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仆与龙》蜀夕

1、第一章 龙与袭击

　　这是一个古老的故事。
　　巨龙袭击了城堡，掳走了公主。
　　这个消息惹得王国里人人自危。农民藏好食物，牧羊人把羊群赶回羊圈，年轻小伙嘱咐美丽的新娘不要踏出房门，怀才不遇许久的勇者们则一个个翻出了堆灰的铠甲，擦拭起了生锈的宝剑，磨刀霍霍要前往皇宫请愿，手刃巨龙救出公主。
　　被掳走的不是公主，是公主身边的侍女。
　　这是第二个消息。
　　广大勇者失望不已，纷纷丢下擦了一半的宝剑和盾牌。
　　龙已经在这片大陆上销声匿迹很久了，残存的那些流着龙血的杂种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和真正的龙相差甚远。
　　曾几何时，当龙还时常在大陆上露面，靠着规律性劫持公主和抢劫金库彰显存在感的年头，勇者一度是年轻人间最热门的职业。
　　打败一条巨龙，不仅可以得到它巢穴里数不胜数的珍宝，更有机会迎娶公主，加官进爵，受到万众崇拜，走向人生巅峰。尽管组团刷龙巢副本的死亡率居高不下，而成功率近乎为零，仍不乏前赴后继的热血青年磨刀霍霍向巨龙。
　　年迈的勇者说起这些血与泪交织的传奇往事，禁不住双目含泪，拿起手边装在廉价薄铁随身酒壶里的劣酒一饮而尽，无不感慨道：“多美好的旧时光啊。”活像他们亲眼见过百年前巨龙横舞、魔法盛行的传说时代似的。
　　现在的勇者不比当年，只能拿着微薄的报酬当佣兵、当赏金猎人，甚至当盗贼来养家糊口。
　　“龙已经出现了。”在全国最大的佣兵酒馆里，人们举杯庆祝巨龙的复出，“等到下次它劫走公主的时候，我们就有活干了！”
　　被酒精冲昏头脑的佣兵们都恍惚看见了自己成为屠龙英雄的未来。
　　“但是，”突然有人问道，“那个被掳走的女仆怎么办？”
　　纵情饮酒的人们没有一个回答他的问题。

　　女仆塔尔玛坐在金币堆上陷入了沉思。
　　现在是夜晚，应该是夜晚，因为传说中的巨龙正在他那天鹅绒铺就的窝里睡得正香。龙胸口的翕动有如大地的震动，鼻翼的气流仿佛盛夏的飓风。
　　龙的巢穴里分不清白昼黑夜。硕大的夜明珠反射着金币堆的光芒。
　　塔尔玛往兜里偷偷塞了些金币，巨龙应该没有察觉。她想了想，又摸了几颗宝石，塞进了胸衣里。冰冷的财宝贴着身体，有些硌人。
　　巨龙还在睡觉。
　　它把塔尔玛带回来之后，把她丢在角落里自己就钻进窝里睡觉去了。在经历了恐惧、绝望、孤独、无助等情绪的洗礼，又哭过两场后，塔尔玛停止了哭泣。
　　她猜想巨龙多半是抓错人了，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袭击皇宫，跟不上最新的皇宫时尚，又或许是眼神不太好，把女仆装认成了公主裙。
　　塔尔玛思索如果巨龙得知她不是公主会发生什么。故事里的公主一般都能完好无损地等到骑士来将她解救出去，但故事里从来没提过被掳走的女仆会怎样。
　　塔尔玛的肚子又叫了起来，尽管它叫得起劲，但和龙雷鸣般的呼噜声比起来不值一提。塔尔玛现在又冷又饿，金子和宝石都冷冰冰的，没有一点保暖的功效。整个巢穴里最暖和的莫过于铺着天鹅绒和动物皮毛的巨龙的窝——打死她也不敢靠近的地方。
　　塔尔玛又想哭了。
　　正当塔尔玛冻得瑟瑟发抖思考到底是冻死比较残酷还是被巨龙撕碎比较痛苦时，龙醒了。
　　它睁开眼睛，金黄色的竖瞳比满屋子的珠宝加起来还要耀眼，照亮了整座巢穴。龙懒洋洋地爬起来，张大嘴打了一个哈切。
　　原来龙也会打哈切。
　　简直就像人类一样。塔尔玛心想。她觉得这个想法有些荒诞。
　　巨龙甩了甩尾巴，也许这是它伸懒腰的方式。那条粗壮有力的尾巴够一次拍死十个身强体壮的骑士，何况一个瘦小的女仆，想到这里塔尔玛不由得往角落里缩了缩。
　　也许是这点动静让巨龙察觉到了她的存在。它的头扭过来朝向塔尔玛，似乎思索了一会儿才想起有这么个人的存在。龙朝她呲了呲牙，塔尔玛吓得浑身哆嗦，那些想了许久的讨饶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喂。”龙说话了，“你是女仆吧？”
　　塔尔玛左看，右看，终于确认除了眼前这头庞然大物外没有什么别的人能和她说话了。
　　她学到了一件从未听说的事：
　　龙不仅会打哈切、甩尾巴，还会说话。
　　“喂，你到底是不是女仆？”龙又问了一遍，看起来有些不耐烦。
　　塔尔玛哆哆嗦嗦地摇头又点头。
　　“这是什么意思？”龙睁大眼睛问道，“是还是不是？”
　　塔尔玛猛点头。
　　龙打量她。就像农场主打量市场上待售的羔羊，考虑它价值几何。
　　龙看起来很失望。塔尔玛不知道这是福是祸。
　　“那么，你就是我的女仆了。”尽管不够满意，龙还是这样宣布。
　　塔尔玛吓得浑身发抖。成为龙的仆人不比成为恶魔的仆人好上多少：起码后者觊觎的只是你的灵魂，而不打算吃掉你的□□。
　　“现在你是我的女仆，”龙说，“你就得为我工作。”
　　特尔玛是公主的侍女，对龙的仆人的工作一无所知。她抖得更厉害了。
　　“你不会打扫房间吗？”龙问。它的语气听起来不太妙。
　　塔尔玛连忙点头，顿了顿，又拼命摇头。
　　“我会……”她磕磕绊绊地说。
　　虽然妈妈总说她打扫得不够干净。塔尔玛在心里补充。

