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山王》蔺拾一

3、三．活祭

　　半夜醒来，甘贻起身去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壁柜旁有一个半人高的中式钟表，指针指向凌晨三点，她靠在落地窗前，发现夜空中竟有一轮明黄的圆月。
　　很久没有这样观望夜空了，除了中秋节，她真的很少去留意夜晚的月亮，此刻无意间看到如此饱满的月景让她格外在意。
　　她打开手机，翻看日历，阴历七月十五。
　　中元节。
　　民间传统中的鬼节。
　　这么巧，配上这些天诡异的事情。
　　仿佛事情在朝着冥冥之中的方向发展，就像是命运，把握不了就去接受。
　　奇怪的，她反倒觉得安心，
　　其实，她打心底不畏惧那些神神怪怪的事情，反正人终归都要走向终点，与其接受死亡是人从此消逝灭亡，她更愿意相信死亡是通向另一个打开之门。
　　无关科学，只是她的自我意识境界。
　　这处别墅区打造的是中式庭院，月光和灯光契合，收入眼底的仿古建筑，景象辉煌，宛如一座王府。
　　果然，这有钱人的世界就是气派。
　　应思存，你说你上辈子是不是王妃？
　　甘贻觉得在此不懂得享受，大半夜失眠算个什么事，简直对不起这份奢靡。
　　她一头扎到床上……
　　高耸的塔台，鼓声，号角音，铃音，仿佛还有隐隐的吟诵音。
　　一位红衣白冠的男子，站在高台中央，下方四周众人站列整齐，统一的红色长服，佩戴白色束带帽子，叹为观止。
　　塔台在中央，犹如火炬的中心。
　　这里正在进行一场盛大的祭祀。
　　诵经声渐渐微弱，通往塔台的阶梯，一位身着华服的女子，缓缓拾阶而上。
　　她的雍容华丽在于头领的装饰，相比于头饰的金光闪烁，在衣服简洁的白色衬托下，整个人就如一朵盛放的雪莲。
　　腰间青色的素带，随风扬起，给这朵雪莲添了几分生机。
　　女子走向站在中央的男子，相视之中，一抹淡然的忧绪停驻在眉眼中。
　　男子取出一块佩玉，亲手为女子系上腰间，女子身上青色的素带和通体莹白的玉器相互修饰。
　　祭祀在这一刻被推向高潮，古老的钟器声哀鸣，一众舞女贯入，长衣曳地，围绕成圆。
　　男子与女子，执手朝向塔高处的一座鎏金的女像祭拜，叩首间男子诵词，七次方为结束。
　　男子自站上祀台那一刻，他便是这场祭祀中最冷静、最冷漠的存在。
　　最后一次叩首，泪从他的脸颊划过。
　　他麻木的表情，染上悲情的色彩。
　　神圣，在这一刻，功亏一篑。
　　因为，在他眼里，没有所谓的神圣。
　　作为主持祭祀的尊贵王子，他还是被这个国家，被寄予厚望的大祭司。
　　然而在他看来，他不过是被国人推上这祭台的傀儡，一只提线木偶罢了。
　　甚至，是一位刽子手。
　　下一刻，他便要将这位祀女用金链束缚，亲手将她送入鎏金女像身后的塔室。
　　男子知道，这场祭祀还没有结束，在随后的日子，他要每日一边祈福诵词，一边残忍地亲眼见证，这位被他推入塔室的女子的死活。
　　直至这名被选做祀女的女子咽下最后一口气。
　　一场胜利的祭祀迎来真正的结束。
　　这是一场活祭。
　　一场令他感觉惨绝人寰的生祭，虽不见血腥，却比屠杀更为残忍血腥。
　　他无法想象在黑暗的塔室里，一位柔弱的女子是如何熬到生命的终点。
　　没有哪一种死亡比这更黑暗，更残忍，更让人绝望。
　　漆黑的塔室里，女子唯一所见的亮光，竟是那些讽刺的金饰和玉饰，陪伴她走向生命尽头的，只有那一具具在她之前化为森森白骨的祀女。
　　她自出生之时便被命运选中，成为祀女，献给羿族统治王朝，是礼族周山氏的希望。
　　她在祭祀上，最后一次叩首，抬眼望向上天，不让泪从自己眼中溢出，她对所有的臣民婉然一笑。
　　走进塔室，不惧与世隔绝，不畏绝食绝水，因为死亡终有一刻来临，这是历代祀女逃不掉的命运。
　　她怕的是在黑暗中挣扎。
　　甘贻！甘贻！……
　　是思存的声音，在一遍一遍呼唤她的名字。
　　甘贻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线阳光。
　　从黑暗中透出的光。
　　应思存诧异地看着甘贻，指向她的脸，“你怎么了？”
　　甘贻抬手摸到自己脸颊的泪水，自己究竟怎么了。
　　“怎么还哭了，做噩梦了？”
　　“……”
　　一场虚幻却又感觉真实的梦，又不似梦，像是记忆的残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