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师尊竟是我自己》南风小调

38、番外二

　　昨日是魔族的欢喜节，欢喜节与人间的乞巧节相似，是有情人的狂欢日。
　　卢毅昨儿也不知抽了什么疯，摘了一朵新鲜的秋菊递到百里艾手里，然后把她拉到错月湖畔一通表白，吓得百里艾当场扔掉菊花头也不回地跑了。
　　眼下左护法不在魔域里，右护法就跟丢了魂儿似的，整个人都蔫蔫的。

　　晏衡自冥府回来时便见卢毅坐在潜麟殿外的那棵梧桐树的枝头发呆，他轻咳一声，将人给唤了下来。
　　“小艾不在吗？”他问道。
　　卢毅一听小艾这俩字，嘴角下沉，眼神如同死鱼。
　　晏衡拧眉：“吵架了？”

　　“她要是愿意吵架就好了哦……”卢毅死气沉沉地嘀咕了一声，旋即整顿精神抬头问道，“尊主找小艾有何事？属下可代为转达！”
　　晏衡道：“怜风的精魂已经养好，本座在冥界的千年义工任务也完成了。若无意外，明日他便会投身至东阳郡的萧太守家。如今他的精元甚好，恐会招引些邪祟，你和小艾需得护在他左右，以保他性命无忧。”

　　卢毅点头：“尊主放心，属下定当竭力保护前尊主的安危！”顿了顿，他又道，“您……怎么不亲自守护了？”
　　慕麟投身畜……咳，投身小动物这九十九世都是晏衡亲自守护的，如今好不容易变成人了，他反而不在其身旁？
　　晏衡莞尔：“我在冥府待了千载，修为受损严重，迫切需要闭关修炼。”

　　若非必要，他怎会立他而去呢？
　　这天傍晚，晏衡便在凡界寻了处山头开始闭关，卢毅在发出第七道传讯符后终于得到了百里艾的回应，两人从天黑时起便一直隐蔽身形守在萧府后花园的那株丹桂上，厚厚的积雪成了他二人极佳的掩护。
　　萧夫人大概有些难产，疼了整整一宿都没见动静，吓得萧太守对着东面的天祈祷了无数回，若不是不能插手人间生死，百里艾都要去帮萧夫人分娩了，她此刻一点也不比怀胎的那位好受。

　　直到破晓时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忙不迭从后院传出，顿时将化作猎鹰的两位魔界护法激动得在院里盘旋了许久，吓得赵府的护院以为这俩孽畜是来叼小少爷的，纷纷掏出打鸟的弹弓对着天空就是一顿乱射。
　　萧太守年近四旬老来得子，对这位小少爷颇是疼爱，一高兴便在东阳郡布施了半个月的粥，小少爷满月的时候更是摆了三天的流水席，卢毅和百里艾在这三天里吃得肚皮滚圆，顺道还结交了不少朋友。

　　小少爷的阳气过旺，三天两头就会招引一些山精异祟来府上作恶，而卢毅和百里艾便打着天下第一宗无相宗的幌子扎根在了萧府，成为了萧府聘用的捉妖师。
　　日子一天天过去，萧府的小少爷也渐渐长大了。魔界的两位护法闲来无事便掰着指头数日子，眼见着都过去四年了，他们的魔尊还没有出关的迹象，真不知他这一千年在幽冥受了多少苦。
　　想到此处，百里艾就母性大发，恨不得将赵家的少爷当成自己的亲儿子疼爱。

　　后来小少爷开始懂事了，整日缠着这两位护法让他们传授修行之术。萧太守出身书香门第，虽对修仙问道一术并无排斥之意，可他到底还是希望自己的儿子长大后能荣登仕途，于是白日里用功苦读的小少爷经常三更时分偷偷摸到后院里和百里姐姐一起研究魔门的法器，没想到这小家伙悟性甚好，摸索几日后竟然能熟练地驱策那些法宝了。
　　可是好景不长，小少爷十二岁那年的夏至，朝廷忽然降下一道圣旨，将萧太守一家抄了个精光。

