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仁宇说，哈利路亚》容都

1、哈利路亚的到来

　　第一章
　　古龙村，距离首尔发达的江南区只有几步之遥，却是无家可归者的聚集地，城市美丽脸蛋上的一块疮疤。
　　非法居住在这里的人在教会的组织和帮助下，垒砖墙、搭石棉瓦房顶，建饮用水、电力、公路、邮局、幼儿园......这些住宅和公共基础设施挤挤挨挨、低低矮矮地连成一大片。
　　一到夜晚，很远才有一个路灯的小路非常的黑，曲曲折折的小路尽头，是一间比别的小砖房还要破旧得多、墙皮都掉光了的小房子，木门上用绳子挂了个白炽灯，表面发黑，亮度不高。
　　“嘭！”门在徐仁宇身后被用力甩上，还“咔嚓”反锁了。
　　他知道妈妈又要发疯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屋里就传来摔打的声音。
　　比以前还要激烈，还要频繁，一直没有停下的意思。徐仁宇竖着耳朵听的同时还不忘把妈妈塞给他的棒棒糖含在嘴里。
　　这次，当一切声响结束的时候，徐仁宇没有听到那声熟悉的、嘲讽的“阿门”或者“哈利路亚”。
　　他没敢敲门。比现在还小的时候他怕黑，敲过，披头散发的妈妈一把把他拽进房间里，骂他、推他、打他、踢他，等他因为疼痛哭出声来，就抱着他哭，说自己错了。
　　错了，却改不了，一而再，再而三地犯同样的错。
　　妈妈说骂他、打他，是因为他长得不像爸爸，所以爸爸才不要他们。
　　很多次徐仁宇都想说，可我长得像你啊，你不喜欢你自己吗？
　　但是终究没有说。
　　大人们被小孩子戳破自己的错误，会发很大的火，就像临街的大喜爸爸，喝了酒之后把劝他不要喝酒的大喜活生生打死了。
　　徐仁宇不想死。
　　活着很好，能吃到后悔的妈妈给的糖，能被妈妈抱着睡。
　　他一直乖乖坐在房间外面的石头阶梯上，非常珍惜地舔棒棒糖，舔一口，要等舌头上所有的甜味都没有了，才会去舔下一口。
　　几分钟之后木门才重新打开，徐仁宇扭头一看，停下了舔舐的动作。
　　从门里走出来的，是一个光秃秃的人形物。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没穿衣服、没有毛发、没有五官。
　　徐仁宇白眼一翻，往后软倒。
　　吓晕了。
　　人形物走到他身体上方，看了几秒钟，用“手”在自己脸上揉了揉，再拿开，就“长”好了一张跟徐仁宇一样的脸。
　　依然很违和，因为人形物是成年人的体型，但是他不管这些。
　　他转身往房子里走，原来在徐仁宇视线范围之外的尾巴就露了出来，通体绯红，“簌”地往地上一勾，把徐仁宇拦腰圈了好几圈，浮空托起，往室内运。
　　在关门之前，脚步一顿，尾巴再次伸长，把徐仁宇掉在地上的棒棒糖也勾起来，这才一脚带上了门。
　　......
　　摸着后脑勺上的包，徐仁宇幽幽转醒。
　　他刚看清床前站着的人，就被那人往嘴里怼了根棒棒糖。
　　那人凶巴巴的：“我知道你要叫，要哭。不准叫！不准哭！”
　　我长大了，就是这样的吗？徐仁宇难以接受。
　　床前的人没衣服穿，穿了他妈妈的超市工作服，还好因为瘦，除了短点儿，没别的突兀的地方。
　　但徐仁宇已经知道男女有别了。男的穿女的衣服，老师说肯定是有病。
　　徐仁宇看到他身后趴伏在地的妈妈，想起了一个国外的□□《小红帽》。
　　大灰狼吃了外婆，伪装成了外婆藏在床上，打算连小红帽也吃了。
　　他要吃我！不行，我得想想办法！徐仁宇装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含着嘴里的棒棒糖，口齿不清地问：“你是我妈妈吗？妈妈你怎么长得这么高了？”
　　“小破孩儿怎么说话呢！”那人抢过他的棒棒糖放进嘴里，舔得“滋儿滋儿”响。
　　“呜哇——”徐仁宇咧开嘴大哭，干嚎不流眼泪。希望可以把邻居招来。
　　那人举起手作势要打他，不客气的口气变本加厉：“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你要讨好我，讨好我知道吗！”
　　“呜哇——”邻居怎么还不来？换平时早“咣咣咣”砸门了。
　　那人听得烦躁，“刷”地展开红色的肉翼，想飞走，却被小徐仁宇揪住了红尾巴的尖端——一个长满了同色绒毛的肉球球。
　　翅膀长得好像卤鸡翅，球球像卤鸡肫，他饿了，但还记得要拖延时间：“你是天使吗？”
　　“我是大坏蛋哈利路亚！”烦死了！很痒啊！
　　“哈利路亚不是赞美神的意思吗？”
　　“错！哈利路亚是口头禅！”
　　“呼——”
　　“嘭——”
　　最终邻居也没来砸门，因为哈利路亚挥舞着那对展开之后足有两米的肉翅撞破了房门，尾巴尖缀着小小的徐仁宇，飞上了天。
　　那尾巴一直甩一直甩，徐仁宇晃来晃去，就是没掉下来。
　　哦，棒棒糖掉了。
　　这回徐仁宇是真的哭了。
　　......
