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1 ...
-
李小维导演兴冲冲地冲我挥手的时候，我和小花正坐在胡同口的早餐摊等老板送油条过来。
我和小花今天难得谁也没有赖床，结果空着肚子在床上躺了半天，谁也不肯去做饭。小花就不提了，他爷爷做的面条我爷爷的狗都不吃，我对他们解家祖传的厨艺从来也没抱有太大的期待。问题是现在小花家里的速食只有各种口味的方便面，白瞎了他那么大的冰箱，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小花就说要么点外卖算了，但是我们对着外卖界面看来看去，也没找到什么可吃的。我们俩犹豫了一会到底要不要向麦当劳早餐妥协，小花想了想，干脆把手机屏幕一关，问我喝不喝外面早餐摊的豆腐脑。
北京的豆腐脑和杭州的还是不太一样，里面没有小葱，反而是放蒜泥，整体的色泽也大不相同，味道虽然不赖，但我其实不是那么吃得惯。不过小花既然提了，那我又不是不可以靠豆浆油条充饥，就也和他一块换了衣服出门。眼下是初夏，清早的天气还没完全热起来，我跟着小花在早餐摊子旁边的塑料椅上坐下，放眼望去是从两边院墙里钻出的翠绿枝条，倒也很有心旷神怡之感。
老板娘很快舀了豆浆和豆腐脑过来，油条上一批刚卖掉，新做的还要再等等。我和小花今天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并不着急，小花就掏出手机，没一会我就听见他那边小游戏的音效。
我道：“就属你玩手机玩得最多，怎么不见你颈椎有问题。”
小花就抬起头，朝我粲然一笑，大约是在表示我等庶民无法与他这种下凡仙子相提并论的意思。他游戏打得也并不专注，手机很快就响起了通关失败的声音，他也不恼，还分神同我讲话：“早上你没醒那会我看了下账号，有几个你的粉丝过来给我发私信，说你有整整一个月没营业了，让我问问你什么时候更新视频。”
小花会有视频账号，还是因为我。这个事说来话长，最初是因为去年端午之前，我和胖子小哥一齐出动，到镇上买箬叶和糯米，因为我们哥仨口味各不相同，为了不为甜咸粽子大打一架，我们就干脆到镇上四散开，各自去买自己需要的馅料。其实家里也不缺这点吃的，每逢年节都有人送礼，但亲手做点东西总是更有仪式感。
我在挑火腿的时候，余光看见闷油瓶进了我在的这家店铺，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我有点懵，以为他是不是把别人店砸了，店家带人来讨说法了，正盘算怎么带他合理跑路才能让这里不像哥谭市分市，闷油瓶就朝身后那几个人道：
“你们和他说。”
我更加警惕起来，心说不是吧，闷油瓶不会真的和别人打架了吧，这也不合理啊，他在地上只是不喜欢讲话，又不是炮仗脾气，胖子和别人茬架的概率还大一些。正在我来回扫视那几个人的时候，为首的男人朝我伸出一只手：
“你好你好，我叫李小维，是《指尖传艺》节目组的导演。”
这人戴着副黑框眼镜，人很瘦，整个人透露出一种不修边幅的土气。我听见“李小维”这个名字，倒是觉得有点耳熟，想了一会才想起来，我以前以“关根”这个身份活动的时候，曾经在一些展会上听说过李小维的名字。我和他没有直接打过交道，但还是有点印象的，这人很擅长色彩运用，有一些不错的作品，没想到现在从摄像转导演了。
我知道他肯定也没认出来我就是关根，没动声色听他讲了一会，听明白他们是要做一个讲民间传统手艺的纪录片，也算是一种对非遗的保护和宣传。我心说我们哥几个倒是真有传统手艺，问题是也不能拍啊，难道要拍我们怎么下地吗？拍完了一群人全得进局子，还得让小花一个一个把我们捞出来。
结果李小维话锋一转，对我道，他找上我们，是想问问我们愿不愿意参与节目的直播环节。我这才知道原来因为单纯拍纪录片很难获得很大的流量，他们节目组想了个办法，每期请几位素人参与节目录制，跟每期的手艺人进行短期的学习，这个过程会全程直播，再择取一部分剪入正片中。
我这要是还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拦住买菜的闷油瓶，我这么多年就真是白混了，这不就是看中我们瓶仔貌美吗！小哥在村里都很能吸引上至八十岁下至八岁异性的目光，这次到镇上来了一趟更夸张了，直接吸引了一个节目组的注意。闷油瓶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只好带着节目组过来找我，看看我是什么意见。