　　百里艾虽知萧家命数如此，却还是强行将萧家三口救了出去。然而天命不可违，不出一个月萧氏夫妇便先后死于风寒和心悸症，留下小少爷孤身一人在世。
　　家门突变、至亲的相继离世，使得小少爷的性情大变，活泼开朗不复，如今变得冷淡疏离，连话也不爱多说了。
　　以往在魔界时，前任魔尊慕麟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整日同下属侃天侃地，丝毫不端架子。如今见他乍一副清冷之资，百里艾和卢毅都不太习惯，却也束手无策。

　　如果晏宗主在的话，小少爷一定会很开心的——他二人难得心灵相通地想到了同一个点子上。
　　一年后，晏衡终于出关。
　　当他闻讯赶到三人栖身的那处小院时，卢毅正在厨房里生火煮饭，百里艾和萧家的少爷不知去往何处了，院里屋内都不见人影。
　　冬天的日光裹挟着丝丝凉意，屋顶的积雪在热气的蒸发下开始消融。卢毅拿着锅铲望向院里那抹白得发光的身影，快成老妈子的他老泪纵横，几乎是从厨房里嚎啕大哭走出来的：“尊主啊，您总算出关了，您知道我这十三年是怎么过的吗？！”

　　晏衡：“……辛苦了。”憋了半天，他只憋出了这三个字。
　　静默片刻后，他问道：“小艾和萧朗去哪了？”
　　“今天是小少爷的生辰，小艾带他去街上采买，准备给他庆贺庆贺。”卢毅擦干鼻涕眼泪，忽然间鼻头动了动，大抵是闻到了一股糊味，他猛地一巴掌拍在脑门上，“我的鸡！”
　　晏衡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决定出去与他俩碰个面。

　　正当这时，紧闭的院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小艾人未至声先到：“老卢，我买了两只兔子，一会儿给红烧了！”
　　晏衡迈开的腿立马缩回去，他询着声源望过去，一名眉目俊俏的玄衣少年和一袭碧色裙衫的女子正往院中走来，几寸厚的积雪踩在脚下，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少年揣着手闷头走在前面，并未发现院里多了个人，直到百里艾那声略带诧异的“尊主”在他身后响起，他才掀起眼皮往这边看了一眼。

　　这一眼，几乎令晏衡的呼吸凝滞。
　　时隔千年的重逢，叫他攥在袖中的手指都在剧烈颤抖，屋顶的积雪在渐渐消融，滑下的雪水落在廊下的青石上，如鼓点般击在晏衡的心头。
　　玄衣少年的容貌与慕麟毫无二致，他的眼底带着少年独有的青涩，还未长开的五官在微有肉感的脸上如水墨点缀，自成一幅料峭的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许久之后，晏衡听见自己略带哑色的嗓音响起：“萧朗。”
　　那个萦绕在他梦里数千年的名字几乎脱口而出，好在最后他及时纠正过来，唤了他这一世的俗名。
　　少年的双目一直停在他的身上，闻得这一声呼唤，他冷冷地问道：“你是何人？”
　　晏衡张了张嘴，竟不知如何与他介绍自己，最后还是百里艾开口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他就是我们的宗主，无相宗第一人，晏衡！”

　　萧朗的眼神微闪，似乎觉得这个名字颇为耳熟，可他记忆超群，自记事起的所见所闻均刻在他脑海里，搜刮许久后都未能找见这个人的相关记忆，适才觉得可能是记错了，于是淡漠地“嗯”了一声便径自回到屋里去。
　　百里艾肩上挂着两个口袋，手里还提着两只兔子，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后对晏衡尴尬一笑：“尊主莫要生气，自打萧家出事后他就性情大变，以前挺讨人喜欢的。”

