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鬼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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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太公被儿孙团团围住。
裴自修面色微沉，看了眼赵清卿，不见她有一丝异常，才将目光落在昏厥倒地的老太爷身上，始终一言不发。
“快散开！”萍太姨精通医术，此时正是能有用武之地，倨傲地挥开众人，“老三老四，还不将你们父亲抬回院子，我要替他施针。”
那一瘦一胖的小老爷听到这话脸色都发窘，愣谁被小这么些岁数的女人当众喊，都挂不住脸，可他们还需要靠着这医女的枕边风捞好处，不仅不敢使脸色，还得以她马首是瞻，忙应下来，喊下人抬了顶软轿，将老人抬出屋子，送回自己院中。
萍太姨随众人走前，目光不善地打量了一下赵清卿。
她这位真人自是神色自若，只顾同裴自修淡道：“有劳裴居士领贫道去祠堂。”
裴自修同身旁忙祭礼的小厮嘱咐了几句，又同陆氏告知一声，要同霄云真人前去祠堂“驱鬼”。
陆氏和裴方正一样不信鬼神，只知敬重得道真人，也不敢轻视，要喊几个得力婢仆供他们差使，裴毓忙拦下，挽上陆氏的手臂，轻道：“母亲，此事不好大张旗鼓，我同堂兄一同前去，母亲不如先去祖父院里候着，不用担心我们。”
陆氏看三房四房的人已经陆陆续续离开，应是往老太爷院里侍奉去了，而夫君裴方正还在前厅迎客，她这个儿媳不好再耽搁，连连点头：“也好，也好。”
说罢，由着房中嬷嬷搀扶离去。
裴自修果真亲自领赵清卿去祠堂，一路无话，裴毓同赵清卿跟在他身后，绞尽脑汁想该如何借口支开堂兄，才不至于坏了娘娘计划，却听赵清卿笑道：“裴大人，今晚府里很是热闹。”
疏离又礼貌的语气……
娘娘竟然不装了。
裴毓见堂兄在祠堂前顿下步子，还回身同赵清卿弯腰执礼道：“娘娘。”
赵清卿道：“裴大人免礼。”
裴自修直身落袖，看了一眼裴毓，又转向赵清卿，眸色愈发幽深，还有几分忌惮。
糟糕，堂兄生气了。
裴毓鲜少见他这样喜怒形于色，心道不好，正欲说些什么缓和，裴自修抢先一步略微扬了扬嘴角，多年官场沉浮让他足以圆滑处事，他是个君子，也是个有奇诡谋略的人，于是露出刻意的笑容道：“皇后娘娘，舍妹单纯，前朝后宫之事，她一向不参与其中，如今裴府不胜当年风光，却足够保妹妹一生安乐。”
“娘娘如有吩咐，不如直接告知裴某，还望不要再让阿毓卷入这是非中。”
赵清卿听到这话，心底忽地有些冷。
真是好一个西州同知，好一个状元郎。
她当然能从他的笑容里读出一丝警告。
“裴大人。”赵清卿微微一笑，故意多看了一眼身旁手足无措的裴毓，才道，“那你可真要好好照看阿毓姑娘，千万不要让承乾殿那晚的事情再发生了，毕竟这宫里宫外像本宫这般心思阴沉之人实在数不胜数。”
裴自修眉头一凝：“自然。”
赵清卿倒是不恼他这般护犊子的态度，反而觉得可笑，忍不住轻轻一声笑了出来。
至于笑什么，大概有几分自嘲的意思吧。
她独来独往惯了，亲缘淡薄，怎么会不羡慕能在父母兄长羽翼下成长的裴毓呢。
裴毓小心翼翼道：“娘娘，堂兄，不如先进祠堂吧？”
裴自修颔首：“可。”
“阿毓姑娘先回吧，这里有我二人在即可。”赵清卿紧了紧手提的红木箱，半眯着眼，似笑非笑，看向裴自修，“毕竟裴大人护妹心切，若让他的妹妹再受惊吓，本宫岂不是要自戕谢罪？”
