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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同类的气息 ...

  •   圣音寺。

      方丈室里,智觉大师光滑的头皮似乎变得皱皱巴巴,他眉头紧锁,放下佛珠,点上一盏油灯,拿起油灯走进一间密室。

      不一会儿,监院和几位长老匆匆出现在密室里。

      正对密室门,靠墙供奉着一尊佛像,佛像周围的莲花安静绽放。佛像面容慈悲,姿态内敛淡泊,从上而下,垂眸注视地上一圈麻布包裹的蒲团,以及蒲团上坐着的僧侣。

      方丈智觉大师先开口:“半年前,我曾将圆寂的法音大德亲自开光的佛珠,赠与神夜门门主。”

      众人皆是脸色凝重。

      半晌,有人迟疑接话:“如今出差错了么?”

      智觉大师双手合十,闭眼道:“现在神夜门那串佛珠,已经消失。”

      “何故?”几位长老齐齐惊呼。

      “缘由未知,”智觉大师叹了口气,接着说,“我偶然感应到一阵强烈的能量波动,再一仔细探查,才发觉是法音大德的念力在一瞬间爆发,之后迅速消散。”

      监院喃喃开口:“那件世间仅剩的法音大德亲自开光的宝物,竟就这么毁于一旦。神夜门他们果然,果然是……”

      监院克制着没讲出来的话,被旁一位长老捡走:“果然是邪魔门派,那什么门主,定是邪恶根源。听说他为了一个女人,还专门把人聚到一处,搅得江湖乱七八糟。师兄你当时还好心把佛珠手串给那白眼狼,现如今……”

      “不可妄言。”智觉大师打断长老越发愤慨的言论,双手搭在双膝上,“‘邪魔’是外人对神夜门的描述,难道我们出家人也要用外界的评价去看待他们么?”

      话虽如此,可智觉的心里忐忑不定。

      半年前,神夜门门主性情阴晴不定,一时以杀人为乐,所到之处流血漂橹;一时又完完全全沉寂,不见踪影。

      某次沉寂后,世人提心吊胆地推测神夜门的近况,谁也没料到,苏轻辞的身影出现在了圣音寺。

      那时他看起来毫无人样,面色苍白似鬼魂。智觉将他藏于方丈室,带他修行和打坐。十日后,将大德开光的佛珠赠给了他。

      智觉记得自己是这么跟他说的:“你身上业障过重,须始终带着这串佛珠,不可轻易摘下。那些不善之行,万不可再为了。”

      于是苏轻辞左手腕,多了一串与他气质千差万别的佛珠。

      这半年时间以来,他如约未再肆意杀戮,安静本分,仿佛成了一个善人。如今佛珠消失,苏轻辞与智觉的约定,便也随之消失。

      智觉大师清了清嗓子,提议:“既然我们已经得到这个消息,应当告知天下。”

      众僧侣齐声应道:“是。”

      圣音寺变得繁忙,各种通讯法宝、各种会飞会跑的奇珍异兽在寺庙内外来来回回。

      苏轻辞一行人还没抵达皇城,天璇国皇城里,早传遍了神夜门门主即将卷土重来的消息。

      人心惶惶。

      朝堂上、市井间,总能听见有人提“神夜门”三个字。伴随这三个字出现的,还有颤抖的声音、紧张的神情。

      神夜门两辆奢华夺目的马车抵达皇城城门的时候,一传十十传百,由城门延伸至皇宫的路上,几乎看不见行人。道路两旁门窗紧闭,却从缝隙里投射出许多道查探的视线。

      车轮咕噜咕噜转,在许多道藏于暗处的视线里,马车离三皇子府邸越来越近。

      三皇子君正园从探子口中得知此事后,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明白他府邸一巷之隔的庭院属于谁。

      那庭院自建造完毕后就无人居住,关于庭院主人是谁的传言不少,却从没定论。君正园之前不太在意,可苏轻辞的车驾就在外面,正朝这里驶来。

      犹如一条冰冷的毒蛇顺着他脚跟、小腿攀爬,待他发现的时候,蛇已经在他耳后嘶嘶地吐着信子,炫耀着剧毒的獠牙。

      君正园喊住报完信准备离去的探子:“还没有摩云的消息么?赶快去找。”