　　“呃。”
　　“呃。”
　　“呃。”
　　我刚才哪儿来那么大的胆子抓住他的？徐仁宇在天上喝了一肚子冷风，一直打嗝，隔一会儿喝一口热奶茶也不管用，脸上还是没有血色。
　　他和哈利路亚此时正坐在江南区某个24小时便利店的门外的椅子上，热奶茶是哈利路亚“买”的——哈利路亚对便利店员说“给我两杯奶茶，要冲好的”，店员就去了。
　　哈利路亚顶着一张小男孩儿的脸，却有个成年人的身体，穿着女性的衣物，偏偏没有任何人对他的外表表示过不解和鄙夷。
　　“fufufufufu......”哈利路亚眯着眼睛嘬奶茶。
　　这个家伙会飞，还感觉不到烫。很厉害。徐仁宇抱着奶茶杯子的手心都红了。
　　“你说是我妈妈临死前托你照顾我的？”他问。
　　“是......”哈利路亚拖长了声音，半死不活的。
　　可你根本没有要照顾我的样子啊。还想把我摔成一摊烂泥。徐仁宇眯起眼睛：“你真的会照顾我吗？”一个......怪物，怎么照顾？像刚才那样迷惑别人吗？
　　“会......”哈利路亚说，“所以，你要好好讨好我。我想想啊，就从赞美开始吧。”
　　“......可你跟我长得一样，夸你不就等于夸我自己？”徐仁宇是真的这么觉得的。
　　把空荡荡的奶茶杯子用力往桌面上一挆，哈利路亚正色道：“你管那么多！我要看看你嘴甜不甜。笨蛋我不要。”
　　“唔，你长得很可爱。”徐仁宇勉为其难开始吹彩虹屁。
　　哈利路亚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往上升了一截。
　　“声音很有魅力。”
　　哈利路亚的身体已经飘得离地70厘米。
　　“身材很好。”
　　哈利路亚的红尾巴勾住了桌脚——再不勾住他就要飞走了。
　　徐仁宇还要再夸，却被他阻止了：“行了，今天就这样。作为给你的奖赏，我出卖一下劳力，替你把你妈妈埋了吧。”
　　“埋？埋了？埋哪里？有没有墓碑？”徐仁宇着急地问。
　　“随便找个地方就行，怎么，你还穷讲究？”哈利路亚斜着眼瞟他。
　　一个人的身后事是很重要的。即使不给妈妈设灵堂，怎么也要选块风水宝地吧？徐仁宇不干了。
　　“能，能不能给我妈妈找个墓地？”他放下奶茶杯，走到哈利路亚身边，从下往上仰视他，双眼水汪汪的。
　　“嘿嘿！小娃娃！耍心眼儿耍到我这儿来了！”哈利路亚双手叉腰，“我不吃这套。”
　　到底要怎么样才可以？徐仁宇环视周围，就要往地上坐。
　　“嘿！”哈利路亚一把捞起他，冲上重霄。
　　“你刚刚是不是想瘫到地上撒野？”
　　“没有。”死也不能认。
　　“好好好，找个墓地，行了吧！”哈利路亚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要风水宝地！”
　　“行！”
　　“你等等，我们得先下去。”
　　“干什么？”
　　“还没给钱呢。”
　　“哟，你还知道不告而取是为贼啊。我欣赏你！”
　　哈利路亚再次降落到便利店门口，掀起飞尘，迷人眼面。
　　落地站稳，徐仁宇强忍住想呕吐的冲动，从妈妈缝在衣服里的小兜兜里掏出攒了很久的零用钱，走向了便利店。
　　哈利路亚发现在他将钱递给便利店员之后，自己的力量限制似乎有所松动，往地上用力一踩，青砖崩裂、沙石松散。
　　“哦，有意思了。”
　　在地狱待得太久太久，都忘了怎么在人间行走。
　　要靠人啊。
　　“哈利路亚！”他双手朝天一举。赞美神。
　　已经走出店门的徐仁宇：“......”太自恋了！
　　......
