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的》枯木沉香

1、第一章

　　八月底，平城，气温没有要降的迹象。
　　中午烈日炎炎，脚下的柏油路面热气升腾。梧桐树冠如伞盖，枝丫茂密，切得阳光细碎。
　　知了不知疲倦，一声高过一声，声嘶力竭地叫。

　　江念慈推开小吃店的门，被室外热浪激得脚步一顿。停在原地，她撑开太阳伞，才朝身后道：“走吧。”

　　“这鬼天气！”
　　周彤挽上她胳膊，语气愤然，“都快一个月没下雨了，简直要晒死人！”
　　江念慈看向她，“太阳伞你打回去吧，我中午不回宿舍。”
　　“不回宿舍？”
　　周彤一阵咂舌，脸色迟疑起来，“这就去教室？不是我说呀阿慈，刚开学呢，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不是。”
　　江念慈笑了笑，“我去剪头发。”

　　周彤“哦”一声，下意识看向她脑后。
　　初中到高中，认识好几年，她没见过江念慈留长发。她头发的长度永远固定在耳朵下方，短而利落。也就皮肤白，一张脸清丽灵秀，所以不至于像男孩子，反而有一种稚嫩纯粹、干净纤柔的美感。
　　这次大抵是暑假里没管，头发长到了齐肩长度。此刻用一根黑皮筋扎着，短短一截，扫在雪白后颈上，显得整个人温软乖顺。

　　周彤不舍地叹气，“别了吧，好不容易长这么长，剪了多可惜。”

　　“我妈念叨好几次了。”

　　“你妈管得可真多。”
　　江念慈的妈妈，周彤是见过的。小声嘀咕完，却也没办法，话锋一转说：“那我陪你？”

　　“不用了。”
　　江念慈摇摇头，“等着也无聊，你回去休息吧。”

　　周彤有午睡的习惯，听她这么说，便没坚持。两个人在路口分别，江念慈转身，慢吞吞地，往之前常去的理发店走。
　　没一会儿，“雅琪造型”四个字映入眼帘。

　　天气实在热。
　　她脸颊被晒出一片薄红，神色怏怏，眉目低敛着。手下使力，“刺啦”一声推开理发店的门，整个人怔忪住。

　　老板和老板娘都不在。
　　室内空调开着，冷气嗖嗖地往外冒。沙发边乌烟瘴气，围着几个男生，嘻嘻哈哈地，笑闹着打牌。她推门的声响明显吵到他们，几个人齐齐回头，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从小循规蹈矩，母亲管得又严，她在学校都不怎么主动和男生说话，更别提这种——看上去好像混混的社会青年。

　　“……不好意思。”
　　脸色发白地挤出一句，江念慈正要转身，突然有人问：“理发？”

　　她下意识看过去。
　　黑色转椅上，窝着的一个男生站了起来。

　　他很高，目测一米八五还多，上身一件黑色V领短T，下身一件洗到发白、半新不旧的牛仔裤。起身时抬手拎了下领口，一截劲瘦腰线不羁地露出来，有些放荡意味。抬眸看她，双眸漆黑深沉，凌厉眼尾稍稍挑起，面部线条硬朗到有些锋利，不好惹的样子。

　　江念慈被他盯着，浑身不自在，却下意识答：“嗯。”

　　男生随意地将手机往沙发上一丢，“过来。”
　　他说着，走到洗头床旁，抬手拍拍床侧，嗓音冷淡，“我给你洗。”
　　？
　　江念慈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弯，才迟钝地想：难道是店里新来的学徒工？
　　她硬着头皮走过去，整个人平躺在洗头床上。

　　旁边，方绪宁等人已经彻底懵了。
　　他们峥哥这，什么骚操作？
　　性感火辣的妹子不入眼，招惹这种乖乖女？

　　江念慈不认识他们，他们可没人不认识江念慈——平城一中的年级第一，板上钉钉的清北苗子，未来省文科状元预备役。这种级别的好学生，他们再混，那也从来不沾染。

　　一众人面面相觑，再打牌，气氛也微妙起来。时不时抬眼看向最里面，一躺一站的那两人。

　　“抬头。”
　　一手将女孩子头发拢住，闻峥托起她后脑勺。
　　他手掌很大，指腹带硬茧，贴合江念慈皮肤，掌控住她后颈时，她紧张得不行，下意识吞咽口水，瑟缩了下。
　　他正拿毛巾往她衣领里塞，察觉后动作一顿，嗓音低而沙，“怎么了？”

　　“……没事。”
　　江念慈垂在身侧的手指紧了紧，突然有点后悔——早知道，该等老板娘回来以后再洗。这念头一闪而过，她头顶的花洒被人打开。零星水迹溅在耳畔，引得那处传来轻微冰凉的痒意。

　　身子略有些僵，她也不好意思提意见，微微抿起唇，又听头顶传来询问：“水温怎么样？”
　　热乎乎的水浸染头皮，江念慈声音发紧，“还好。”