她特意端出了皇后的口吻，“本宫”二字咬得颇重了。
“娘娘，堂兄不是这个意思……”
裴毓当然是想留下来，可到底没扭得过裴自修严肃的神情，像是一道禁令，也要她快些脱身，她只好落寞行了一礼，离开了祠堂小院。
夜空又一道惊雷划过，没一会儿，豆大的雨滴打湿在她的道袍上。
“大人，请吧。”赵清卿说完，看也没看裴自修一眼，迈开脚，大步走进烛火煌煌的祠堂。
裴自修还不知道她来府的意图，更不知道她在身份显露后，为何还能这么淡然地留在祠堂，难不成真要将这出装神弄鬼的戏唱下去？
又或者说，她与裴府有什么关系？
太尉府嫡长女，当朝皇后，又是权佞的……
他定了定心神，跟了上去。
赵清卿放下装满法器的红木箱子，首先不是开箱驱鬼，而是立在堂中看面前一个个齐整的牌位，目光搜寻着什么，直到定睛看向一角，而后竟然走上前，恭恭敬敬朝着那牌位跪拜见礼。
裴自修看着写有父亲名讳的牌位，顿感错愕，只觉眼皮重重一跳，直到赵清卿起身，在箱子中来回翻找称手的法器，颇有一番要干正事的劲儿。
“你到底是谁？”裴自修上前抓住她的袖口道。
赵清卿搭着眼帘：“今日是赵清卿，亦是霄云真人。”她说完便用手中的法尺，拨开那修长如竹的指尖，直身抬眸：“裴大人，你僭越了。”
裴自修道：“失礼了。”
话音落，便是长久的缄默。堂内阴暗，漂浮着几分潮湿的味道，屋外的雨哗啦啦地下，衬得祠堂更加安静森然。
一阵骇人阴风不知从何而起，他们一侧的烛火忽地被吹灭，裴自修陡然一惊，本能地看向身侧晦暗不明的帏帐。
借着另一侧微弱的烛光，二人仰头去看，飘动的帏帐上端，映出一道令裴太公时常念叨的“鬼影”。
鬼影竟是个英姿飒爽的将军，甲胄加身，单手扶上腰间佩刀，影子映在那落地的帏帐上，比人类的身形大上太多，像是寺庙压迫感十足的佛像，难怪能将精神矍铄的太公吓到病重。
可再细瞧那身段，分明是个女子……
“什么人装神弄鬼，给我出来！”裴自修脸色一变，果断拔出了赵清卿背上的那柄桃木剑，要往帏帐上狠狠一砍，还没砍下去，就被赵清卿一记手刀挥来，桃木剑应声掉落在地。
裴自修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赵清卿想圆场的心思过于急切，脑袋一热，双手飞速攥住裴自修的白衫长袖，手脚并用地扎进他的怀里：“裴大人，我怕……”
美人在怀的男人瞬间浑身都僵硬了。
赵清卿整张脸扑在他颈窝，口中的热气吹得他忽感燥热，裴自修从未有过的心乱如麻，一时间也忘了要去揪出装神弄鬼的人。
他的嗓音干涩：“你先起来……”
话还没说完，帏帐后的一扇窗子哗的一声，被屋外的风吹开，凉风刹那间灌进来，那鬼影便逐渐缩成一团。
在它就要消失前，裴自修眼疾手快当下要推开怀里的人，去捉那只闹得府中上下不宁的“鬼”，没想到怀里的女人像狗皮膏药似的，箍得他更紧，甚至环住他的腰，将他双手反剪在身后。
裴自修没被美人撞昏头脑，反而更加冷静，他虽是文臣出身，在西境军中也学了些拳脚功夫，对付身手普通的人绰绰有余。
赵清卿不好暴露功夫底子，三两下的功夫被他拨开手上的束缚。
赵清卿也不肯罢休，直接一身力气狠狠栽向他，嘴里还不忘大喊：“啊啊啊啊，裴大人，救命，有鬼啊——”
顷刻，他便被人扑倒在地。
裴自修：“…………”
“你们在干什么。”
一道阴森冷重的声音穿透了哗啦啦的雨声，赵清卿后背突然一阵发寒，同身下的人一同偏头，循声看去。
