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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之子于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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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百晓萌已是几天之后,当陆小倩在秦府下人的带领下走进百晓萌的闺房时,她不由惊呼一声,“天哪!”
百晓萌原本圆润的面颊完全凹陷了下去,苍白而瘦削,整张脸上就似乎只剩一双大眼睛一样。她抬起头来看陆小倩的时候,那眼神便如同一只受伤的鹿一般彷徨无助,“小倩,”刚一开口,泪珠便滚落了下来。
陆小倩忙快步走上前去,轻轻握住她冰冷的双手柔声道,“阿萌,我在这儿。”
“对不起,瞒了你们那么久。其实是在我八岁的时候被百掌门救过,继而认作义女的,那时候我们全家还在金国。后来我爹和娘逃回南朝,而我就一直留在了义父那里,只是偶尔才会回来看看他们住些日子。”百晓萌哽咽道,“我其实一直想告诉你们的,可是,怕你们……”
“我知道,阿萌。”陆小倩抽出一只手来拍拍她的肩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身世不是你可以选择的,我们谁都没的选择。”
“不过啊,”陆小倩笑笑对百晓萌说,“你不要太难过了,虽然那天我哥哥说的话很伤人,可是,我从没有见过他对任何一个女子如此诚实。我想,他其实是有点喜欢你了。”
“真的?”百晓萌抹抹眼泪,希冀的眼神一闪而过,但迅速黯淡了下来,“可是,他那天明明说不会喜欢我的。”
“喜欢一个人是身不由己的,可不是说不会就不会的。”陆小倩笑道,“哥哥他其实有他的苦衷……”陆小倩将那日陆小楼的话讲给百晓萌听,“其实要他假装喜欢你并不难,可是他不愿意这么做。所以说,你对他来说是与其他女子不同的。放心吧阿萌,嫁给我哥哥你以后会幸福的,一定会很幸福的。”说着,陆小倩的目光变得虚无漂浮起来。
“真的?”百晓萌难以置信地看着陆小倩。
“真的。”百晓萌的话唤回了她的思绪,陆小倩伸手帮百晓萌将散落的鬓发抹到耳后说道,“其实说实话,我这两天心情也不好,本来不想来看你的。可是哥哥他放心不下,一天三遍地催我来开导开导你。你看,他其实是很关心你的。所以,不要被我哥哥冷漠的表象所吓倒。”
“嗯,”百晓萌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好啦,那我就走了,我娘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试衣服呢。”陆小倩起身要走,但被百晓萌一把拉住了,不由回头笑道,“怎么,还有什么事?”
“小倩,”百晓萌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你……”
“我什么?”陆小倩看她的神色猜到她要问自己的婚事,强掩下心头的落寞,轻昂着头微微笑道,“放心,我想的开的。总是要嫁人的嘛,嫁给伯玖也算不错啊,伯玖如今已是御史中丞,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是一品诰命夫人了,呵呵。对了,我们家给你的彩礼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估计明后天的就要请大宾来府上纳采,接着就是问名、纳吉、纳成、请期,然后就是来迎娶你了,”陆小倩依然轻笑着一一历数嫁娶所必经的六礼,“别胡思乱想,就好好准备你的嫁妆等着作我们陆家的好儿媳就行了。”