　　晏衡的视线落在那扇门扉上，淡淡应道：“现在也讨人喜欢。”不论何时，他都讨人喜欢。
　　萧家的事他知道得一清二楚——或者说，萧朗这十三年里所经历的事，他全部知晓。
　　原本还有半个月才出关的，但是为了赶在今日为萧朗庆生，他特意提早出关。
　　能忍住十三年不见，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卢毅在萧家待了十几载，早已摸清了萧朗的口味和喜好，今晚这桌菜肴全是他平日里最爱吃的，所以坐上桌时，少年漠然的面上还是浮现了几丝微不可查的喜色。
　　魔界左、右护法均已习惯唤萧朗为“少爷”，这会子卢毅一开口还是那副忠仆的模样：“少爷，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特意温了一壶果酒，挺甜的，少爷可要尝尝？”

　　萧朗没有说话，卢毅知道他这是默认的态度，于是往几人的杯中分别斟满，随后又说了几句祝词，众人这才举杯一饮而尽。
　　萧朗并不是头一回饮酒，却是第一次吃到这么甜香的果酒，枇杷的甘甜与烈酒的苦辣在他喉头缠绕，结满冰霜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抹讶异。
　　晏衡坐在他的身旁，十分顺手地往他的碗里夹了块红烧肉：“果酒虽甜，但后劲儿大，莫要贪杯。”慕麟以前常对他说这话。

　　萧朗将那块肉放进嘴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百里艾对卢毅传音入密：不愧是灵魂伴侣，尊主一来就降服他了。
　　卢毅讪讪道：不瞒你说，我也挺容易被降服的。
　　百里艾：……
　　十日之后便是除夕夜了。

　　今年的除夕对于萧朗来说甚是悲伤，往年有父亲母亲和乳母书童等人陪他一起过，如今这些人都已不在人世，于他而言，便是孤魂野鬼一只，无依无靠。
　　卢毅嘴笨，只有在赌场里才能口若悬河、叱咤风云，似这等安慰人的话他挤破脑袋也想不出半个合适的词来。百里艾比他好不了多少，身为魔界第一悍妇，她除了长得好看会打架之外，也没有其他优点了，所以这等老妈子事最终还是落在了晏衡的身上。

　　晏衡将萧朗带到了东阳郡城中央的乘风阁阁顶，两人寻了处平坦的地方坐下，随后晏衡又在四周设下一道结界，将寒凉透骨的夜风悉数隔绝在外。
　　乘风阁是东阳郡第一楼，在阁顶能将整个东阳郡的风光尽收眼底。除夕夜的城市灯火璀璨，其繁华富庶入目可见。
　　还有半个时辰便是子时，新的一年即将来临。这会儿已经有三三两两的炮竹声在四下里响起来，噼里啪啦的，倒是颇具年节气氛。

　　萧朗静静地眺望远方默不作声，晏衡替他裹紧大氅，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他的颈部肌肤，竟隐隐透着凉意。
　　不经意的触摸倒是叫晏衡察觉出了他的灵根，没想到转世百回，他的水系灵脉依旧如此纯正。
　　“我以前可曾见过你？”沉默间，身旁的少年忽然开口，仿佛流星划过天际，直击晏衡的心底。
　　“许是见过罢。”晏衡攥在袖中的手指微动，情绪压了又压才不至于失控。

　　萧朗回头看向他，青涩的面容上有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我想拜你为师，不知你愿不愿意收下我。”
　　虽是询问的话，可他的语气却是平述的，有种不容人拒绝的坚韧。
　　晏衡忍不住笑道：“你想修行？”
　　萧朗别过脸望向远处的灯火，眼神融入夜色，叫人辨不清他心中所想：“我想长生。”

　　这个回答倒是叫晏衡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何？”
　　“做凡人寿命太短，可能到死也忘不掉那些故人。若得长生，时间一久，兴许就慢慢淡忘了。”
　　晏衡被哽住，知道他心里始终放不下萧太守夫妇，沉吟几息后，他也询着对方的视线望向远方，略带苦涩的话语从喉头溢出：“有些人……并非时间越长就能淡忘得了，反而会刻骨铭心、念念不忘。就算千百年过去，也与当初并无不同。”