      探子心里叫苦不迭,摩云尊者跟人间蒸发了似的,任谁都联系不上。但他也只能应道:“是,主子。”

      两辆马车在三皇子府邸旁边停下。

      较大的那辆上先下来一黑衣人,接着是戴着标志性半脸面具、一身大红的神夜门门主。车门仍然敞开着,已经下来的二人却没有往宅院里走。

      神夜门门主轻轻叩击车厢,里面不情不愿出来一个粉嫩衣裙的绝色女子。

      她坦然自若将手递到苏轻辞掌心,男人五指收拢握住她的手,耐心扶她下车,小心护着,生怕她跌倒。

      管家在大门恭候多时,赶忙迎出来,为门主和他身旁的女子带路。

      君正园站在皇子府的观景台,将隔壁宅院门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自小受过的教导让他无论何时都身姿挺拔,站得笔直,全身只有眼球随着底下人的动作而转动。

      君正园注视苏轻辞的一举一动,可眼神忍不住往苏轻辞身侧飘。那日在神夜门,他也曾这样扶过她。他做了伪装。若再见面,她应当认不出他。

      君正园摇了摇头。他不该想这些无聊的东西,明日还与裴雪心有约,提早准备为好。

      观察苏轻辞的不止君正园一人。短短一个时辰,皇城几乎每家每户都在讨论,神夜门门主对新纳的妾室无限纵容、肆意娇惯,不仅为她举办盛大仪式,还低声下气哄着她。

      庭院大门关闭,苏轻辞放开染绯的手,手掌相互拍打,似乎想将灰尘或污垢从手上甩掉。声音清脆刺耳,染绯偏头看他。苏轻辞拍灰动作未停。

      染绯问:“不演了?”

      她本来与影卫同坐一车,路上相安无事,临近皇城时,苏轻辞不知道抽什么风,派左护法过来,偏要让染绯上他们那辆马车。她想看他们有什么把戏,便从善如流。

      原来是要刻意让别人瞧见,她是神夜门门主心尖尖上的那个绝色妖姬。

      左护法站出来解释:“今日我们初入皇城,各方势力应该还来不及在院子里安插眼线。”

      他下一句话明显含有言外之意:“日后,还多麻烦染姑娘了。”

      “确实麻烦。”染绯笑着点头。

      管家听着,一声不吭,默默在心里把染绯的地位等级拔高了几层。

      苏轻辞在皇城置办的庭院不似神夜门空旷,毕竟地处皇城中心,寸土寸金。主路两边草坪和低矮灌木修剪平整,浓绿的颜色,郁郁葱葱。

      乍一打眼,院子里没有一棵树。转过身去,才能在大门两边的围墙旁,发现一排桃树。正值初春,树枝上没有叶子,只孤零零地绽开几朵桃红的花。

      管家堆着笑带路,一行人不急不缓穿过前厅和花园,来到后院。后院正中间对着正房,沉重的雕花木门敞开,没设屏风,紫檀木桌椅摆设整齐。

      管家抬手,稍躬身,说:“主上与夫人便在此处歇息,三位大人可在两侧厢房住下,每间屋子都是提前打扫干净了的。”

      左护法都只称呼染绯为“染姑娘”,管家却自作主张用“夫人”唤她。

      十五偷偷观察门主,门主神情淡淡,仿佛没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不知道是不在乎一个称呼,还是不在乎被称呼的人。

      苏轻辞和染绯已经往正房走去,十六拽了一把停留原地走神的十五,十五踉跄两下,跟上十六步伐。

      苏轻辞忽然停下,转身看向十五。

      十五神色一凛,匆忙垂头。十六不明所以,但门主表情不佳,于是他也跟着垂头,不敢接住门主的眼神。

      “明河、十五十六留下。”苏轻辞开口。

      管家有眼色地带染绯先行一步,继续参观正房内部布置。

      目送染绯和管家走远,左护法才问道:“主上,有何吩咐?”

      苏轻辞单手摘掉面具,从容不迫,眼神从十五低垂的脑袋上扫过,与左护法对视。

      “有摩云的消息么?”