闷油瓶不下地的时候自有一种他的随和，很多事情都是无可无不可，只要别动他的鸡就没事。我心说他倒是不介意上节目，问题是这要是被张海客发现了，他老人家还不得杀到雨村来骂我。我被骂倒是无所谓，不过出于对张海客血压的关心，我还是决定婉拒这个节目组——
“我们提供薪酬。”李小维报出一个让人十分眼红的数字。
有钱不赚王八蛋，我立马倒戈，并连忙表示别说一期节目，让我们做常驻嘉宾都行。一边又给胖子发微信，催他别买枣了，快过来赚钱。等胖子也到了之后李小维更加满意了，毕竟任何节目能拥有胖子这样一个定海神针一般的逗哏，都是属于捡到宝了。
我们跟着节目组去了一个做竹器编织的师傅家里，跟师傅学了一天编竹篓。那天天黑的时候胖子已经上手很熟练了，但是我做手工差点意思，收边是闷油瓶帮我的。我们老闷就非常牛逼了，竹编师傅和他十分投契，大约是冥冥之中感觉到了这位不是一般人，我和胖子还在吭哧吭哧编竹篓的时候，闷油瓶已经学会了编茶具。后来回村里之后他又编了几套，我给小花和二叔那边都送了一套过去，后来看见张海客在朋友圈里跳脚，又捏着鼻子也给他送了一套。
那天节目据李小维说效果很不错，因为我们有胖子在，一天下来也没有冷场，小哥虽然不说话，但他的脸一摆出来就是最好的招牌，我那天看见直播弹幕有不少是对着他发疯的，镜头一给到他，屏幕上就飘过去一串“啊啊啊啊啊啊”。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参与拍摄的那一期是这个节目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期节目，对李小维来说意义非凡。李小维给我发微信，说节目的各项数据在同期里都很好看，受限于题材，肯定不会太火，但是算是小爆了。一开始我对这个“小爆”没有什么概念，直到七月初的时候，小花突然在微信里给我甩过来一张从节目里截图出来的表情包。
截图里我正在看竹编师傅编很精细的竹器，因为师傅手艺太神奇，我表情确实夸张了一点，结果这张表情包被不知道谁配了字，上书“目瞪狗呆”四个大字。我第一反应就是是不是老张家那些人看不惯我，给我P的图，对着空气无能狂怒半天，才想起来问小花从哪看见的表情包。
小花就笑：“我去论坛里随手复制的。”
他说他正在看上个季度的财务报表，突然看见他最近新建的传媒公司数据比以前好看很多，仔细一看竟然是李小维他们负责的那个纪录片拉到赞助了，他这才意识到我们参与的那期节目的确是小范围地火了一下，就顺手去看了看一些网络平台的讨论。
搞半天李小维在的公司其实姓解。我之前拍节目拿了个数目不赖的日薪还和小花显摆半天，没想到其实是他的钱左手倒了右手，也是，这种保护传统艺术的题材，也不赚钱，倒的确像是小花这种冤大头会投资的项目。我说：“你怎么不早和我说李小维是你的人呢！”
“说了又能怎么样？你拿着我的工资，还要挑我的理，可没有这种道理。”小花说，“再说传媒公司有专人负责，我就是多看了一眼财务报表，不然我连李小维长什么样都记不清楚。”
我一想也对，小花工作重心毕竟不在这个方向，和他再聊了两句节目之后就换了话题，也没再放在心上。小花倒是很认真地问了问我需不需要适度营销一下，我问他营销了能有什么用，他想了想说可能比较方便我们直播带货。
节目带来的热度很快就消退下去，我们开始忙活开农家乐，我才想起来之前没被我当回事的“流量”。我拉了小花帮我参谋，小花说要么你就开个视频账号，认证就写《指尖传艺》第一期嘉宾，然后随便拍拍农家乐的环境，什么鸡鸭鹅的，再拍点张起灵的脸，说不定就能多招徕一些顾客。
拍东西我本来就很擅长，建个账号也不需要什么成本，很快喜来农家乐这个账号就开始正式运营了。一般都是我抽空拍点东西，后期处理一下就传上去，没想到竟然真的还攒了一些粉丝。其实我对于我们到底怎么火起来的还是觉得很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流量的确是真金白银，没有人会拒绝这种基本上等同于天上掉下来的钱。