　　自慕麟殒命之后，他几乎每个夜晚都会梦见他，过往的种种反复镌刻心头，相思之苦与日俱增……
　　短暂的失神后，晏衡侧头看向身边的玄衣少年，正好对上那双略带探究的眸子，对方并未因此而觉得尴尬，目光反而愈发深沉，像是要钻入他的脑海一探究竟。
　　最终率先尴尬的竟是晏衡，他准备移开视线，眼皮一扬便落在了对方眉心处的那抹朱红印记上。
　　明明近在眼前，却还是难抑刻骨的相思。

　　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静心诀后，晏衡问道：“你想好了吗？修行之路漫漫，孤苦而又寂寥，一旦踏上，便不得半途而废。”
　　“嗯。”萧朗的声音淡漠如初，却难掩真诚，“我不怕苦。”
　　“砰——”一道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自耳畔滑过，下一瞬，绚丽灿烂的烟花在头顶绽放，映出两张清逸出尘的面容。

　　萧朗抬头凝视夜空，很快便有万千银花火树竞相绽放，如墨的夜空顿时亮如白昼。
　　晏衡也仰头望向夜色里的斑斓火焰，在震天动地的爆竹声响里，他仿佛听见有人在耳畔温声呢喃。
　　——云柳，新岁大吉。
　　*
　　过完上元节后，晏衡便将萧朗带到他闭关的那座山头，这里灵气充裕，又无仙门世家驻扎倾占，故而晏衡就在此处占山为王，自己开辟了一座修炼的洞府。

　　山上清寒，萧朗未有修行基础，需要靠外物御寒，晏衡特意去临近的县城买了些棉絮被褥和上好的锦缎回来，替他铺好床后又开始裁剪衣物，缝缝补补两三日，才勉强缝了件墨蓝色的棉服出来。
　　递给萧朗的时候，少年的脸上明显划过几丝诧异。晏衡正色道：“明日似有一场大雪，天寒地冻的，多穿件衣裳会暖和不少。”
　　萧朗接过棉服仔细瞧了瞧，神色内敛，不辨喜怒：“这是……师尊亲手做的？”

　　晏衡在临窗的圆桌旁坐定，拿过钳子往铜炉里添进几块木炭，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慈母手中……”
　　萧朗：“……”
　　晏衡察觉到话头不对，立马找补：“你灵脉极好，若勤加修炼很快便能筑基，到时候就不用这些外物御寒了。”
　　萧朗瞧向他单薄的衣衫，有些相信他的话。

　　不多时，晏衡进到卧房拿出一只檀木小匣子，里面盛有几颗褐色的丹丸，揭盖的瞬间药草味扑鼻。
　　“这是你师兄昨日派无相宗的灵鹤千里送来的凝神丹，于炼气期的修士大有裨益。”晏衡将匣子推到萧朗的面前，“你每日服用一枚即可。”
　　萧朗没有看那匣子，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脸上，语气淡漠如常：“师尊还有其他弟子？”

　　晏衡并未听出这话里头的异样情绪，点头道：“在你之前，我就收过你师兄一个徒弟。他如今是无相宗的掌门，宗门内事物冗杂脱不开身，否则就亲自给你送过来了。”
　　“这么说，师尊也曾给他缝过衣裳？”少年漂亮的眼睛眯了眯。
　　晏衡被他的独占欲给怔住了，须臾后笑道：“不曾，我只给你一人缝过。”
　　萧朗脸上的阴云渐渐散去，对那匣子里的丹药置之不理：“我不用这些东西也能精进迅速。”

　　晏衡听出他话里的不快，眉眼带笑地将木匣拿回来了：“不吃不吃，依你便是。”
　　慕麟千年前是水系灵脉的先天魔修，凭借一缕残魂将这份天赋传承下来，如今在萧朗的身上得到了最好的验证，这也让晏衡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天才”。
　　一年突破筑基、三年便结了金丹，眼下他还未及冠，便隐隐又有了要突破的迹象。