　　之前妈妈生着病，家里钱不多了，徐仁宇找算命先生算了个大致的阴宅位置，就让哈利路亚一手抱着自己，飞去了目的地查看。
　　葬山不葬顶，徐仁宇最后在麻浦区合井洞的山腰丛林里选了个位置。
　　接下来就是去医院办理相关证明、去警局报备、联系火葬场、布置灵堂之类的程序，哈利路亚全程陪伴，看着徐仁宇几乎花光了母亲留下的所有积蓄。
　　灵堂中只有少数几个妈妈的同事来吊唁，徐仁宇便不用像其他失去家人的亲属那么批语应对。
　　“穷讲究，”坐在穿着孝服、低头跪坐着的徐仁宇身边，哈利路亚拿手挡着嘴小声叫他，“这是办给活人看吧。你年纪这么小，做事还挺老成。”
　　客人们时不时朝他瞄过来，低声交谈，徐仁宇没敢做什么大动作，也没说话，因为哈利路亚只要不现身，在其他人眼里就是坨空气。
　　“吊唁要几天？”没有任何娱乐，哈利路亚坐了一会儿就开始犯困，打了个哈切。
　　“三天，”徐仁宇唇缝一动，说，“已经是最短的了。吊客很少，都集中在第一天，你忍一忍。”
　　“唉。”哈利路亚往墙上一靠，闭上双眼，在安静的环境下很快睡着了。
　　徐仁宇年纪小，夜深了也没熬住，往他身上倒去，把他砸醒了。哈利路亚眼都不睁，把软绵绵的孩子抱住，蹭了蹭，继续睡。
　　不久之后有个年轻人穿着黑色正装进入灵堂，放下比旁人厚实很多的吊慰金信封，右手拿香，点燃后插入香炉，在遗像前行完两鞠躬礼后，低下头默哀。
　　在他离去之后，哈利路亚睁开双眼，想跟上去，却在看到怀里的徐仁宇之后打消了念头。
　　该来的总会来，就让“穷讲究”再好好休息一下吧。
　　......
　　安葬好妈妈，徐仁宇和哈利路亚终于有了充裕的时间来交流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了。
　　哈利路亚看着墓碑上的照片，说：“吊唁的第一天，你睡着之后，有个年轻男人来过，是你爸爸派来的，你想到你爸爸身边去吗？”
　　“哈利路亚，妈妈死了爸爸就会要我了吗？”徐仁宇扬起小脸，看着他的眼睛，反问。
　　“......”穷讲究是真的聪明。哈利路亚觉得自己在地狱待久了，忘了什么叫冷酷，竟然对小孩儿说不出重话来。
　　强大的恶魔应该让人类直面血淋淋的残酷现实！嗷——！哈利路亚做好心理准备，冷下脸来：“孩子应该在父母身边长大，而不是异类。”现在的能力已经够用了，甩掉这个孩子，我才能在这人世间逍遥自在！
　　“你是不是也认为我是个拖油瓶？”
　　“谁这么说你了？”哈利路亚眉头紧皱，双手抱胸。
　　“几乎我妈妈身边的所有人都说过。”徐仁宇转到哈利路亚身后，再次揪住他的红尾巴，“你一定要遵守对我妈妈的承诺。”
　　“我不会永远是‘穷讲究’的！我向你发誓！”
　　“哈！”哈利路亚一举尾巴，连同小孩儿一起举起，“我的强大如你所见，我并不需要你。”
　　徐仁宇死死抱住红尾巴：“你需要！我听见你说梦话了！你要享受！美人！美食！美景！我一定会变成有钱人的！”
　　“......”梦话害人。
　　“你变成有钱人还要等十几二十年，我本不用等的。”哈利路亚大手一挥，墓地旁瞬间堆满了摞得整整齐齐的黄金，使得地面都开始下陷，它们折射着晨光，华光万丈，照得徐仁宇眼都睁不开。
　　他又一挥，黄金变成了等体积的棒棒糖。
　　他说：“我拿这些黄金或者棒棒糖从你手里换我自己，行不行？”
　　徐仁宇说：“不行！黄金和棒棒糖哪里来的？”
　　“国家黄金储备和糖果厂挪来的。”
　　“快还回去！你不能当蛀虫！”
　　哈利路亚展开的手掌握成拳头，棒棒糖消失了。
　　但是那块地面还是凹陷的，无外力干涉不能复原。
　　在哈利路亚把东西返还之后，徐仁宇就渐渐抱不住他的尾巴了，从上面一点一点松脱，掉到地上，摔了个屁股墩儿。
　　因为不止尾巴，连哈利路亚的双翼都长出黑色的绒毛和利羽来。
　　层层叠叠的绒毛和利羽密不透风，表面光滑油亮，连露水都不能沾湿，只能顺着它们的弧度遗憾地滑落，被阳光蒸发。
　　徐仁宇张大了嘴。
　　卤鸡翅变生鸡翅，还是没拔毛的。
　　感受着体内勃发的力量，哈利路亚变脸比翻书还快，从地面抱起他，举到眼前狠狠亲了一大口：“穷讲究，不！我的圣子！哈哈哈哈哈！我绝对不会离开你的！”
　　享受，不如力量来得实在！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