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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少年 ...

  •   裴毓见他一脸严肃,不敢迟疑,点点头道:“小将军投军早,又久处西境,京中见过他真容者寥寥无几,不过他与皇后娘娘是孪生姐弟,有传言说他二人长相极为相似,阿毓记得有年小将军解甲回京,和堂兄你在风月楼喝过一回酒呢,堂兄,娘娘同小将军是不是长得很像?”

      何止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人!

      方才那一瞬间,潋滟奕奕的双眸与他对视时,他险些都要认成男扮女装的赵清和了。

      然而,小将军身手敏捷,枪法超群,当年南蜀攻至望北关外,两军对峙,他飞身一枪直取南蜀先锋将领的头颅,至今还被魏军上下啧啧称奇,反观当今皇后,却是不良于行多年,行走都不便,何谈行军打仗?

      况且……

      “还是有些不一样的。”裴自修道。

      裴毓好奇地看他。

      裴自修没说话,望向主位的方向,舒妃正接过宫人递来的球杖,预备上场打一局,同她对阵的是荆国公府二房的两个堂弟。

      宫将牵马而来,三人朝齐氏和皇后一揖,便下了场,各自骑上马。

      雪白的马上,吕卓宜身穿蓝紫色的骑装,显得端重沉稳,只见她一手攥缰绳,一手持球杖,挨个指向小她三四岁的堂弟,扬声道:“今日我替祖母和婶婶考验下你二人骑术如何,我离府一年多,可有点长进了?”

      年岁稍长的少年傲然抬首,将偃月状的长杖一挥,在手中漂亮灵巧地转了几下,得意一笑:“阿姐,今日虽是你生辰,我兄弟二人可不会手下留情。”

      另一边的弟弟腼腆地笑了笑,将背坐直。

      吕卓宜抬眉,似是不信他二人能有多大实力,嗤笑道:“好,我不以大欺小,你二人一同上!”

      她正要引缰喝马,却见赵清卿被人搀扶施施然而来,走到她马前,招手令她低腰。

      吕卓宜弯腰附耳去听,不知听她说了什么,噗嗤笑出声来。

      赵清卿亦是笑了笑,阳光令她微微眯眼,冲卓宜点了点头便走回坐席。

      年长的少年并不放在心上,只以为是皇后私下许了堂姐一个好彩头。

      吕卓宜看出他轻怠的心思,敛眉佯作威胁道:“不要输得太难看,若是给国公府丢人了,回头让二婶婶好生罚你们。”

      少年心气高,哪里禁得起这一激,率先喝马一蹬,冲上场去,年幼的弟弟赶忙追上,吕卓宜驾马紧随其后。

      裴自修收回目光,同默默喝茶的裴毓继续方才的话题:“皇后娘娘肤色白皙,一看便知是养在闺中的娇小姐,小将军则不然。”

      尽管裴毓对“娇小姐”这个形容略微不满,且很不认可,还是追问道:“小将军肤色黑么?”

      裴自修努力回忆着那个喝得酩酊大醉,却不忘“教育”他的嚣张少年郎。

      “他在西境常年风吹日晒,怎么白得起来,不过也不能算黑,是麦色的肌肤。”

      浑身朝气,神采飞扬,旁人只道这样一个鲜衣醉酒的少年是哪家高门大户的纨绔子弟,谁能想到他从军多年,一手重组西宁军,以“清西”之名,让无数将士臣服于他,就连西楚战神永安王都愿为他马前卒。

      甚至几年后他指挥三军,收复西南,还了西境一片安宁,成为当世名将。

      想到这样壮志凌云的少年已经为国身殒,裴自修心中不免黯然。

      多年过去,他仍然感激赵清和当日醉酒,一番酒后失言,却是骂醒了他。

      那日,几个朝中同僚聊起了敌我悬殊的兵力,大多坚持求和为上策,认为兴兵劳命伤财,妄动国本,甚至给武宁侯和西宁军扣上了“好战必亡”的帽子。

      裴自修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直到有人问起他的看法时,他只是淡道:“君子不妄动,不徒语,不苛求,不虚行。”

      他的本意是君子所求所言应为民为义,而不应妄论有功之人。

      众人笑他迂。

      席罢下起了大雨,他一向喜欢雨水嘀嗒的声响,独留下迎窗多喝了几杯,正欲走人,邻桌的少年喝醉了,从屏风那头撞出来,醉醺醺地攀上他的肩。

      力气之大,险些要将他的胳膊给拆了。

      “就是你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白面书生说我们穷兵黩武的?”

      裴自修迎着少年一嘴冲人的酒气,眉心微微皱起,嗓音还是温润悦耳:“小兄弟,你是何人?”