胖子很快玩转这个账号，甚至开过直播，还真的卖出去很多农产品。他很会聊天，和弹幕的互动也非常好玩，就是很多网络热词我们都不是很清楚，还要靠弹幕现场给我们解释。在各位热心网友的帮助下，我渐渐弄懂很多以前只在秀秀那里听过的词，比如“CP”、“kswl”、哥嫂“szd”……
是的，“哥嫂”。在这里解释一下“哥嫂”这个词的由来，因为我们都管闷油瓶叫“小哥”，网友也学会了这个叫法，那么与之相对应，“哥”的对象就应该是“嫂子”——很不幸，他们嘴里的“嫂”就是我。
第一次搞明白这俩字什么意思的时候我真的两眼一黑，虽然我还真就早早弯了，但是网友把我和闷油瓶凑了CP这件事还是让我无语了很久。以前道上就暗搓搓有风言风语，说我和闷油瓶是一对。可能他们不能理解我对闷油瓶无疆的大爱，我也没办法和他们计较，一度想过要不要拉着小花出柜，但是小花说我要是真这么干了就会被二叔打死。二叔向来偏爱小花，我一想这事对我来说的确不是特别划算，再看小花也不是很介意被传小道消息（我主要就是怕小花心里有疙瘩，好在他是真的不在乎这种事情），这才歇了心思。
结果小花看热闹不嫌事大，他还给我们的账号做了数据分析，讲了一些更容易获得播放量的取标题方式，又建议我们几个各自搞好人设，营业积极一点。我问他什么是人设，又什么是营业，小花说：
“人设呢，就是网友现在都觉得你像那种呆呆傻傻的小狗，那这就是你的人设；在这个基础上营业，就是让你出现的时候就以小狗的状态出现，不要表现出狼的特质。”
我说：“你真的在讲中文吗？”
小花在语音里哈哈大笑。他后来举了一些娱乐圈明星的例子，我渐渐听懂人设的意思，比如像黑瞎子的人设就必然是万里挑一的神经病。我弄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所有的网友都一致地觉得我像狗，虽然说我爷爷的确叫吴老狗，可是他们又不知道我爷爷，那为什么还是会觉得我像狗？
我把我的疑问讲给小花听，小花这回没说话，而是把之前他存的我“目瞪狗呆”那张表情包再次发了出来。这个表情包已经在我们圈子里非常流通了，有时候我刷朋友圈，一排翻下去都是一帮人在用这张图，其中又以张家人和黎簇用得最多，我于是一一把他们拉黑。
但我不能也这样拉黑小花。事实上，我非但没有拉黑小花，还忍气吞声保存了这张表情包。
一转眼我们农家乐的生意也正式走上正轨，熟识的朋友也有过来玩的，其中又以小花秀秀和黑瞎子来得最勤。他们几个或多或少都在我们的视频和直播里出过镜，因为长相水平都远超平均值，导致很多网友一股脑涌进我们的视频，在下面问他们几个有没有个人账号。
秀秀是我们这里面最潮的一个，她本来就偶尔会拍一些东西上传，也算个小网红，我就在置顶评论贴了她的账号给她引流。黑瞎子则非常明确地表示，他不会费心研究他不了解的现代科技，我也把他的原话附在了评论区。小花这边就比较有意思，他以前有不少戏迷，在我们这一露脸就被认出来了，那几天有很多票友评论我们问他还会不会再有演出。小花事情比我们忙，一开始也不想再分心思经营这种视频账号，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转了念头，还真的建了个账号，昵称就是一朵小花的emoji。
我问他怎么突然又改主意了，小花说：“我下个星期要回一趟长沙。”我听明白他是要去给二爷扫墓，就没再问。二爷作古多年，现在传统曲艺式微，这肯定不是他乐于见到的，小花是想借此机会多做一些宣传，可能他投资李小维这个纪录片的项目也是出于同样的心态。
小花建了账号之后果然发了不少戏曲方面的东西，我们农家乐的账号和他是互关，也经常会彼此点个赞。没想到我最近偷懒没更新视频，粉丝催更都催到他那边去了。
我道：“更，现在就更，我立刻就拍个吐槽北京豆腐脑的，什么叫财富密码，甜咸之争就是人类永恒的话题，流量这不就立刻有了。”
我恶补了很多新媒体运营相关的知识，现在说话已经可以使用很多看起来很专业的名词了。小花被我逗得直乐，正巧这时候老板端了油条上来，我们俩就准备专心开吃。结果油条才啃下去半根，我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喊我：
“吴老师！”
我循声回头，看见李小维站在胡同那头，兴高采烈地和我挥手：
“好久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