　　塔尔玛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给一条巨龙打扫房间。
　　“请问……”在踟蹰了很久后，塔尔玛才鼓足勇气问道，“打扫工具在哪里？”
　　“打扫工具？”龙不解地问。
　　“我需要工具才能打扫。”塔尔玛一鼓作气地说。
　　“那你就用工具。”龙理所当然地说。
　　“我没法把它们带在身上……”塔尔玛无力地辩驳道。
　　“可是你是女仆。”龙理所当然地说。
　　不要试图和一条龙讲道理。
　　塔尔玛欲哭无泪。
　　“好吧，好吧。”龙不耐烦地说。它挥动爪子，女仆像被什么圈住了腰一样凌空飞起，她的腿慌乱地在空中乱踹，身体却被稳稳地送到了龙巨大的宝库前。
　　“自己去那儿找吧。”说完，龙合上眼睛继续沉睡。
　　还有一件事也需要了解。
　　龙不仅会飞翔，能喷火，也是生来的魔法师。
　　所以，龙到底要一个女仆干什么？

　　各个国度里都流传着关于龙的传说。
　　传闻说龙不信仰任何神明，但它们无疑是已知的物种中最为受神明眷顾的一种。
　　它们的身姿矫健而英武，它们的尾巴足够碎坚固的城墙，它们的利爪能轻易撕开骑士寒铁的甲胄。它们天生精通各系魔法，坚硬的麟甲让一切物理和魔法攻击在它们面前都近乎无效。
　　总之，大陆上互相看不顺眼的种族也不得不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龙是他们之中最为接近无敌的种族。
　　这样一种生物居然也能沦落到濒临灭绝的境地，只能说造物主果然是最公平公正的，给予了矮人冶金的天赋，也同时给予了他们暴脾气。给予了精灵美貌与魔法亲和力，也给予了他们洁癖与清高。给予了龙近乎无敌的身躯，也给予了他们极度的高傲与自负。
　　高傲的龙甚至看不起自己的同类。他们习惯独居，不喜欢别的龙出现在自己的地盘里，而这块地盘通常而言极其广阔，是谓一国不容二龙。幸得如此，不然国库早就被生来有着收藏癖的龙搬空了。
　　母龙瞧不起公龙，公龙也瞧不起母龙。成年巨龙都以单身贵龙的身份自傲，最后活生生把自己傲成了濒危物种。
　　正因为龙是最完美的生物，因此龙与其他物种的后代都难以被称作“龙”。非龙血脉的缺点在它们身上体现得如此明显。这些物种通常被叫作“混血龙”，和真正的龙比起来就像小猫和狮子，但对过路的商旅和赏金猎人而言，它们已经是极为棘手的对手。
　　真正的龙已经许多年没有出现过了。龙的最后一次现身是在极北的冰霜森林，愤怒的巨龙口吐火焰，将妄图驯服龙的伊丹八世烧成灰烬。在他死后，庞大的帝国转瞬间分崩离析。
　　龙随着光荣者的血脉一并消失，一同被淡忘的还有那些光怪陆离的古老传说。

　　塔尔玛在龙的宝藏里勉强找到了可以用作打扫的东西，尽管她用来做抹布的布料柔软的触感总让她联想到丝绸。
　　她现在正在传说中的巨龙的城堡里，替巨龙打扫房间。
　　这座城堡大得惊人，也简陋得惊人。这座几乎全由大理石堆砌而成的建筑物像头冷冰冰的随时准备吞噬猎物的巨兽。
　　塔尔玛跪在地上擦着地板。龙窝在它温暖舒适的窝里看书。
　　龙不仅会说话，还会看书。这点也很像人类——甚至比人类更聪明。
　　这里是龙的书房，成排摆放的木质书架里似乎拥有着全世界的藏书。她即使使劲地仰起头，也望不到那书架的顶端。
　　塔尔玛可没胆子动龙的藏书。
　　但现在有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
　　“请问……”忍耐了许久的塔尔玛终于选择向龙求助，“这里有食物吗？”
　　“嗯哼？”龙抬头看她，“你不是女仆吗？”
　　可是女仆也不能凭空变出食物啊。塔尔玛心想。
　　光明神知道龙的女仆都是什么样厉害的角色。
　　“你是我见过的最麻烦的女仆。”龙说。但它还是起身离开了舒适的天鹅绒床垫，振翅飞出了城堡。再回来时将一整株的果树扔在塔尔玛面前。
　　龙这种生物真是分外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