“哦,哦。”陆小倩如此轻快的话语反而令百晓萌不知说什么好了,她只好放开了抓住陆小倩衣袂的手,讪讪地起身送她出门,看她头也不回地快步跨出了秦府大门矮身钻入一直候在门口的青呢小轿。
与陆家准备迎娶秦氏女同时,聂云轩也请了朝中的枢密使张浚张大人作大宾来陆家纳采问名等等,最后请期定于黄道吉日十月十五也就是陆家迎娶秦氏女的十日前来迎娶陆小倩。
自刚接圣旨大闹一场之后,陆小倩再无乱发脾气,每日只是呆在自己的闺房之中看看书、写写字,心情好时也会接过婢女正在替她做的嫁妆绣上几针然后笑笑递回给婢女说,这些我真是做不来,若是西门师姐在必然能绣得栩栩如生。原来一直不离身的银鞭被她收到了箱内,陆府大门更是再没有跨出一步。
虽然一儿一女同时嫁娶忙得李飘絮焦头烂额,但她还是时时注意着女儿。看到女儿如此听话,她虽感欣慰却也隐隐有些担心,毕竟这实在是不像陆小倩的作风。于是忙碌之余常常试探着问她要不要出去散散心或是去姨娘那里住几日,但陆小倩总是从书卷中抬头看母亲一眼,笑着摇头,继而低下头继续看她的书,等母亲出门后才幽幽地轻声吟道──
回思往事纷如梦,转觉馀生杳若浮。
时间在忙碌中过得飞快,很快到了迎亲当日。陆小倩早早起身焚香沐浴后在丫鬟的服侍下穿好了广袖宽袍五彩丝绣成芝草和仙鹤图案的朱红销金嫁衣,下是裙摆曳地的款款金丝织就石榴裙,裙带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漆黑的秀发盘成堆在肩上的堕马髻,簪上官家特赐的七株钗冠,又挑了少许胭脂在掌心化开轻轻涂在略显苍白的两颊,最后戴上夫家置于漆盘盛来的缠丝镶玉金手镯、红色珊瑚耳珰等各色首饰。在她打扮的同时李飘絮命人在水榭外西面设好神位摆好香案香炉,水榭内南面设好醴女位摆上陆小倩平日里爱吃的酒馔。
等赞者来报说聂云轩已经到时,陆小倩由赞者先引出门外至神位前,接过香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站起身来再回到屋内,乳母在右,四个陪嫁丫鬟站在她身后。等陆政堂过来站在水榭台阶之上,陆小倩在赞者的引领下到南面醴女位前坐下略食酒馔。之后便起身出门敛起广袖冲父亲盈盈下拜,拜毕回屋,身边的丫头拿来大红团花的销金盖头给她盖好。有傧者进来报陆政堂道:“聂大人在府外报知大人曰‘某受命于父,以兹嘉礼,躬听成命。’”陆政堂点点头道,“你去告知聂大人说‘陆某固愿从命’。”傧者闻言后出府告知在府门外西侧等候的聂云轩,再回到水榭前引陆政堂出府立于府门东侧,两人揖毕后进门,聂云轩的随从亦跟在他们身后入府举雁侍立于中庭。
李飘絮此时已经站在水榭的台阶之上,见聂云轩头戴五梁冠,身披朱红方心曲领广袖长袍,腰间束银革带,佩翠毛锦绶,足踏厚底描金朝靴,器宇轩昂风度翩翩。再由身边的窗户看看婷婷立于屋内的女儿,心中很是欣慰。
聂云轩与陆政堂一同迈上台阶,冲李飘絮躬身下拜。此时,屋内的乳娘领陆小倩走出门外站在李飘絮的左边。陆政堂看着女儿忍住心中的不舍,以礼命之曰:“往之汝家,以顺为正,无忘恭肃。”李飘絮却忍不住已是眼眶微红,略带哽咽地接道,“必恭必戒,无违舅姑之命。”陆小倩在乳母的搀扶下与聂云轩一起再拜双亲,轻声道:“敢不从命。”起身后,傧者在前,乳母在左,与聂云轩一同走下台阶。李飘絮立于台阶之上看女儿莲步轻移,如同一团红云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府门之外,心中酸涩顿起,不由轻轻抓住身边丈夫的胳膊轻声道:“小倩就这么离开我们了。”陆政堂轻轻握住妻子的手安慰道:“夫人不必难过,伯玖的府第距此不过百米,以后自然有的是时间相见。”