      吕昭认出了大名鼎鼎的状元郎,急忙把人拉开,并向他作揖,歉然道:“这个赵清和喝醉了,才冒犯了子让兄,他酒品着实是京中第一差,喝大了就爱胡说八道,我替他向子让兄赔礼道歉。”

      裴自修这才知道少年竟是成名甚早的赵家小将军。

      他摇头笑道:“无妨。”说完,还请他二人同坐,又喝上一轮。

      赵清和果然越喝话越多,同他揭老底似的,无所不谈,吃光一盘葡萄后,整个人也清醒不少,又想起方才他那些同僚的言论,有些骂骂咧咧道:“本将军不懂你满口的君子道义,也不在乎你们朝中那些言官诤臣怎么看怎么说,只知在这乱世,百无一用是书生!不知百姓忧,不解百姓苦的,那更是无用至极!”

      裴自修被中伤,毫不在意,只浅笑同吕昭喝酒。

      赵清和却一把夺过他的酒盏,皱着眉坚持同他论道:“子让兄,那些所谓的国策政论能治国治家,可是我问你,如今三家分魏,正逢乱世,边陲的百姓无辜受战火牵连,家破人亡,你和你同袍的高谈阔论能救他们于水深火热吗?”

      裴自修看着他俊美的脸,脑中思绪翻飞,竟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赵清和又道:“你们这些勋贵子弟生来锦衣玉食,可曾真真切切了解过百姓的真实生活?苛捐杂税,你们想之当然;贫苦百姓无粟米充饥,你们也只会说‘何不食肉糜’;或许也有像子让兄这般体恤百姓的好官,真的想去推行利民的国策,但你有没有想过,那些虚有其表的主张,真的能实实在在受惠于民吗?”

      面对这样的灵魂拷问,殿试上都尚且镇定自若的状元郎内心乱作一团,静默良久,彻底无话了。

      裴自修亲历过这几年,还是没有足够的信心能够回答赵清和昔日的问题,然而当他自请调任,偶然一次机会到了西州边境,目睹了南蜀铁骑践踏过的土地上,幸存的大魏平民拖着残躯耕种,挣扎而活,他们抹着泪,哭着说此生最大的愿望是能将南蜀赶出西境,接回沦为蜀兵营妓的妻子和女儿。

      那时起,裴自修便能肯定,当年武宁侯主战,再到赵清和坚守,是不容置疑的决策。

      …………

      “舒妃娘娘得第二筹——”

      裴自修被球场两边的击鼓声拉回神,吕卓宜已接连将两球击过球门,连胜两筹,率先赢了这场比试。

      “好!好!”齐氏拍掌悦道,“我家卓宜这一手球打得实在漂亮!”

      周围的雅席间也都传出喝彩声,就连温妃那般自视甚高的性子也暗暗赞叹,这位舒妃娘娘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出了宫跟换了个人似的,娇弱的身板,面对两个弟弟的围攻,策马持杖竟然如履平地,连着击中几个球,两局下来便将自信满满的少年打得十分狼狈。

      会看球的人更是瞧出她还是放了水,若是用上力气去击球,那两位少年怕是连球杖都要被打落在场。

      齐氏笑眯眯地看主位:“皇后娘娘方才是去指导了卓宜?”

      赵清卿朝齐氏笑了笑,看着卓宜从球场那端领了颓丧的两个弟弟牵马走来,那阵仗似是在训话,于是她的笑容更深:“毕竟是要对阵两位有功夫底子的郎君,我也是怕她逞强伤了自己,便建议她从谦哥儿处突围。”

      温妃放下茶盏,好奇道:“可臣妾看两位郎君实力相当啊。”

      齐氏已然摸透了赵清卿的心思,听到场上在击鼓,换人上场,想看是哪几家儿郎,听到这话很快收回视线,冲对案的温妃淡笑道:“娘娘不了解老身家的小辈们,正所谓球场见性情,朗哥儿同他弟弟一攻一守,朗哥儿勇猛冒进,谦哥儿打法保守,本是无懈可击的。但若是往谦哥儿那处闯,那便不一样了。”

      见温妃还是不解其中道理,又实在听得认真,齐氏只好耐心道:“谦哥儿是能守住的,但一时半会儿他们捞不着好处,朗哥儿见进不了球,只会干着急,想方设法要去帮他这个弟弟还击,多多少少要坏了他弟弟的防守,这样一来兄弟二人的配合便会乱了章法。”

      齐氏看向赵清卿,笑容和蔼可亲,嘴上却是俏皮的玩笑话:“娘娘,您这招可是有点儿厚此薄彼,欺负那两个臭小子了。”

      “兵不厌诈。”赵清卿莞尔一笑,“初出茅庐,谁都是这么吃过苦头的,该是让他们适应适应。”

      温妃看她这般言笑晏晏,却总觉得不是那么发自内心的高兴,再一看老夫人也是笑容上闪过一丝难掩的惆怅,便使出自以为大方有礼的聪明劲儿,话锋一转:“舒妃妹妹球技高超,不亚于老夫人以一当十的英姿,可是得益于老夫人的亲身教授?”