　　男生硬邦邦的手指插/入她头发。
　　他明显没受过什么培训，上手间，动作全无一般学徒工的小心轻柔。好在指甲短而圆，抓捏的动作略重，也不至于让人无法忍受。

　　可两个人距离太近，江念慈虽视野受限看不见他的脸，鼻子却隐约地闻到了一阵淡淡的、自他身上传出的烟草味。那味道混合着洗发水清冽的薄荷冷香，让她喉咙干涩。
　　她有慢性咽喉炎，对各种粉尘和烟味十分敏感。

　　“有没有哪里痒？”
　　头顶男生的声音，低沉中略含一丝沙哑，却不难听，有几分大提琴低鸣的质感，慵懒飘忽地，撩过她耳畔。
　　江念慈小幅度地摇头，“没有。”
　　可怜巴巴的，洗个头好像在受刑。

　　闻峥目光掠过女孩子神色拘谨的小脸，歪了歪唇角，收起逗弄人的心思，拿花洒帮她冲洗头发。

　　她发量中等，头发极细软，没有丝毫烫染的痕迹，浸在热水里，乌黑清润，触感如绸子般滑不留手，从他指缝间散落。

　　“好了。”
　　拿了条干毛巾递过去，闻峥关了水。

　　从小到大十几年，他第一次干这种伺候人的活，自然没有专业理发师那种——用一条毛巾，帮人包住头发的手艺。
　　江念慈也没意识到，接了毛巾，轻声道了谢，便用毛巾捂住头发，侧身，从洗头床上坐了起来。

　　石涛推门而入，抬眸撞见这一幕，狠狠怔了下，看向闻峥，一脸的不可思议，“你给洗头了？”

　　“慢的一批啊。”
　　闻峥抬眸睨他，嗤道。

　　石涛比他大不了几岁，店开在学校门口，主要赚学生钱。听这话一点儿没生气，笑呵呵地，从塑料袋里扒拉出一罐冒着冷气的可乐抛过去，“这不开学了么，饭点人多。”

　　闻峥低头，随手扯开拉环。仰头喝了口可乐，倚在沙发扶手上，漫不经心地，看方绪宁等人打牌。

　　江念慈听见两人对话，多少有些意外，抬眸看向正前方的镜子。
　　男生姿态懒散随意，却很警觉，在她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倏地抬眸，透过镜面，和她对视。
　　江念慈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二十来分钟后，石涛送她走出理发店的门，还未回头，身后便爆发出哈哈哈哈哈一阵哄笑。

　　“有没有哪里痒？ ”
　　张潮靠在洗头床边，故作深沉地学闻峥先前语气说完这句话，随手将一条毛巾往他身上掷，矫揉造作道，“峥啊，这有点骚过火了哦！”

　　“哈哈，那姑娘纯的，不忍直视啊！”
　　周逾明一边发牌一边抬眼笑，“你这一通搞，不会是想对人年级第一下手吧？啧。”

　　闻峥倚在转椅上，嘴里咬根烟，懒洋洋笑着，没搭腔。
　　偏偏这副暧昧含混的样子，最让人心痒。

　　周逾明将最后几张牌扣在桌面上，扬眉冲方绪宁，“诶，去年开学典礼，那姑娘一番话，咋说来着？”

　　“靠！”
　　提起这个，方绪宁最有发言权，当下起身，卷起几张牌当话筒，清清嗓子，一本正经表演——“鲁迅先生在《华盖集·补白》里讲：‘不耻最后。即使慢，驰而不息，纵令落后，纵令失败，但一定可以达到他所向的目标。’这段话，是我的座右铭。从小到大，我都不是一个多聪明的人……”

　　“哈哈哈哈哈。”
　　“宁崽这台词水平，牛逼！”
　　“操操操，别演了！”

　　他装模作样地复述这段话，一众人笑得前俯后仰，连连摆手。

　　闻峥也笑得不行，踹过去一脚，嘴里骂着：“行了啊你，多大仇怨，将人家两句话记到现在。”

　　“那不记住行吗？特么地，我都背过了！”
　　他们一帮人对江念慈印象深刻，就是因为一年前，开学典礼上，她的这番话。

　　小姑娘顶着高一年级第一、新生代表的光环，笔直端正地站在主席台上，对他们这帮人，实行了惨无人道的嘲讽。

　　第一名说她从小就不聪明？
　　这是怎样一种凡学段位？
　　侮辱性强的，方绪宁在台下直接“操”了声，推着闻峥胳膊，大声吐槽：“峥哥你听见没？这年级第一说她不聪明，特么好过分，有没有考虑过我们这些人的感受？！”
　　他寻求同类找安慰，他峥哥倒好，一句话差点没噎死他。
　　那句话什么来着？

　　哦。
　　——“傻逼，你谁呀。人家认得你？”

　　站旁边听了一通，石涛也算明白了恩怨始末，笑着问：“所以说，刚才那姑娘，是你们年级第一？”

　　“可不。”
　　方绪宁酸溜溜地，“稳在年级第一宝座上就没下来过……”
　　话说到这，他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声音猛地顿住，看向闻峥，“峥哥，她刚说自己选了文科，会不会和我们一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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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下老黄历，今日宜开文，嘿嘿(*^▽^*)
校园文，乖乖女×坏痞，好这一口的小可爱别忘了收藏哦。
这一章引用了鲁迅先生一段话，文里已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