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远山遗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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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并不是从正片开始的，黑幕浮出两个字，“花絮”。
六年前，北城，4月1日上午。
闲的发霉，正在出宿舍——一室一厅的出租屋内看电影的陆闯，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说自己是《远山遗梦》的副导演，问陆闯有没有时间来试戏，连时间地点还没说明，陆闯放下正搅弄方便面的塑料叉，翘起二郎腿语重心长道：“没钱交介绍费，愚人节同乐啊兄弟。”
说罢挂了电话，冷嗤一声，把错过的电影片段往回调，定格，用连影帝的脸下饭。他唉声叹气地自言自语，最后一桶方便面是清汤的就算了，居然还少了料包，不就着连影帝的脸，还真吃不下去。不过他笑得没心没肺，看不出丁点儿惆怅。
一大口硬面条才塞进嘴里，经纪人宇哥的电话又打了过来，惨叫鸡的铃声，不看也知道是谁。
经纪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咆哮：“陆闯，翅膀硬了是不是？什么时候接上《远山遗梦》那边的？副导演不打电话的话，你还打算把我蒙在鼓里吗！”
一口面忘了嚼，哩哩啦啦地顺嘴往下淌汤，陆闯在宇哥的骂声中愣了好半天，直到对方挂了电话，忙音响了许久，他才把挂在嘴边的面条吸溜进去，然后看着电视里的“连觽”，大呼：“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连觿”正深情地注视他，陆闯冲到电视跟前，吧唧一口，糊了“连觿”一脸鲜虾鱼板面汤，平地一声雷——
“老子要发达了，等爷我包养你！”
传言《远山遗梦》选角工作早就结束了，连续三个月没有任何工作和进账的陆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居然能上偶像，不对，是“情夫”连觽的电影里露脸，还是在自己风评最差的时候……虽然也没几个人关心他的风评如何。
既然试戏，肯定是个分量不轻的角色，管他什么角色，演死尸都行，陆闯当演员就是冲着连觿去的。但他现在最害怕的就是见到连影帝，只求试戏的时候不要遇见连觽，不然大影帝肯定提起裤子不认人，毫不留情地把他刷掉。
他想，好歹让他在电影里有个露脸机会，捞点辛苦费糊口，顺带，可以珍藏一段梦寐以求的回忆。
傍晚，比约定时间提前一个小时，陆闯站在高晟酒店楼下。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他站在了顶楼2018号房间门口，终于有了点脚踏实地的真实感——两只脚来回在地板上磨蹭，真的，地毯都起球了，手在裤子上磨蹭，太真了，他都紧张出汗了。
房门留了一条缝，陆闯再三确认，自己确实穿上了最体面的衬衣，扣子扣到最顶上一颗，裤子……牛仔裤不太正式，但这也是他原价最贵的行头了——折后二百四十九，占了一块钱便宜，主要是买卖双方为了吉利。
他深吸几口气敲门，敲门时又磨牙，自己不该浪费一个小时在楼下慢跑，反正都会紧张，他应当先去理发。自打被公司“冷冻”后，为了省钱他就没怎么出过门，更别说理发了。
房间内隐约有人说话的声音，却没有人回答他。陆闯推开门，伸进去半个脑袋，一双有神的眼睛红外线似的搜索，生怕看见连觽，如果是，他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拔腿就跑。
