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仆与龙》蜀夕

5、第五章 龙与眼泪

　　故事只是故事，除了龙以外，谁也不会去追究它的真假。在见到龙以前，巨龙的存在本就是一个神话。
　　塔尔玛不知道龙那双熔金般的眼睛里会不会流下泪水，编故事的人多半也不清楚。
　　龙很少提及关于自己的事。他似乎没有家人，也似乎没有朋友。
　　从来没有听说过那条龙有家人和朋友。
　　但龙必定是有父母的，世上活着的东西都有父母。塔尔玛想。这让她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很想写封信告诉妈妈，她还活着，没有被吃掉也没有被虐待，甚至天天都能吃上肉，以至于她在温泉边洗漱时，发觉自己水面的倒影都胖了不少。
　　“快接着说。”龙催促着，他大度地不介意这个小错误，“还有呢？除了妖精的翅膀，还需要什么？”
　　“还需要精灵的眼睛和人鱼的心脏。炼金师走遍了大陆，收集材料……”塔尔玛继续讲述，这是个不太长的故事，以至于她很快就讲到了结尾。
　　“……最后，人鱼在阳光下化作泡沫消散。”
　　龙看起来一点也不为这个故事而悲伤，他反问道：“人鱼海里那么多人鱼，为什么炼金术师一定要小人鱼的心脏？”
　　“因为……因为小人鱼爱着炼金术师。”塔尔玛回答。
　　公主是这样说的。
　　龙眨了眨眼睛。
　　“那炼金术师爱人鱼吗？”
　　“……应该是爱的。”
　　这也是听公主说的。
　　“你们人类的爱真奇怪。”龙下了结语。
　　龙不需要同伴，也不需要伴侣，他们只爱宝物，一切昂贵的华丽的亮闪闪的。
　　一头龙，从出生到死亡，绝大部分的时间里孤独一人。
　　龙的一切知识几乎都是从书上得到，他知晓人类的爱和龙的爱完全不同。龙喜爱宝物，便将它们掠夺，藏进自己的洞窟里，不允许他人窥探和夺走。人类若爱上某人，便会做出一系列匪夷所思之事，让龙感到迷惑不解。
　　龙不知道，大部分故事里所谓的爱情，只是作者用于推动剧情的工具。好让骑士有理由与魔王殊死搏斗，国王有理由将陌生的少女带回王宫。
　　龙听完了故事，闭上眼睛入睡，但龙睡得很不安稳，因为塔尔玛身上散发的隐约的血腥味。
　　龙良心发现，为自己逼迫脆弱的人类在流着血的时候为他讲故事而感到不安。他决定给塔尔玛一点补偿。龙这么想着，终于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蜷缩着的塔尔玛却依旧没有睡着。
　　她在心里想了又想，终于有了主意。