      左护法下意识偏头看十五,追寻摩云的踪迹一直是十五主导负责的。十五没反应,十六曲肘戳了戳他的腰际,十五才抬起头。

      十五勉力支撑,尽量与门主对视:“有,十天前有人在天枢和天璇两国交界处,发现过摩云尊者的踪迹。”

      “现在?”

      “应当是在天璇国境内。”

      “去找。”

      十五重重点头:“是,主上。”

      管家介绍仔细,准备周全,正房内家具陈设一应俱全,木头床靠墙摆放,两个枕头挨得紧密,一床红底被子又大又花哨。

      染绯看了那张床两眼,在屋里溜达一圈,又看了床几眼。

      等到管家退出正房,苏轻辞结束秘密谈话从后院进入正房内部,无视她的存在,轻车熟路朝一扇屋内小门走去,染绯才想明白。

      那怪人怎么会睡在靠墙的床上。或者说,那男的绝对不会和她同床共枕,他有自己的住处。

      又是一个难以入眠的夜。

      染绯擦了擦脖颈后渗出的热汗,坐起身,缓和了急促的心跳,肌肉有些紧张,肩颈酸痛。她干脆下床,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动,放松一下。

      今晚有月,室内不暗,不用点灯也能看清路。

      染绯转了几圈,趿拉着鞋,径直往苏轻辞的卧房走去。她穿过一扇联通内外间的门,轻手轻脚,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苏轻辞的卧房和云霄塔里的卧房布置如出一辙,宽敞但空旷,唯独房间正中央摆了一张木床,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半透纱帐严实地挡住床铺。

      染绯不动声色地观察。黑暗里,视觉受限,其他感官更加敏锐。

      整个房间只有他们二人,她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那么空气中飘着的,就是苏轻辞的气味。

      染绯仔细嗅闻,是水雾的味道,干净,清冽,像充满水汽的深林,冰冷山风吹过,剩下荒无人烟的寂静和原始。

      原始代表着危险,文明未曾在此处扎根,潮湿中满是脱序和失控。

      让人好奇想靠近,又因害怕而远离。

      她听见苏轻辞平稳的呼吸,靠近几步,她甚至听见了他平缓有力的心跳。

      苏轻辞竟睡得着。

      染绯抿唇不语,左手唰一下拉开床帐,猛力提起右腿,光脚朝熟睡之人腰间踹去。这一踹,颇有泄愤的意味。她踹不到没有实体的系统,那就折腾折腾让她共感的对象。

      白皙的足踩进软被里,隔着一层阻碍蹬在苏轻辞侧腰上。

      苏轻辞瞬间伸手握住染绯作恶的脚踝,甚至眼睛都还没睁开,直觉便足够精准判断她的位置。

      苏轻辞其实在她开门的时候就醒了。

      自从一年多前突发的第一次昏迷,之后他便会偶尔陷入沉睡,一躺就是三五天,无人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自然也就无药可医。除昏迷之外的时间,他都没办法彻底安睡,合上眼,思绪总是飘飘忽忽,休想沉淀下来。

      他已经习惯浅眠。

      可还没习惯有个人会半夜来访。

      “松手。”染绯挣扎了几下,没挣开。这男的看起来病恹恹的,手劲却着实不小。

      苏轻辞睁开眼,在黑暗中与染绯对望。

      “你来干什么?”每个字都像结了冰般的冷。

      染绯想了想,快速比较几个备选答案,说:“郎君还欠我一次洞房花烛呢,现在能补上吗?”

      语气似撒娇。

      苏轻辞立即把掌心里的细弱脚腕丢开,像丢开烫手山芋,手缩回被子下面,看不出是不是压紧了软被边缘。

      恶心。

      全是假到懒得费心伪装的假话。

      她站在他卧房里沉静观察的时候,毫无半点人前显露出的娇憨。苏轻辞能在染绯身上察觉到几丝同类的气息。

      同为狩猎者的气息。

      不如谈开。

      苏轻辞掀开被子,大手一挥,墙上悬挂的十几盏灯尽数亮起。

      染绯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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