聂云轩和陆小倩诸人出府门后,待陆小倩被人扶上车辇端坐在朱红的烟罗姻褥之上,看她娴丽的身影消失在了放下的朱红罗帐之后,这才收回视线满脸笑意地跨上高头大马先行回聂府等候新娘车辇。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几乎占了半条街,一路吹吹打打到了御赐位于清波门外郁郁杨柳环绕的聂府时,聂云轩已经站在大门外。待陆小倩下了车辇被赞者引至聂云轩的北面,两人相对而揖,然后进门。已有人在大厅内设好对席,待新人进大厅入席后赞者为他们斟上佳酿。两人端起酒盏饮尽,赞者又命端上馔肴,再次斟满酒盏,请新人饮尽,如此连饮三盏。饮毕,两人离席互拜。赞者引新人入房,聂云轩接过机杼挑起了陆小倩的盖头。由于聂云轩高堂已逝,无舅姑可拜,聂家祠堂亦不在临安,至此礼成。陆小倩留在新房,而聂云轩则留在前厅招待前来贺喜的宾客。
端坐在新房内床边的陆小倩终于从烦琐的仪式中解脱出来,她打量着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心中轻叹道:一切都结束了,以前那些走南闯北逍遥自在的日子一去不复返,而自己的下半生就要在这里度过了。这个结局是自己始料未及的,但自己却如此平静地接受了它,只是不知道自己现在心里的这种平静是甘心呢还是死心了呢?想到此处,陆小倩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果然是回思往事纷如梦,转觉馀生杳若浮。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聂云轩走了进来,一直侍立在屋内的喜娘忙迎上去引他坐于桌边,又扶陆小倩坐在另一边,拿花生、枣、桂圆这些干果给两人,等两人吃完就带着丫鬟出门离去。
听着房门被人从外边关上,原本一直垂首危坐的陆小倩有些心惊地抬起头来,却正好迎上了聂云轩关切的视线。两人脸色俱是一窘,各自移开视线。
“折腾了一天,陆姑娘可累了?”聂云轩见陆小倩神色不似以前见的那么活泼生动只道是她被烦琐的礼节所累,于是想当然地笑问。
“还好。”陆小倩轻轻摇了摇头。
“那渴不渴?一天没喝水了吧?我叫人送茶来。要不要顺便让下人送些吃的来?”聂云轩仍然微笑着,话语温和。
“不用了。”陆小倩又摇了摇头。
聂云轩见陆小倩神色始终恹恹的,笑容终于凝固在了脸上,一时无话。一阵沉默之后,他轻咳一声开口道,“此次皇上赐婚事发突然,实在是伯缘兄为了救在下性命不得已把姑娘拖下了水。仓促之间或有准备的不当之处,还希望陆姑娘体谅。”
“聂大人已经做得很好了。”陆小倩微垂着眼帘面容疏淡地敷衍。
聂云轩转身从窗下的一个橱子里拿出了日前岳飞所赠的那柄“鱼肠”,轻轻放在陆小倩面前说:“这是岳少保托我送给姑娘的,说是聊表谢意。”
陆小倩抬眼看了那匕首一眼,又收回了视线,依旧垂首沉默。
看着陆小倩被烛光映红的娇美却毫无喜色的容颜,聂云轩轻叹一声,“那,那姑娘就休息吧,在下不多打扰。”
“聂兄?”陆小倩终于抬起了眼帘,眼神诧异地看着站起身来的聂云轩轻唤道。
“我、我还有些奏章要写,姑娘好好休息。”聂云轩依然面色温和,但话语间有着深深的落寞,“姑娘为救我性命委曲求全,伯玖感激不尽。”说罢,深深一揖转身走出房门。陆小倩看着他的背影虽然感到了一丝轻松,但同时也有一种夹杂着内疚的复杂的心绪浮上心头。可是她却没有心情去细想,只是呆呆地坐在床边,不知自己以后到底要怎样面对聂云轩。
