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男人》丁赫文

9、09 少年往事

　　简冬辞骨子里其实是个很脆弱的人。

　　他出生在沿海的城郊，家里很早就开了生产席梦思和沙发软装的乡镇小作坊，后来又渐渐开疆扩土，成了家省内首屈一指的家具公司。要说起来，他也算是那种从小就没在金钱上吃过苦的孩子。

　　七岁那年，他妈抑郁症发作，一根绳子把自己挂在房梁上吊死了。接着他爹很快娶回继母：那个自高中时起就一直暗恋他的小学妹。

　　对他继母而言，这种峰回路转的姻缘显然应该是称心如意的才对，然而在简冬辞的记忆里，自父亲再婚起，他就变得很少回家了。

　　“生意忙。”这是他爹雷打不动的理由，简冬辞一度以为那是真实的，直到他渐渐懂事，意识到他父亲那始终回避妻儿的眼神。

　　继母是个严格而冷漠的人，虽在吃穿上从未亏待过他，但言语很是刻薄。

　　简冬辞直到现在都没搞明白，传说中那个颇有少女情怀的痴心学妹，究竟是个故事里的人，还是真实存在过的。

　　小时候他天天盼望父亲回家，虽然他回家来也终日阴沉着脸。可简冬辞还是很希望他能回来的，和继母的关系太令人窒息了，父亲至少能为这种生活撕开一个口子。

　　而且父亲可能不知道的是，他一直是儿子的偶像：那么帅，那么受人拥戴！

　　继母也许认为，简冬辞是很怕他爹的。

　　男孩子小时候总是顽皮，饶是简冬辞这样的漂亮孩子也不例外。继母从不动手打他，他爹又不着家，学校要告状也找不着人，因此倒纵得他愈发无法无天起来。

　　继母的办法就是对老师的抱怨毫不理会，等能教训他的人回来了，再把他很长一段时间内做的坏事一股脑儿地告诉出去。

　　他爹大约在生意上受过不少气，压力十分之大，每每回到家里听说儿子竟顽劣成这样，教育方法便是抽出皮带没头没脑地一顿狠揍。

　　简冬辞也不知为什么，竟能从那种抽打中体会到一种强烈的愉悦感。年长以后他才想到，也许是因为，只有在那种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也是有人关注有人在乎的。

　　他私底下甚至愿意为了这顿节日般的鞭子，让自己顽劣些，更顽劣些。

　　简冬辞是窝在郑毅怀里回忆这段少年往事的，郑毅出生在一个人际关系复杂的大家庭，家族内的狗血故事自然一点也不会比他少。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想同郑大少爷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鸡毛蒜皮，更不明白自家金主爸爸怎么就有耐心听。

　　“后来我住了寄宿学校，发现自己不喜欢女人，反而对男同学有性-欲。起初我很害怕，后来渐渐也就坦然了。”

　　“我也找过心理咨询师讨论过，从小缺少皮肤接触，又对自己异常的性向失望——我知道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成为父母心中那个完美的儿子了！何况他们也根本不在乎我玩不完美，于是干脆自暴自弃……哦不是，追寻自我。”

　　郑毅皱眉：“你的意思是说，开始做那个……”

　　简冬辞仿佛明知道那里有个伤口，却还是忍不住去揭自己的伤疤，一脸满不在乎地说：“做个暗-娼。你不必忌讳，我做都做了，还怕人说么？”

　　郑毅脸上怒意渐生，连声音也凌厉起来：“闭嘴！”

　　简冬辞耸耸肩。

　　两人之间的谈话又卡住了。

　　老半天，郑毅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所以，你是真的很喜欢那种事？我是说……和不同的人……有身体接触……”

　　“一开始也不是……”简冬辞沉默良久，有点艰难地说，“第一次是和法学院的一个学长，他追了我很久，但搞到手也就很快丢开了，还到处和同学说搞小处男没什么意思。”

　　郑毅看着简冬辞的神情，仿佛看见他正在记忆里寻找可以说的片段，仔细绕开可能二次割伤自己的玻璃渣子，再把语言组织起来，不由得心里一疼，连忙将人搂住，拍打着他轻声道：“别说了，你别说了！我懂的。”

　　简冬辞却仿佛在这种自伤中获得了什么快感，忽然一笑：“不过也没什么，他其实也带我找到了一种全新的体验，我发现了，原来在那种时候，我还是被人强烈需要的……因为以前，我真的……从来都没有过这种被需要、被在意的感觉。”

　　说着，他声音一滞。郑毅的视线向下望去，刘海盖住了简冬辞的大半张脸，只看得见他那个微红可爱的小鼻子尖儿。

　　郑毅心里酸软极了，伸出手轻轻地在他鼻头上按了一下，又忍不住低头去亲。

　　“可其实你一直非常优秀，你考上了国内最好的法学院，还考上了TOP2的研究生，我猜你爸爸和继母一定很以你为豪吧？”

　　亲完了鼻尖儿，又亲他脸，此刻郑毅觉得自己的全副色心都消弭了，怀里抱着的这个三十岁的男人，竟好似全然退化成了他的孩子。

　　轻轻用手掌抚着他的背，再沿着他骨节分明的脊椎一节节摸过去，简冬辞实在是很瘦的，瘦得好像是某种被饿了很多年，无论如何都喂不饱的猫科动物。

　　简冬辞枕在郑毅臂弯里，很久很久都一声不吭，久到郑毅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才又听他说道：“小孩子都是很矫情的，渴望被大人看见，渴望被夸奖被爱，所以拼命读书。但成绩好又怎么样呢，大人的世界太大了，他们关心的事情也太复杂了。而读书，差不多是这世界上最简单的事。”

　　无论他多努力多优秀，父亲和继母对他的态度都毫无变化。这对一个小孩来说，大概就是那种无法突破的窒息感吧？每个人都只关心自己的事，他是谁，在做什么，想要什么，都没什么要紧。

　　郑毅听了这番话，忍不住笑起来，用胳膊肘儿捅了捅他：“你特么可太凡尔赛了！读书是最简单的事？嗯？你说吧，你到底在嘲讽谁？”

　　简冬辞听了，也噗嗤一声笑出来，耍赖似的往他身上滚了滚：“少爷，怎么一提到智商问题，你就那么敏感？有什么心理阴影么？有道是久病成良医啊，我做了这么多年心理咨询，也算得上半个医生了，你说出来我帮你开解开解。”

　　郑毅第一次在怀里这人的脸上看见这种如孩子一般纯真的笑，几乎看得呆了，连怼回去都忘了，傻头傻脑的用手指去刮他的脸：“哎，你除了在做那事做到忘情的时候还算真实，日常笑也好，气也好，脸上都带着副面具似的。要是一直能像现在这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