　　少年渐渐长大，五官丰满俊挺，就连身高也超过了晏衡，玉冠束发劲装着身，愈发显得他狂拽酷炫。
　　萧朗每日在山上修炼，偶尔也会去一些秘境中寻找机缘。半月前泽天秘境开放，晏衡便将他送了进去。
　　泽天秘境是仙门用来历练弟子的地方，每五年开放一次，里面的妖兽修为多在金丹期以上，若能捕杀夺丹，可提升不少修为。

　　但同样的，能有资格入秘境的弟子修为也不会太低。
　　此番晏衡原本是想让萧朗以无相宗弟子的名义进去，这样一来同行的仙门弟子便会对他多加照料，孰料萧朗一听“无相宗”三个字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当即二话不说地越过人群直奔泽天秘境。
　　晏衡：“……”这孩子，真能吃醋。
　　……

　　此时正值初夏，是个盛产果酒的时节，趁着萧朗试炼的这段时间，晏衡安心去凡间吃酒。
　　某日途经赌坊门口的时候，正好撞见了输得血本无归的卢护法，四目相对，寂静无声。
　　晏衡冷静地往嘴里灌了口酒，然后抬头望天，佯装没看见他似的往前走去。
　　卢毅厚着脸皮追上去，嘿然一笑：“尊主，咱们可真有缘啊，又在这里遇见了！”

　　晏衡对着酒壶发呆：“看来真是醉了，居然出现了幻听，卢护法此时应当在魔域里，怎会在这里同我说话呢？”
　　卢毅立马转到他眼前晃悠：“尊主海量，岂会轻易喝醉？”
　　晏衡又叹息道：“凡间的酒商也忒黑心了，几壶酒便将我的钱给花光了。”
　　卢毅：“……”他都还没开口呢。

　　当年晏衡还是无相宗宗主之时，他也似这般向晏衡借了些钱去赌，最后将他们的魔尊抵给晏宗主。如今前任魔尊就在晏衡的手里，没了筹码相挟，看来只能出此下策了。
　　眼见着晏衡就要走远，卢毅使劲儿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痛感立马将眼泪逼出几滴，随即他飞速追上晏衡，扑通跪地抱着他的大腿开始嚎啕大哭：“兄长啊，我对不住你，我不该勾引嫂子的，求求你不要把我赶出家门！”
　　四周立马有人围上来。

　　晏衡“噗”地喷出一口酒，但很快便镇定下来了。既然他是被绿的那一个，自然不能退缩，于是戏瘾大发，一脚踹开腿上的狗皮膏药：“不知羞耻！不可原谅！”
　　卢毅：“……”事情怎么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很快，他脑子一转，又干嚎起来：“虽然是我不对，但嫂子勾.引在先，我是个男人，怎么把持得住啊！”

　　周围水泄不通的人群里渐渐传出了议论声，有的指责这位“弟弟”不守伦常，有人则哀叹这位丈夫兴许是“不行”才留不住妻子的，否则以他的容貌，妻子怎会轻易红杏出墙？
　　晏衡：“……”
　　眼看事情的发展有些失控，卢毅也不敢继续造作了，毁了尊主的名声不说，惹恼了尊主回头让小艾抽他鞭子可就亏大发了。
　　最后，卢毅退而求其次地嚎道：“兄长要是给我些银钱，我保证滚得远远的，再也不和嫂子见面了！”

　　晏衡咬牙，掏出一袋兑换好的银两扔给他。
　　看戏的人喟叹着散场，卢毅捧着银袋兴高采烈地从地上爬起，准备回到赌坊继续打江山，谁料刚一起身便见前方不远处有一道熟悉的黑色身影，他怔了怔，当即寻了条小径飞快遁走。
　　晏衡方才被卢毅给气到了，竟没注意人群里有灵力在波动。他迈步来到面若寒霜的萧朗身前，惯例伸手去摸他的脑袋，却被对方扭头躲开了。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晏衡缩回悬空的手笑问道。他与萧朗互通了神识，无论何时都能精准地寻到对方，所以对于他的出现，晏衡一点也不惊讶。
　　萧朗回头看向他，语气有些不快：“师尊在凡界过得逍遥快活，竟不知已经过去半月了。”
　　晏衡掐指算了算，试炼居然结束了！他原想去秘境门口接萧朗的，谁料贪杯竟忽略了此事。