　　第二天，塔尔玛一整天都心神不宁，不仅陪他看书时不够专心，甚至在做饭时烧糊了菜肴。期待着开饭的龙很不开心，但他想到塔尔玛还在流血，只好闭上嘴。
　　“对不起……”塔尔玛低着头道歉。
　　“没关系。”龙大度地原谅了女仆。他很为自己的博大心胸而感到高兴，一时觉得烧糊的食物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龙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的决定，但他还没想好应该给塔尔玛什么补偿。
　　晚上，塔尔玛给龙讲了米德尔斯堡集市的故事。
　　“……在米德尔斯堡集市上，你几乎可以找到你能想得到的一切货物，从补锅的砧子、缝衣的针线到东方来的香料、深海里打捞的巨大鲸鱼骨。如果你走进这座集市，你也几乎可以看到你能想得到的一切人物，无论是村里的农妇、城堡的女仆，还是走南闯北的行商，或是便衣出行的贵族——如果你运气好，甚至能遇见米德尔斯堡公爵……”
　　女仆将这个故事讲得格外仔细，格外用心。
　　龙果然忍不住发问了：“那集市上的东西比我的财宝还要多么？”
　　世上没有哪个集市出售的货物比得过龙的财富，即使是国王的金库也不过如此。但塔尔玛却回答：“集市上全是些这里没有的东西。”
　　龙起了兴趣：“什么都有，连精灵的眼睛、妖精的翅膀和人鱼的心脏都有吗？”
　　这下塔尔玛没办法回答了，她只好支支吾吾地说：“我也没有去过，那地方非常遥远……”
　　“没关系，我飞得很快。”龙骄傲地说。
　　“可是，我也不知道米德尔斯堡集市在哪。”
　　“我们可以一个一个国家地去找。”龙不以为然地说。
　　塔尔玛面前浮现出巨龙出现在各个国家上空的画面，她摇摇头，连忙说：“那是好几百年前的故事了，现在米德尔斯堡集市早就不在了。”
　　龙显得非常失望，但他还是听完了故事。那之后，他清了清嗓子，说：“塔尔玛，为了奖励你这段时间的辛勤工作，我决定实现你的一个愿望。”
　　塔尔玛睁大眼睛。
　　她看起来就像一只松鼠。龙心想。
　　许久后，塔尔玛才小心翼翼地问：“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龙慷慨地说：“什么愿望都可以。”他说完又有点后悔，连忙补充道：“但是你还是要给我做饭和讲故事。”
　　他宽宏大量地准许她不用再给他洗澡。
　　塔尔玛亮起来的眼睛又黯淡了下去。
　　看来她很不喜欢做饭和讲故事，龙心里有点愧疚。
　　塔尔玛左思右想，最终说：“你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塔尔玛所说的地方既不是极北星辰海与冷火森林，也不是南边的熔岩沙漠与幽暗密林，她要去的只是附近的小镇而已。
　　这个愿望实在太过于小儿科，龙兴冲冲地就要带着她出发，塔尔玛却拼命拉住了他。
　　“请别让别人发现你是龙，好么？”塔尔玛恳求他。
　　“为什么？”龙问。
　　“因为大家害怕龙。”塔尔玛说，“这样镇上的人就会跑光。”
　　龙恍然大悟：“难怪皇宫里的人一看到我就跑。”
　　结果只有吓得腿软没跑成功的塔尔玛被他抓走了。
　　龙勉强点头：“好吧，那我们走。”
　　塔尔玛又拉住了他。
　　她可不能让龙就穿成这样上街。
　　塔尔玛在财宝堆里翻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套勉强可称作“正常”的能让龙穿上的衣服。
　　塔尔玛勉强将那件衣服给龙穿上。
　　龙不舒服地扯着高高的衣领，他问：“你们人类就穿着这样的衣服吗？”
　　那件有着高高的衣领、繁复的蕾丝和亮闪闪的缀片的衣服穿在龙身上的确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塔尔玛说：“也许你可以把领子变低一点。”
　　龙自然很乐意，但他还记着塔尔玛的话，问道：“这样不会被发现不是人类吗？”
　　“当……当然。”
　　塔尔玛见过的普通人类男性日常都不这么穿。
　　总之，龙开开心心地去掉了衣服的高领子和蕾丝，虽然满身的缀片依然看起来很奇怪，但总算比之前好得多。
　　龙横抱起塔尔玛，从黑石城堡的悬崖上跳了下去。
　　毫无准备的塔尔玛只觉得风从两边刮过，她紧紧闭着眼闭着嘴，脸皱成了一团。
　　“喂喂，你不舒服吗？”龙问她。
　　风停住了，塔尔玛微微睁开眼，看见龙金色的眼睛。
　　“没……没有。”塔尔玛心有余悸地说，“我们已经到了吗？”
　　“还没有。”
　　“那我们在……”塔尔玛朝边上望了一眼，突然发现底下是连绵的青绿色山脉，巨大黑石城堡在其中就像一颗黑石子。而龙的脚下除了虚空，什么也没有。塔尔玛一阵眩晕，差点就要晕过去，连忙环住了龙的肩膀。
　　“你真的没事吗？”有过多次前车之鉴的龙不放心地问。
　　“我真的没事。”塔尔玛闭着眼睛瓮声瓮气地说，“我们快走吧。”
　　脸边的风又刮了起来。直到龙又一次说：“到了。”
　　塔尔玛闭着眼问：“到地面了吗？”
　　“到了。”龙说。
　　塔尔玛这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看到脚下坚实的地面才松了一口气，从龙的怀抱里跳出来，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有点脸红。
　　虽然龙是龙，但龙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个人类。
　　按照约定，龙降落在了镇子旁的小树林里，塔尔玛整理了两人的着装，才鼓起勇气走出去。
　　镇子里的人们似乎一点也不知道他们附近的这座山上有一座巨龙的城堡，更不知道城堡里的巨龙正大摇大摆地走在他们的大街上。
　　龙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好奇，他看这看那，不断地问塔尔玛问题。
　　“那个是什么？”
　　“是农具。”
　　“农具是用来干什么的？”
　　“用来种地的。”
　　龙点点头，显示出一副了然的样子，仿佛他对种地和农具都很了解似的。
　　塔尔玛心想他肯定又在不懂装懂——龙撒谎的时候眼睛就会向左下角瞥，就像现在这样。
　　“那个呢？”
　　“是黑面包。”
　　龙从面包店里抓过一块黑乎乎的面包，在店主来得及制止之前，一口咬了下去。他鼓着腮帮子嚼了嚼，一口吞了下去，评价道：“没有你做的东西好吃。”
　　这是当然的，又冷又硬又干涩的黑面包是穷人的标配，穷人可吃不起肉，也吃不起水果。
　　店主朝龙吹胡子瞪眼睛，塔尔玛连忙向店主道歉。
　　“黑面包三个铜币一个。”店主说。
　　“我没有铜币。”龙大言不惭地说。
　　他说得不错，龙的巢穴里只有金币。
　　塔尔玛连忙递出一枚金币——这是她从龙穴里偷偷带出来的私藏。
　　店主找了隔壁杂货店的老板用小天平验明了金子的纯度，突然变得和颜悦色了起来。他搓着手，紧张又恭敬地问：“请问两位大人还需要点什么？”
　　“喂，走了。”开始对这里感到无聊的龙扯了扯塔尔玛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