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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胡马窥江(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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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几日过得飞快。
地面上搜查探访如火如荼,然而林家地府别有光景。
高临轩三人不分日夜,困了便睡,睡醒吃饱继续拆招。临轩二人本就勤勉,悟性极高,只不过临敌经验不足,此时高泉一一细细讲来,二人茅塞顿开,日进千里,连高泉亦不由诧异。
念桥宁玉较上劲来,于是日日不得安宁。偏厅里刀光剑影,虽然一个打一个避,却全都用上全力,竟比正厅还更热闹。二人日日相互琢磨,暗中修习,只盼明日再比能略胜一筹。
只有婉萦似是闲人,日日躲在屋中,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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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念桥宁玉又是不分胜败,宁玉自去厨房寻饭,念桥转转眼睛,寻到婉萦屋来。
连斗多日,她依然分不清宁玉轻功路数。这一招看着像仙山派,下一步瞧着又像峰摇堂,今日看着像少林路数,下次再用却又好像华山一路。
念桥心中极为诧异,偏又不好意思向宁玉相问,犹豫多日终于决定来寻婉萦,或许能问个明白。
敲了门进去,方一打眼便吸了一口长气。
《九阴真经》 !?
“萦姐姐你在看看看看看什么……!!??”
这不是绝版的少林藏书么!?
婉萦茫然抬头,亮了亮封面:“九阴真经——我那日在走廊尽头居然找到一个书房,里面推满了各式古籍,我闲来无事,便借来看看。”
念桥小心翼翼拈起封面,咽了咽口水:“这……这种书……你看得懂?”
师傅曾说过,中原武林,内功心法以九阴真经为至上宝典,然其古奥晦涩,莫名能懂,纵是少林藏经阁僧,解释起来也要一番口舌。然而婉萦居然如看闲书?
婉萦一怔,笑笑道:“有些难懂,不过想些过去读过的东西,其中却有相通。”
“过去……读的什么东西?”
婉萦合书想了想,缓缓道:“广路心法,晶华子集,宇威……”
念桥越听越是惊诧。不提后面几家几派,便是中原广路堂,晶华峰,宇威门,地位虽略低于中原三大门派,然而仗义行侠,川广两带无人不知。师傅讲授时曾经大为推崇他们仁义之心。只是这些门派的内功心法,又怎么会轻易被婉萦看到?
婉萦见她惊诧,笑笑将宁玉爱好藏书的习惯讲了,念桥皱了眉头,心中颇不以为然。
内功武艺,怎么可能随便送人,宁玉这小孩儿,长大了一定是个祸害。
于是转转眼睛打定主意,下次遇到一定要好好教训!
不巧宁玉偏生走进,低头捧了白瓷盏,远远道:“阿姊,今日又来送菜,居然有鲜藕,我叫人切了,你来尝尝……”
话音方落又见念桥,立时尴尬。
念桥不知他局促,凑近看看,随口道:“你倒是会关心人……”
宁玉礼貌递了瓷盏给她尝鲜,语气却是冷冷:“本王只是顺便。”
念桥先推了瓷盏给婉萦,伸指去点他脑袋:“小小孩儿,说话老气横秋。”
宁玉略一皱眉,不怒自威。
念桥被吓了一下,缩了手讷讷:“怎么还摆官场里的老样子……”
宁玉递盏的手一停,不动声色。
是习惯了罢……
于是连着婉萦也沉默下去,仿佛十年之前,爹爹自尽消息传来时的默然压抑重现心头。
像是天忽然塌了。
宁玉的眼沉下去。
你不明白,我过了怎样的日子。
他有些羡慕面前人的单纯,甚至要有隐隐的嫉妒嘲讽。
所以你才能漫不经心,说出这样的话。
有温凉的手搭上他的肩膀,安慰般拍了拍。念桥衔了藕片,口齿不清:“没关系,有我们在呢!”
少年的眼背向她,忽然有了不易察觉的波澜,一晃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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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宁玉恰好进来,念桥想问的话就没有问成。于是第二天又去寻婉萦。
方一进屋又是一口冷气。
《五毒医理》 。
“婉婉婉婉婉萦姐姐!你你你你这又是哪儿来的!?”
茫然:“还是那间书屋啊。”
“你你你……看得懂?”
“看不大懂,先记下,或许日后有用。”
念桥退了两步,转身出门。
这是什么书屋?居然能有这许多藏书?
念桥心下惴惴,循了婉萦说过的,一路寻去。
找到了不过是个普通房间,四壁打了书橱,整整齐齐摆了各式刊本。
细细看去,架上居然不蒙纤尘,竟是常有人来打扫。
武艺风俗,诗词曲画,分门别类仔细收好在不同架上。
念桥抽了几本仔细看了,风俗人文以汴梁附近为多,武艺内功却是珍奇少见,更有些闻所未闻的刊本,不知为何家所作。
念桥大为敬仰:果然侯门一入深似海,看来不仅是深似海,书也可以似海。
只是他要这些书来做什么……
念桥想了半晌也没有结果,又不好去问林家仆人,只得闷在心里,想着有空去问问高前辈,或许会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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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书房回来,婉萦手里的书竟然又换了一本。
《古韵叠章》 。
“萦姐姐……”
“这是百家骈文诗词,各有代表,风格古朴,极难得见。”
念桥诺诺应了,挨近婉萦坐下。
婉萦诧异收了书,笑问道:“有心事么?”
念桥叹了口气,终于问道:“萦姐姐,宁玉的轻功……是什么门派?”
婉萦一愣,不由失笑:“他哪里有门派,还不是贪多,家里有的轻功书都被他翻了遍,捡着觉得好的学了几式。不过后来倒是遇到一位好师傅,似乎是他费了很大力气才请回来的,豪气大方,偏偏嗜酒如命。那位师傅武功很好,看了玉儿演的武艺哈哈大笑,便也就这样教下去,不过似乎给他传了一套内功。至于路数——”婉萦笑笑,道,“我却看不出,各家武学上载的,没有一个像他这般的。”
念桥半是宽慰半是失望,叹了口气。
要是这般,自己想赢他怕是没有捷径了……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何必和小孩子认真。师傅说过,人生百年过,输赢如水流。得失计较太过,反倒失了本意。
于是心满意足,笑笑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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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便常来寻婉萦。
府中众人俱去练功,念桥一人回来休息便颇觉寂寞。于是得了婉萦默许,来的益发勤了。便是只在她身边坐坐,什么都不说,也是好的。
休息无聊时便也找些武学书籍来读,却不是为了学,而是一式式看了,仔细想若是迎敌要如何破解。
不过也有想不懂的时候,好在婉萦在,随口问了便有回答。
念桥每每羡慕婉萦的广闻,然而想想寂寞府邸,只有靠读书排遣,那样的孤独也是无力承受。
也是如此,才会养成现在安静淡然的性格罢……
念桥看了婉萦,总会这样想。
于是偶尔也缠了婉萦讲话,想看出些不同的样子。然而那些陈年的往事,在她讲来,没有一桩是悲愤或者无奈,只是清浅地平淡描画,像古井无波。
念桥从没有想过,有一天,面对着杀死爹爹凶手的女儿时,自己却会有这样的安然。
然而,如果那时,她是宁忻刃,她又能怎么做呢?
还是该怪他,一开始便选错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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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像流水一样,缓缓地漫过去。
一点一滴。
像悠长缓慢的梦境,静静迎接黎明的到来。
等待沉睡的人们醒来。
只看到满眼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