　　晏衡连连道歉：“是为师之过，下回定不会忘记时间。”
　　萧朗没打算在这件事上不依不饶，回想起方才卢毅的那番话，他问道：“师尊成亲了？”
　　晏衡凝视着他的双眸，浅声应道：“结了契，但还未置办婚礼。”
　　萧朗的眼神一暗，垂眸思索片刻后又问道：“为何我从未见过师尊的道侣？”

　　瞧他这副认真的模样，晏衡忍不住起了捉弄的心思，于是暗自神伤：“他千年前便已殒命，为师为他守了千年的活寡，伶仃孤苦，着实可怜。”
　　这话叫萧朗回忆起那年在乘风阁顶看除夕烟火时晏衡曾说过的话——有些人……并非时间越长就能淡忘得了，反而会刻骨铭心、念念不忘。
　　所以，师尊好酒，便是为了借酒浇愁？

　　可是不管怎么说，人死不能复生，总有一天，师尊会忘了他吧，况且，未办婚礼，那便算不上成亲……
　　萧朗说不出自己此刻是何心情，他看着在自己面前失魂落魄的人，眼底的霜雪渐渐淡去，转而有暗火丛生，逐渐蔓延。

　　*

　　这次的秘境之行并没有出现特殊的机缘，不过萧朗却凭一己之力将秘境里的妖兽全部斩杀，然后夺了妖丹潇洒离去，上百名仙门弟子连残羹剩饭都没捞着，回去后纷纷向师门控诉，指责那散修目中无人、杀气太重。
　　清嵩从师尊那里得知萧朗也在此行之列，听闻宗门弟子的描述后顿时了然，成微忍不住笑道：“没想到慕尊主这一世还是这般盛气凌人。”

　　清嵩问他：“你明日可得空？”
　　成微猜出他心中所想，道：“你想去我便陪你。”
　　翌日一早，清嵩和成微就来到了那座无名山头，此时萧朗正在后山的寒潭中打坐，感觉到两股强大的灵力涌现，顿时警铃大作，连修炼也顾不上了，立马回到栖身的小院，便见两名身姿清俊的青年坐在厅中与晏衡说笑。
　　这两人看着面生，但萧朗却注意到了他们腰间的穗子，当初秘境中的无相宗弟子也佩有同款，再看其中一人的装束，想必他就是师尊传说中的那位徒弟了。

　　果然，晏衡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阿朗，过来见过你清嵩师兄和成微师兄。”他衣衫发梢上还挂着水渍，晏衡轻轻晃动手指便用灵力替他烘干了。
　　成微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萧朗依稀记得他是徵玄师叔的徒弟，于是他忽略掉清嵩，对一旁的成微见了个礼。
　　清嵩：“……”我得罪过师弟吗？

　　晏衡轻咳一声，打破了眼前的尴尬：“你师兄听闻了你在泽天秘境里的事迹，特意过来看看你。”
　　萧朗面无表情地杵在原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成微眼见气氛变得诡异起来，赶紧将自己带来的礼物拿出递到了萧朗手中：“这是我炼的一些丹药，可辅助修行，听说慕……咳，听说萧师弟马上就要有所突破了，想必应当能用上一二。”

　　他的东西萧朗倒是没有拒绝，接过之后甚是礼貌地道了声谢。
　　清嵩看着萧朗刚毅的面容，脑海里忽然想到一句话，一时间没有忍住，就这么脱口而出：“师弟虽和慕尊主长得一模一样，可性格却相差甚远。”
　　他这话说得在理，除了萧朗之外，其余两人都没有听出有何不妥。
　　成微和清嵩走后，晏衡不知从何处弄来一只竹鸡在院中架了个炉子慢慢烘烤，萧朗则抱臂倚在月桂树下冷冰冰地看着烤鸡的那个人。