“您好，请问这里是……”
“哎，你就是陆闯？”说话的正是副导，听声音陆闯就认了出来。同时，他还认出了大导演刘跃民，干瘦的老头很精神，人称“老顽童”，正饶有兴致地打量他。似乎有什么地方不满，随着陆闯走进门，鞠躬再自我介绍后，刘跃民的眉头皱了起来。旁边的大概是编剧，正拿着资料和刘跃民耳语，没有人再注意陆闯。
陆闯一点也不尴尬，心说他这外形条件，加上公司定位的人设，在《远山遗梦》里演谁都不合适，他心里有数，尽管目前为止，《远山遗梦》对外只公布了故事梗概。
《远山遗梦》的大背景，涉及北洋军阀割据到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以及革命遍地开花的那段历史，故事发生在一个乌托邦似的小山村，据说严谨贴合历史，是刘跃民的转型之作。
传闻几经周折后，连影帝确定出演男一号，名导加影帝的组合，早就让这部电影未拍先火。但电影都是要弘扬主旋律的，陆闯觉得自己出道两年，大众对他的“标签”注定让他在这部戏里，只能出演一个台词没两句就领盒饭的土匪恶霸。他搞不懂，这样的角色为什么还需要试戏。也搞不懂，参与这部戏选角的演员，为什么都对具体内容三缄其口。
现在哪个剧组不是没筹备就开始买通稿？
正琢磨自己该用哪种方式死亡，以成就对方的英雄气概——“对方”一准儿就是空气，陆闯就听见身后的门被推开。
“刘导，不好意思，来晚了。”一道华丽温柔的声线在他身后响起。陆闯刚酝酿出来的匪气，一下土崩瓦解，他仿佛受了巨大惊吓，像一具僵尸似的半转过身去。
连觽穿着一件棉麻衬衣，小立领的复古款式，袖子挽起，微卷的短发半遮住眼睛，被汗水紧贴在眉毛前，不知是不是跑来的，呼吸急促，修长的脖颈下是微红的锁骨，强壮白皙的……胸膛！陆闯只觉得呼吸紧张，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有身未动就白嫖影帝的错觉！
他不知连觽认出他没有，只觉得自己拔腿就跑的想法是不可能再有了，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么……“爽快”的连觽，心里不知怎的，想看又不敢看，看了还想看，甚至想把剩下几颗碍事的扣子都拽掉，看看它们藏着的好风光。
连觽抬手把湿漉漉的头发捋到脑后，深沉的双眼柔情似水，直勾勾地注视着陆闯，陆闯觉得自己要融化了，那个眼神看起来充满了眷恋，却是一个温柔的陷阱，明知危险，仍叫人奋不顾身。
“过来，别躲。”连觽笑着向陆闯靠近，“叫我一声哥。”笑容很特别，像是溺水之人看见浮木，仿佛他陆闯成了连影帝的救赎！
这妥妥是要引人犯罪了，别说“哥”，陆闯觉得自己能叫一声“好哥哥”！或者……大影帝这么叫他也行，他保准服务到位，还包售后，年检，不满意无限期无偿服务！
但那个笑容不是连觽的，陆闯知道，所以现在他们是在对戏。意识到这一点，陆闯放任自己跟着连觽的情绪走。他不知道连觽的角色是什么，自己又在扮演谁，但连觽的情绪很饱满，戏给的很容易接上，让他轻松进入了状态，或许说，他很信任连觽，愿意跟着连觽的节奏走。
连觽的眼神逐渐变得阴翳，笑容开始变质，不禁让陆闯想起他们之前的交集——这是他第三次和连觽面对面交流，上一次的见面很尴尬，他一直后悔到现在。
连觽的压迫性和攻击性越来越明显，陆闯想退，却又不甘心，他欠连觽一个解释，又因为不知从何说起而忐忑不安，怕越描越黑，怕连觿彻底对他失望乃至厌烦，发自心底的害怕起来。于是他的身体后仰，脚步犹豫，抿得发青的唇怎么也不愿意叫一声“哥”，好像一旦叫了这一声，连觽就会从他的眼前消失——他从连觽的眼中看出了无比失望和决然道别，还有浅淡的恨和浓烈的厌恶。
仿佛彼此心意相通，没来由的明白每一个细微表情。
是该厌恶极了他的，陆闯心想，但不能想，一想就心痛的厉害，眼前人是他努力活着的勇气，他好不容易接近了，却搞砸了。
