把弟弟偷渡出来玩。
      “没事的姐。”序游说。

      然后长长的沉默。她半张着嘴,半天想不起来该说些什么,“你…你就在家待着,晚上不要出门……”
      “我知道,”序游说,“姐你今天还回来吗?”

      “我、今天晚点回去。”司马缚说,“别等我知道吗,早点休息。”

      “好,我知道了。”弟弟说。他向来听话。

      通话结束。司马缚垂着手把手机塞回裤兜,第一下伸错了位置,差点把手机摔了。她在原地站立了太久,腿脚都有些发麻发软,趔趄着出了房间,那一瞬间的温差让她感觉自己回到了人间。

      认识的父母的同事刚刚赶到,低声问工作人员怎么没按流程把遗体运走。工作人员没办法,示意对方看她。

      那伯父司马缚只见过几面,据说是其他部门做文书工作的。她的父母不乐意把太多工作上的事讲给儿女听,况且熟识的那批长辈都属于父母所在的行动队——其他部门的人就见得更少。

      伯父叫路遥。他走到她面前点点头。司马缚真怕他一开口也是那三个字。但路遥只是很简略地说,“你跟我来。”
      “有些事……你现在必须知道。”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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