　　竹鸡渐渐入了味儿，整个院中肉香四溢，晏衡转了转手里的木棍，发现鸡肉已经熟透，便撕下一只肥硕冒油的鸡腿递给萧朗：“尝尝为师的手艺。”
　　萧朗还在生闷气，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辟谷了，不吃。”
　　晏衡的耳尖动了动，听出他话里的火药味，忍不住笑道：“谁又惹我爱徒生气了？让我想想……不会是为师吧？”
　　萧朗哽了哽，别过头不予回应。

　　他很想知道清嵩口中的“慕尊主”是谁，也想知道师尊当初愿意收他为徒，是否因为自己与那人长了一张相似的脸。
　　更想知道的是，师尊究竟有多喜欢他那已故的道侣，居然为他守了千年的寡。
　　这些问题如鲠在喉，几乎成了萧朗的心头刺，日以继夜地扎在他的心上。
　　接下来这几日与往常并无任何区别，萧朗每日依旧勤奋修炼，偶尔也会下山历练一番，再加上此前在泽天秘境里得到的那些妖兽内丹，他现在的修为突飞猛进，元婴期的雷劫也提前触发了。

　　修士历劫的前几日都会努力调整自身状态，以确保顺利渡劫。这日萧朗在后山调息了两个时辰，随后决定和师尊商议一下渡劫的事。
　　可他在山上找了几圈都没见晏衡的身影，心里估摸着师尊定是又喝醉了，于是来到他卧房前敲了敲门，然而几息下来后里面并未传出任何回应，他便又用神识探查了一遭，适才发现屋内空无一人。
　　萧朗静默片刻后转身欲走，但不知为何，他突然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念头，从未踏入过师尊卧房半步的他此刻竟鬼使神差地折回，推开那扇竹制的门扉迈了进去。

　　师尊的卧房布置极简，仅有一榻、一桌、一椅，并着床头旁的一只小矮几，再无其他杂乱之物。
　　萧朗在门口站了片刻，视线最终落在了床头的那只矮几上。
　　方才在屋外用神识扫过时，他便发现这矮几里藏有东西，犹豫再三后，他径自走过去将屉盒抽开，果见里面放了一张卷起的锦帛和画卷，打开锦帛便见一枚莹白的冷玉和一串银黑相间的结发静静地躺在上面。

　　萧朗瞥了一眼锦帛里的字，顿时眉峰紧拧，十指紧紧攥在手心，就连掐出了血痕也丝毫未察觉到。
　　沉寂许久后，他又将那幅画卷拆开，一个玄衣白发的身影赫然映入眼底，那张如沐春风的面容与自己如出一辙。
　　若非要说区别，便是两人发色迥异，且他眉心比那人多出一枚红色的印记。
　　原来……这人就是慕怜风，令他师尊铭记了千年的心上人。

　　萧朗顿觉胸腔一紧，仿佛有什么滚烫的液体正逆行向上，似要冲出他的喉间喷涌而出。
　　直至此时，萧朗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不知从何时起他竟对自己的师尊动了不该有的念头，他也盼着有朝一日自己能像这画中人一样，走到师尊的心里去。
　　他的想法居然这般龌龊，他的心……竟肮脏至此。
　　闭眼平息片刻后，萧朗将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入抽屉里，而后脸色苍白地退出了房间。

　　入夜时，晏衡提着两坛杨梅酒回来了，此时院中漆黑一片，萧朗的房间也没有点灯，他猜测对方已经睡下便没有打扰，转身把酒埋在屋后的桑椹树下，这才蹑手蹑脚地回到卧房准备休息。
　　恍惚间神识微动，他打开矮几的屉盒瞧了瞧，发现里面的东西有被人动过的痕迹，便将东西拿在手里探查一番，确定上面没有陌生的灵息后才微微松了口气。
　　萧朗的雷劫很快便来临了，金丹进阶元婴的雷劫很容易挨过去，只不过这个阶段里最关键的不是雷劫，而是心魔，通常心魔攻克不了，便很容易走火入魔。

