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秦诗芫番外(二) ...
-
我在那个角落里陪着你长大——这四年,她一直站在沈继谦看不见的地方陪着他成长,她知道他的种种小事,且牢牢地记在心底。沈继谦就像是她的一种寄托,对自由的寄托。
宣德八年秋,秦政鸿又一次升迁,晋封为礼部尚书。三十七岁的他成为靖国朝堂里最年轻的从一品大员,一时风头无两,各路富绅、官员都忙着前来攀些关系。
据说今日上门拜会的是长乐城中唯一的皇商唐家老爷唐玄,还有他的幼女唐婉,秦诗芫在屋子里练了会儿琴决定偷偷去前厅看看。她听说唐婉与她年纪相当,她也想瞧瞧别家姑娘像她这般大时是什么模样。
静悄悄地溜进前院,秦诗芫垫着脚靠近门口,小心翼翼地朝里头瞅去,冷不丁心头一跳,顿时愣住。
虽然过了两年,可是她不会忘记那年在雪地里的那张笑脸,她一眼就能认出,现在在屋子里的那个少年就是当年的男孩儿。
两年来,她从未想过自己还有机会再看见他,纵然她经常想起,可是她没有任何途径可以打探他是谁。
秦政鸿正与唐玄寒暄,过了会儿笑指着两个正坐在一旁悄悄使眼色的孩子道:“令千金看起来与沈家大少爷感情甚笃啊。”
唐玄道:“小孩子家,可能都有自己共同喜欢的东西,咱们这些为人爹娘的是看不懂咯。不过说起来,沈氏与我唐氏也算世交,继谦这孩子恭谦有礼,性情温良,我也很放心婉儿与他一道。”
沈家大少爷,他叫沈继谦。秦诗芫远远望着他,不经意地扬起了嘴角。她终于知道了他是谁,纵使再不相见,她也可以打听到他的消息,知道他过得怎么样,知道那个与她完全不同的世界怎么样。
三步一回头地离开前院,秦诗芫的心里却是满足的,她知道自己不会命长,所以只要能站在角落里偷偷关注过她所期盼的,那便足矣。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宣德十二年转眼而至。
这年,秦诗芫已然十六岁了。
十六年来,她没有迈出过尚书府一步,也习惯了每日喝下一碗又一碗苦涩的药,吃那些从来没有用却不能不吃的补品。于是她只能躲在屋子里练自己的琴棋书画,如饥似渴地读各种各样的书,领略那些她永远也无法领略的风景。不过除却这些,她却还是会有开心的事情,那便是素心每次回来告诉她又打听到关于沈继谦的什么消息时。
这四年,她一直站在沈继谦看不见的地方陪着他成长,她知道他功课做得好被师傅称赞,她知道他不喜欢替他爹管理家中的产业,她知道他为了捡一个风筝而不小心从树上跌下来从而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她也知道他与唐婉青梅竹马是城中人人称好的一对。他的种种小事,她全都知道,且牢牢地记在心底。沈继谦就像是她的一种寄托,对自由的寄托。
这日素心从外头回府,秦诗芫知道她一定又会有沈继谦的消息带给她,可是这回素心的脸色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难看。秦诗芫立刻慌了:“怎么了!他出事了吗?”
素心忙扶她坐下,怕她心疾犯了。“姑娘您别急,您定定神,听我慢慢说。”
秦诗芫点点头,大口呼吸了几下,才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您听我说,唐家倒了,皇上下了圣旨,所有男丁斩立决,所有女婢送去别的官宦之家,而女眷则全数充当官妓。”
秦诗芫倒抽一口冷气,“怎么会这样?”
素心轻轻抚着她的胸,道:“不过您别担心,沈大少爷没事,如今已经安然回府了。”
“他怎么会没事……”秦诗芫蹙起黛眉,“唐婉要为官妓,这一定比直接要了她的命更让他难受。不行,我要去找爹。”
“姑娘!”素心忙拦住她,“您找老爷做什么?”
“我求爹去向皇上说情,皇上一向信任爹爹,一定会卖爹爹这个人情。”
“不可能,您可知道唐氏一族犯的是什么罪?”素心压低了嗓子,“是谋反!他们搜出了龙袍,唐家要造反!老爷在这个时候怎么能去求情,这不诚心给自己也戴顶意图谋反的帽子吗?”
秦诗芫双腿一软,跌回椅子上。素心说得对,爹在这个时候根本不能站出来去保任何一个人。可是……她不在乎唐婉怎么样,她却在乎沈继谦会不会因此而消沉,她该怎么做才是?