祠堂大门，一身玄衣便服，宁道远森然的目光落在两道暧昧不已的身影上。
赵清卿一愣：“太傅……”
裴自修亦是一怔，却比她反应及时，很快轻推开身上的女人，起身朝门口执礼：“太傅大人，二叔。”
赵清卿慢吞吞起身，才发现宁道远身后走出了裴方正。
尚书大人一脸头疼的表情，凝重的脸上时而写过“荒唐”，时而闪过愧色，恨不得钻地遁走，免遭迁怒。
四目相对过后，赵清卿无比坦然，甩甩袖子，还不忘捡起一旁的桃木剑，不紧不慢收回剑匣。
这期间，裴方正也朝裴自修使了个眼色，二人默默离开祠堂，从这骇人的僵持中抽身而退。
空荡荡的祠堂就剩下二人。
她这样的淡定在宁道远眼中就格外刺眼了，交叠亲密的姿势还在眼前似的，令杀伐果断的他难以平静。他很早就知道了，他不是圣人，做不到割舍七情六欲，在她面前，他终归就是个凡人。
会爱会恨，会悲会喜的普通男人。
这一世，护她之余，他也想一个答案。
一切重来，她会不会爱上他？
即便不能，那这张脸，应该也是好用的吧……
想到顶着的这张脸，他痛恨到想顷刻毁去，但又念及她偶尔对他露出动容的深情，终究这一线希望拨开他彻头彻尾的阴霾。
单方面的对峙，令他周身的锋芒软绵绵地落在赵清卿身上，她根本不受一点影响，一切妥当后抬眸看他。
身形巍峨，面色阴冷，浑无半分感情地立在门口，顶着黑压压的夜，也挡住了那穿堂的风。
是啊，他能有什么感情呢。
赵清卿突然心中泛起了一丝波澜，不知道是被什么勾住，再看宁道远一贯漠然的眉眼，竟然缓缓露出近乎偏执的温柔，顶着这样陌生的目光，她脑袋“嗡——”的一声，耳边仿佛出现男人的缱绻的呢喃：“卿本佳人，奈何为敌呢。”
很熟悉。
但这不是记忆中庭珃的声音。
既然不是，那会是谁？
是幻觉么，为何会有点像……
宁道远朝她走近，血洒疆场的将军从不知畏惧和退缩，此时缓缓退了两步，可人近在咫尺，她也退不动了，似乎被魔咒似的幻觉控制住了躯干。
宁道远冷着的一张脸不受控地温柔了几分，将眼前的人搂在怀中，然后手扶上她头顶的青木簪，轻轻抽了出来。
顷刻，长发如瀑，青丝裹着凉风，像是女子的玉指，轻轻抚过他的脸颊。
在晦暗的烛火下，他微微闭眼，是难得的享受。
赵清卿在他怀里挣了挣。
“不要动。”
她还没来得及忽略他的声音，耳廓又是一道幻听：“怎么办，我的娘娘，臣好像有点喜爱你。”
赵清卿僵得差点忘记呼吸。
疯了，不仅他疯了，她也疯了。
更令她头皮发麻的是，男人不疾不徐，温柔又有力量地开始替她顺发、挽发。
丝毫不手生，像是做了许多回。
他早就双手松开了她，在给她专注地束簪。
她忘记了反抗，甚至没有拒绝，双腿灌铅似的贴着他。
直到重新束好，他解开了她背上剑匣。
赵清卿觉得背上一松，连带着肩膀都松快了。
“我的娘娘，告诉我，现下你想要做什么？”宁道远将桃木剑拿在手中，轻抚过粗糙的纹路，“臣或许能为娘娘鞍前马后呢？”
赵清卿终于从幻听中抽离出来，退了几步，在他堪称压迫的视线中，才想起来眼前男人权势滔天的身份。
是啊，要搅弄这个裴府，还有谁比他更合适呢。
于是，她雀跃又讨好地笑了起来：“太傅耳目通达，可知道这裴太公和我的关系？”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鬼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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