　　晏衡按照以往那样在萧朗历劫的道场外设下法阵，随即守在一旁静观其变。
　　雷劫很快便过去了，萧朗静坐阵中，神色如常，只要过了心魔那道坎，便算是进阶成功。
　　晏衡以为自己的徒弟平日里无欲无求，话也不多说几句，心里应当没什么执念，便放松了警惕开始喝起酒来，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之处，萧朗的眉头紧锁，额上冷汗蹭蹭，搭在膝盖上的双手剧烈颤抖着，仿佛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不好！晏衡暗叹一声后疾速来到萧朗身侧，两指点在对方的眉心，一股凉丝丝的灵力顿时便沿着那枚羁绊之印钻了进去，紧闭的眼睫跳动几下就安静下来，神色也逐渐舒展。
　　正当晏衡决定撤手时，萧朗倏地睁开双眸，赤色的瞳孔里映出眼前人错愕的面孔。
　　“阿朗！”晏衡沉声唤了他一句，显然是没有任何效果，于是立即用灵力镇压，替他缓解内心的执念。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行动，对方便先他一步出手，猛地掐住他的脖子，将他用力按在地上。
　　萧朗双目嗜血杀意迸发，很明显是走火入魔的征兆。晏衡十分冷静地念了段静心咒，随即分出一抹神识潜入对方的识海，想替他化掉执念。
　　……
　　潜入识海的那一瞬，晏衡没好气地笑出声来，萧朗并非无欲无求，这孩子的执念竟然是他。

　　神识归体后，晏衡反手将他压制在身下，捏住他的下巴二话不说便吻了下去。
　　嗯……他的少年长大了，可以下手了。
　　萧朗的血瞳在这一瞬淡了下去，浑浊的脑海逐渐明晰清透。
　　这是……渡劫渡出幻觉了吗？
　　在他愣神之际，唇齿已被蛮力撬开，温热席卷而来，几乎将他搜刮殆尽。师尊扣住他的手腕，吻得格外动情，仿佛压抑了千年的情感，在这一刻悉数爆发。

　　温柔抗拒不了，但萧朗的理智还是十分清醒的，他知道师尊这般对待自己，不过是因为……自己和他的心上人长得一模一样罢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勾住了师尊的脖子，生涩地回应了这个吻，并且最终由被动变为主动，重新将他压在身下，学着他的样子蛮狠地探入到他的唇齿内，每一次扫舐都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慕，以及……怨恨。
　　“你是想亲死我吗？”不知过了多时，晏衡将他一把推开，大口大口地呼着气。

　　萧朗的眼眸如深渊寒潭，所有的情绪都沉在其中。
　　晏衡与他的视线相对，须臾后忍不住笑出声来：“阿朗，我该如何告诉你，我那位死了千年的道侣其实就是你呢？”
　　萧朗的呼吸一滞，眼底愈发黑沉。
　　见他不说话，晏衡又道：“还记得那年除夕夜你问我的话吗？”

　　虽然已经过去七年了，但那晚在乘风阁看除夕烟花的场景却是历历在目，两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地刻在萧朗的心底，从未忘却。
　　从他略显诧异的神色来看，应当是想起来了，晏衡伸手抚上他的眉心，视线落在那枚红印上，声音在这一刻陡然变得沙哑起来：“我捧着你的一缕残魂在幽冥界迎来送往，又陪你的转世度过了孤苦难熬的千年时光。好在你如今心里还有我，也不枉我等你这么多年。”

　　萧朗双手撑在他的身侧，垂眸静静地凝视着他。
　　半晌后，萧朗俯身抱紧晏衡，整张脸都埋进了他的颈窝，轻声呢喃道：“我会试着想起来的，对不起……”
　　晏衡怔住，旋即笑道：“千年前的记忆岂是说想起来就能想起来的？”
　　记不得也无妨，就当是——又爱了他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