陆闯偏过头，轻轻摇了摇，像要哭了，但因为连觽想听他叫一声，于是他很小声地叫了“哥”，真心实意的，因为是连觿，所以他的愿望他无条件满足，哪怕是虚假角色的。
陆闯彻底放弃自己还能获得对方好感的奢望，一个颤抖的字，就让人听出沉积了许多年难过。随后他猛地抬头，望向近在眼前的连觽，灰蓝色的瞳仁撞进他黑色的眼珠里，他想，他在这一秒被连觿和老天偏爱了，在下一秒，一生就可以没有遗憾地结束了。
陆闯的情绪很有爆发力，他分不清戏里戏外，脸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情窦初开的青涩痴迷，眼里有火热，有乞求，也有羞怯和急迫，但在这张天生痞气的脸上，又叫人能看出藏在绝望之下的无畏决心。很有冲突感，仿佛灵魂在另一个世界里和连觽搏斗，一定要赢，终将会赢。
是一场两败俱伤的较量，在眼神的对峙中，陆闯只有这一个想法。
连觽倏然间猛推陆闯的肩膀，旁边就是酒店的立柜，陆闯被猝不及防地一推，后背撞上立柜，不疼，连觿的手替他挡住了。
干架前还这么绅士？陆闯心里并没有疑惑，因为这个绅士的举动不是连觿的角色，是他本人。
柜子上的瓷器哗啦掉了一地，来不及看羊毛地毯能不能保护这些瓷器，连觽就已经狠厉地“咬”上了陆闯的唇！
陆闯瞬间出戏，全凭本能继续。
连觽借位了，白皙的手指压住陆闯的唇，吻的其实是自己的手指，但呼吸那么近，修长的手指递送出清爽的味道，潮湿的热度让他眩晕，陆闯下意识地抵抗，因为觉得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又无法自拔地沉沦，想着天大的便宜砸中了他，不占白不占。这一吻，他从十七岁就开始肖想，两年前还不要脸地跟人家说求包养，结果惹了大笑话，本以为再也不可能和连觽有交集了，如今美梦几乎成真，吃到嘴里再吐出去，那就是傻逼！
陆闯从来清醒，他再清楚不过“后悔”二字有多痛苦，今儿个就当他雁过拔毛，绝不留遗憾了！
他抱紧连觽，太激动了，整个人都在颤抖，全情投入，没命下沉。
“方铎，再狠一点，你恨陈旭云，现在羞辱他、想杀死他的情绪更重一些！”刘跃民在远处发号施令。
连觽果断挪开手指，一手扣住陆闯的后脑，手指插|进对方的发丝里，来回研磨那滚烫的头皮，并时带着烟草味的舌头撞开陆闯的牙关，压住那条来不及揭竿而起的舌头。
陆闯觉得自己的舌头刺痛，但他大脑一片空白，瞬间的主动变作束手就擒，任由对方施暴。
连觽的手从陆闯的小腹往上推，搓开了衬衣，压住了剧烈起伏的心口，一直到呜咽的喉咙，然后无情地掐住。
到这里，连觽并没有用力，现在的他是方铎，但对方不是陈旭云，他分得清。不是陆闯演的不好，而是每一部戏里，连觽只允许自己沉浸于角色，没道理因为自己的投入而伤害和他演对手戏的演员。
“好，cut！”刘跃民一喊，连觽立刻松开陆闯，说了声“抱歉”，拽过两张纸巾压在陆闯的嘴唇上，陆闯这才发现屋内有好几架有伪装嫌疑的摄像机，但他这会儿出不了戏，不仅被一个激烈的吻掏空了灵魂，连觽更是勾住他的肩膀，一边回头对刘跃民说：“刘导，人是我推荐的，我和他说几句话，等下过来。”一边转身，坦荡荡地把他带进另一间房。
是连觽推荐他来试戏的？怎么可能！陆闯透支的理智这样对自己说。
这是一个套间，刘跃民和副导、编剧正在外面的客厅讨论什么，陆闯耳朵嗡嗡的，听不清。一进门，连觽松开陆闯的肩膀，走到离他最远的窗台边，冷不丁地开口：“陆闯。”
“嗯？”陆闯这会儿觉出不自在了，他这人向来豁得出去，最豁得出去的就是两年前的庆功宴，但从那以后，在连影帝面前，陆闯几辈子的胆子都用完了。
“演得不错。”连觽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否则也不会推荐陆闯来试戏，他一直给人好脾气的印象，因为除了角色，没有人能刺激他的心脏，唯独眼前这个人例外，“等十分钟再出去，我先走了，一会儿还有人来试陈旭云。”