在府里忧虑了十数日,每次素心带回来的消息仍是沈继谦多么颓靡,她听了一日忧过一日,几乎茶饭不思。对沈继谦来说,她只是个陌生人,而对她来说,沈继谦却是她的整个世界。最后还是素心给出了个主意,提议她亲自去沈氏绣坊一趟。听闻绣坊的掌柜与沈继谦交情甚笃,秦诗芫也许能借此机会亲自打探些什么消息。
只是向爹爹提出要出门去却费了不少功夫,秦政鸿对这个女儿宝贝得不得了,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可是他也明白,秦诗芫的身体能活一日是一日,若哪一日真的心疾犯得严重了,随时都有可能去了。思前想后,他终是同意了让她出一次门,却是千叮咛万嘱咐,问清了去向又规定好了时辰,这才方可。
秦诗芫坐在马车上,心里却无半点新奇欢欣之意,她心心念念的只有沈继谦的近况。
也不知道马车行了多久才停下来,她被素心扶下马车时,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梨窝浅笑的女子。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莫之恨,看到这个后来求她嫁给沈继谦的女子。
漫无边际地在雅间说了一会儿话,秦诗芫终于问道:“这绣坊是城中沈家的产业?”
“是啊,承蒙沈老爷照顾,我才能在这儿打理绣坊。”
秦诗芫垂了垂眼帘,仍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却终是厚着脸皮问道:“以前唐家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听闻沈公子为了此事伤神,不知如今好些了么?”
莫之恨的神色瞬间变得有些提防,她骤然紧了紧眉头,或许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眼中已带了些许敌意。
“怎么了,他很不好吗?”秦诗芫一时未猜到她的心思,只当是沈继谦依然不好。
“没有,他现在好多了。唐家的事已成事实,伤心亦是徒劳,不如好好振作。多谢你的关心,我一定会转达。”莫之恨神色微微放松,可是她的样子分明是在说,沈继谦是我的,你不准碰。
“不必了。”秦诗芫瞬间明白过来,那样的神情她还不熟悉吗?她又何尝不曾希望过自己也能以这样的神情去看待每一个想要靠近沈继谦的女子。原来这个莫之恨也喜欢着他,看起来是桩好事,她这么聪慧能干,一定会带给他最好的照顾与帮助。这就够了,她只是想知道他好好的,至于是谁陪伴在他身边,重要么?
秦诗芫释然地笑了,“我只是随口问问。你说得对,过去已然过去,相信沈公子有你相伴,再难熬的日子也会熬过去的。”
她轻叹一口气,便不再多作逗留,与素心赶回了尚书府。她所要求得的消息已经求得了,此后便可高枕无忧。
秦政鸿不顾身份地站在府邸门口,看到秦诗芫从马车上下来时神色变得有一丝奇怪。入了厅堂,他支走了下人,这才问道:“今日为何独独选了去沈氏绣坊?”
“我听说他们的布匹做得很好,所以去挑了一些,都在马车上搁着呢。”
“是吗?”秦政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诗芫,爹从小将你带大,你的心思爹还会看不出来吗?”
秦诗芫一怔,忙移开了眼。“女儿不懂爹爹在说什么。”
“你会不懂?”秦政鸿笑了笑,拉着她坐下。“其实原先我也在纳闷,你为什么忽然要出门去。后来知道了你的去向,再联想你连日来的不安,爹也就猜到了几分。诗芫,你告诉爹,你是不是喜欢沈家大少爷?”
“爹……”秦诗芫红了脸,摇头道:“女儿没有,女儿真的只是……只是出去走走,并不认识沈家大少爷。”
“你瞒得了爹吗?”秦政鸿慈爱地看着她,“沈家虽然不是官宦之家,但也算是城中有头有脸的家族,与我们家也算相配。你若是喜欢,爹大可……”
“不要啊爹,”秦诗芫急急地打断了他的话,抿着嘴角低下了头。“我知道自己的身子,又怎么会去拖累别人?沈家公子纵然有千般好万般好,女儿也只是想远远地看看就好,从未想过要……请求爹爹不要为我去做些什么。”
“休要胡说,你身子好着呢。”秦政鸿轻叹声气,“你娘去得早,爹只希望你能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地活着,否则他日我也没有颜面与你娘亲在底下相见。这些年,你一直在府里好生养着,大夫都说了,你会长命百岁的。”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数,强求不来。”秦诗芫反微微笑了,拍拍她爹的手,慰藉道:“您最了解女儿,是,我是很羡慕沈家公子,可是我从来也没有想过……想过嫁给他。更何况,爹,他的身边已经有一位更好的女子相伴了。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亲,我又怎么会去做那样的事情呢。”
秦政鸿拍拍她的手,点了点头。“好,好,爹知道你善良,不愿意伤害别人,但是交个朋友总可以。过几日,我请沈老爷带着他儿子过府一聚,你们就当是正式认识一下,可好?”
秦诗芫想要拒绝,却想不到有什么理由拒绝。只是交个朋友罢了,这不也是她盼了许久的么?以后,她就可以以朋友的身份正大光明地关心他的生活,仰望他的自由。
她点头答应了秦政鸿,却不知道,她迎来的,是她生命里最美好的两年,也是最后的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