      齐氏身旁伺候的老嬷嬷脸色蓦地一沉,心道这场球本就是为了祖孙相聚而办,几位宫妃都借故不来,偏要多了这么一位不懂事的外人败坏兴致,不会说话也就罢了,还偏偏爱出风头,实在讨厌!

      齐氏闭了闭眼睛,别开脸,再睁眼时只看向场上策马的几道身影,声音苦涩:“卓宜的马球是我儿昭哥儿一手教会的。”

      “难怪……”温妃恍然大悟。

      也只有那位吃喝玩乐,书画游猎都能名列榜首的风流世子才能带出这么好的球手了。

      温妃待字闺中时无缘得见这位名满齐都的世子,只是在听闻他与沈相之女定亲时,同其他未嫁的贵女们一样,隐隐羡慕了沈兰翎一通,但那样的情绪来得快散得更快,因为她那时心中就已有更完美的人选,那可是权利和声望都在万人之上的男子。

      若非之后应诏进宫,太傅府当家主母的位置该是她的!

      一想到他,她的内心简直躁动难安,情难自抑的视线羞答答地越过齐氏,看向青幕右侧那方只设了一案的席位。

      宁道远像是有所察觉,侧眸看了过来。

      温妃心跳加速,迅速垂下眼睑,脸上晕出两团霞红。

      “里头有些闷,本宫出去走走。”

      赵清卿也没让人跟着,从看台后撩帘离席。

      她一个人从马球场走远,顺着一侧林荫的小路,漫步到东郊的驯马园,走到马厩前看着有个小厮在给一排的骏马喂食。

      小厮见她来此,垂头走上前,屈身见礼,开口是刻意压低的中性嗓音:“……小将军。”

      赵清卿怎么也没想到肖绛雪混进来了,方才远看那身形她还不能十分肯定,但转念一想,确实是那位冲动的亲卫能做出来的事了。

      肖绛雪清秀的脸蛋一抬,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正要开口,赵清卿却暗暗抬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身后有人在跟着,她早已察觉到。

      随后,赵清卿朝马厩使了个眼色,多年默契相随令绛雪瞬间明白她的用意,继续佯作喂马的小厮,将赵清卿恭敬地引进马厩一端。

      篷下,绛雪从马槽中攥出一把草,福身递了来:“贵客,请。”

      赵清卿接过,抽出一小把草喂到一匹马的嘴前。

      马儿乖顺地吃着。

      “绛雪,出了何事?我不能同你多呆。”赵清卿侧眸,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会害了你的,也会误了大事。”

      “是绛雪私心想见您。”

      肖绛雪微微摇头,甚至不敢抬头看她的小将军,她也知道贸然求见只会让双方都多一分危险,但她实在想念小将军,见她安好她才能放心做事,这才求了老夫人混进了国公府下人中。

      心里发酸,一时忘了正事。

      绛雪的脸蛋和身材都有些丰腴,往日男装扮作亲卫已经很惹眼,甚至清西军中不少人还以为她这个将军金屋藏娇,将宠妾带在身边消遣解闷,如今扮作小厮更是不像话。

      赵清卿上下一打量,实在头疼。

      但是又见从前整日挥拳拎锤的绛雪一改粗枝大叶,竟然还生出几分小女儿姿态,赵清卿怔了怔道:“郁向青欺负你了?”

      “他才不敢!”绛雪轻声嗔道。

      赵清卿眼皮跳了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一贯的警觉令她不敢放松片刻,身后不远处还有人盯梢呢,便不再细究其中古怪。

      凭她对绛雪的了解,她再怎么存私心,在正事上绝对拎得清。

      赵清卿抬手摸了摸马儿的鬃毛,它也因被投喂乖顺地贴了过来。

      赵清卿想起玄甲营还在时,郁向青不知什么缘故得罪了绛雪,让她整整一日面色铁青,终究还是不解恨,次日一早在校场上拎了两个铁锤找郁校尉搏斗,郁向青自然不理会她的挑衅,同将士们赤膊打拳去了,绛雪邦硬的拳头打在棉花上,咬牙恨了好几日,大饼都少要了几张。

      一想起曾经不用费心机生活的日子,赵清卿不自觉地扬起唇角道:“也是,他怎么敢欺负你呢,你不欺负他郁牧之就不错了。”

      绛雪为人有点缺心眼,也没什么羞耻心,总是能自动忽略这种玩笑话,只偷偷抬眸看了眼小将军,平复情绪压低嗓音:“燕宅昨夜就被人围了起来,今日燕先生怕是来不了。”

      赵清卿脸色一沉,不假思索道:“宁道远干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将军:反正坏事绝对姓宁的背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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