仿佛看穿了陆闯眼里的疑问，连觽迈出的脚步又收了回来，公事公办的态度道：“首先，我个人肯定你的演技，但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刘跃民会不会启用一个没有像样作品，光有负面新闻的……”
“回锅肉”三个字连觽说不出口，这是副导演当时听他推荐的人选后，对陆闯的评价。
陆闯21岁选秀出道，之后接了几个很拉低商业价值的广告，两年了，一个代表作都没有，曝光度就是靠不断炒选秀时期的故事，以及网剧里露几个镜头，千篇一律，都是卖色相的渣男。
选秀期间，因为连觿曾评价过陆闯的脸很有“性张力”，所以陆闯出道后定位也就往这方面靠，用力过猛，反而不讨喜了，加之热度下降，负面新闻等等因素，除了刘跃民相信连觿的眼光，几乎没有一个人认为陆闯能演陈旭云这个角色。
考虑到自己当时说的话也许对陆闯的发展道路有影响，连觽把“回锅肉”换成了“新人”，这样一个对陆闯并不合适的词汇。
陆闯知道自己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如果他能为自己做决定，他也不愿意，但这已经是他用尽所有努力，换来最接近连觽的途径了。有人出生就在顶峰，一览众山小，有人却要用一辈子才能爬到那座山的山脚下。命运从来不公，所以不必抱怨，努力便是。
换个角度来说，他的努力多少还是换来了成果，比如占了冰清玉洁的连影帝的便宜，这件事够他吹到棺材里了，陆闯心想。
“那个，连……老师，”陆闯纠结称谓，更窘迫该以什么样的“人设”面对连觽，但他最想知道的就是，“能问问您为什么会推荐我吗？上一次的见面，我们……”
这是连觿第三次见陆闯，第一次是选秀尾声，他做了一次评委，非科班出身的陆闯演技着实让人惊艳，并且他很喜欢那张脸，一张有故事的电影脸。但所有的好感和期望，在选秀结束的庆功宴后，被击得粉碎。
陆闯那会儿21岁，和日渐流行起来的男性阴柔美不同，陆闯很阳刚硬朗，五官单看并没有太出彩，合在一起非常有特色，有些嚣张不屑的痞子气，看起来就是个酷酷拽拽的小孩，另类的帅和气质很抓人，接近那种校园里，女生一眼就会被吸引的“校霸”形象。
就是这么个拽拽的“坏男孩”，比赛全程把自己的姿态放的很低，虚心诚恳，略带紧张，但一入戏，驾驭各种角色娴熟，文戏走心，武戏潇洒，有种老练的感觉——是很多汗水浇灌出来的实力。
然而连觽完全没想到，这个人的老练，居然会用在歪门邪道上。
那是连觿印象中第二次见陆闯，选秀落幕的庆功宴后。
那一晚，陆闯把那张脸上的张力发挥到极致，从他手里叼走他抽过的烟，浪荡轻浮地说：“连影帝，包养我呗？我做过武替，能屈能伸，你懂得。”穿着背心短裤的陆闯撩起自己的上衣，往酒店床上一趟，屈膝，短裤里似乎真空，痞里痞气地释放荷尔蒙，带着酒气的声音性感沙哑：“我不要钱，不要名，就图个春宵一刻你情我愿，你有需求，我有‘资源’，”他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口风紧，还是雏儿，安全又全面配合，连影帝您考虑看看？”
这是连觽出道14年，遇到过最没下线的……男人，也是性格反差最大的人。他不否认自己对陆闯在选秀前后呈现的“戏剧冲突”感兴趣，产生了想要了解这个人的冲动，但他真的很厌恶娱乐圈这种“随性”的风气，所以第一次反感一个人。
“花絮”就是高晟酒店2018号房间里的这场试戏。片段末尾，出现一张信纸，上面有一段电影台词，是连觽的笔迹：
“你可能认为，我忍受不了这种刺激。”——《初恋五十次》
作者有话说第4章 《远山遗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