不知过了多久,聂云轩一直都没有再回来,陆小倩便合衣躺在床上沉沉睡去了。到第二天一早,陆小倩醒来后发现屋内依旧是自己一人,忙起身略整了整有些皱了的衣衫,推门出来走到书房门前。停在门前犹豫了片刻,但她还是伸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静悄悄的,陆小倩看到了堆积满屋的卷帙以及趴在书案上沉沉地睡着的聂云轩。看到聂云轩只穿了一层单衣伏在案上,她忍不住一阵心酸,忙转身拿了衣架上的一件长袍想要帮聂云轩披上。走到书案跟前,她看到聂云轩的手边放了一张花笺便暂时把长袍搭在了一只手臂上空出右手把花笺拿起来看,只见上边是一首小词,笔锋矫若游龙,力透纸背:
碧草地,马蹄疾,白马飞骑,念念为折笔。
长亭绿柳折千尺,笑赠紫玉,兰舟柳下系。
残照里,笑语寂,紫玉虽存,难寻旧时忆。
兰舟拂水碧波起,空余孤柳,寂寂守江堤。
正当她刚要放下这阙词时,聂云轩醒了过来,四目相对,陆小倩的手停在半空,讪讪地说:“醒了?”
聂云轩点点头站起身来,看到陆小倩手中的纸笺后目光也闪烁起来,“我,我随便写的而已,陆姑娘你别在意。”
看着形容憔悴的聂云轩,陆小倩突然觉得非常内疚,她暗骂自己道,你前些天还怪哥哥不能骗阿萌,如今自己怎么也这样呢!自己不开心就算了,就不能哄哄别人让别人开心吗?你不是已经决定要和他共度一生了吗?想到此处,陆小倩放下了手中的花笺轻声道:“伯玖你不要瞎想,嫁给你是我心甘情愿的。我怎会让你‘寂寂守江堤’呢?”
聂云轩闻言转过身来低头看着陆小倩的眼眸,眼神中有掩饰不了的惊喜,“真的吗?”
陆小倩垂下眼帘,怕眼睛会泄漏自己的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接着伸手入宽大的袖中掏出了一样东西递到聂云轩的面前展颜笑道,“伯玖你看这是什么?”
聂云轩低头去看,陆小倩手中拿的正是那块他当年还给陆小倩了的紫玉蝴蝶。那玉佩依然如他记忆中的那般晶莹剔透,在陆小倩素白的手中流转着华美绚丽的光泽,就像一只美丽的蝴蝶,只是暂时地停留在陆小倩的手心歇息,随时都会展翅飞走。
“紫玉蝴蝶?”聂云轩不由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那时一直还以为你是个男子,后来虽然疑心过你女扮男装,也偷偷想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但是如何都不会想到竟真能娶你为妻的。”
“是啊,”陆小倩也感叹道,“那时候你还是个路边卖画的白衣书生,如今不过一载却已至朝中御史中丞。”
“真是世事多变,现在想想朝堂上尔虞我诈,反而不如以前卖画为生时过得自在。”聂云轩想起朝中的暗流汹涌不由满面忧色。
陆小倩没有接话而是低下头仔细地将手中玉佩下垂着的丝绦一缕一缕地顺好,向前迈一步将玉佩系在了聂云轩腰间的银革带上,然后抬起了头看着聂云轩笑道,“呶,这也算是完璧归赵了。”
看着陆小倩如花的笑靥,聂云轩放心下来,他暗自思忖道,由此看来陆姑娘昨夜的冷淡那只是她作为新嫁娘的羞涩吧。于是他微微笑着看陆小倩为他系好玉佩,然后鼓起勇气一手轻轻握住陆小倩的纤纤素手,另一手环住她的腰将她缓缓引入自己怀中。当看到陆小倩并没有不悦而是顺从地靠在了他胸前时才轻轻舒了口气,感叹道,“有妇如此,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