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BE·03 ...

  •   《我寄人间雪满头》

      文/九里呀

      夕阳晒满院子,屋子里的人都很平静。

      我看着,只是看着。不禁觉得奇怪,亲人的离世好像对这群大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也许,是我年纪尚小,并不知道这些大人的耐心早已经被生活的荆棘磨得干净。脚边滚过来一只衰老的胖猫,步伐很慢,我又一次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外婆,就在前几天去世的外婆,她和这只猫大相径庭,她瘦小,步伐很快,做事急匆匆的。想到这里,鼻子很酸,流不出泪。和这群大人在一起,我好像独有特权一般,可以放声大哭的特权,这个特权使我的眼睛现在红的发肿,暂时流不出泪。

      爸爸走过来,跟我说去外婆的卧室看看妈妈,我走进去,妈妈坐在床上叠着外婆的旧衣服,那些洗了无数遍的旧衣服在妈妈的手里被叠的板正。外婆房间的陈设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很多年都没有变过。因为外婆一年前已经搬去大舅舅家的原因,桌子上落了不薄的一层灰,我看到妈妈用手擦了擦脸叫我过去。

      她说:“你跟你外婆最亲近,你知不知道这个箱子的密码?”妈妈指着外婆的那个绿色的木箱子,老旧的很。上面挂着一个十分违和的粉色密码锁。我知道,因为那个密码锁是我的,密码也是我设置的。我还知道箱子里是什么。

      “知道,0812,外婆的生日。”我跟妈妈说初一暑假在乡下的时候,外婆常跟我讲,她的钥匙经常乱放地方,导致要找很久才能找到。机灵的我突发奇想的把粉色密码本的密码锁卸下来交给外婆,我告诉外婆,只要记得密码就好了,不用钥匙!

      妈妈打开箱子,我凑过去看。几张泛黄的老照片,一只玉镯,还有一本破旧的日记本,比之前多了一支钢笔,粉色的,我送给外婆的。

      妈妈把日记本翻开,第一页的字迹看起来很老,变得不清晰。

      “民国二十六年,七月初四。

      今日,许哥哥同我讲,他想参军。他说,如今国难当前,山河破碎,外来侵略来势汹汹,我国多方沦陷,此时,有志男儿就应该上阵杀敌!战场,我只知晓,在冰冷无情的战场,子弹擦过身侧或射入胸膛都是一瞬间的事情...

      民国二十六年,七月初十。

      许哥哥被许叔叔打的趴在床上,背脊上是交错着的鞭痕。他笑着与我说,他同他父亲说了想要上阵杀敌的事情,便成了这个样子。许哥哥是家中独子,许叔叔自然是盼着他继承家业,可我们都清楚,许哥哥腰杆子硬的很,院子,关不住他,有些人,也许天生属于沙场。”

      妈妈把日记本放进箱子里走了出去,我坐在床上看着箱子里的东西,我拿出那几张泛黄的老照片,一张照片上的少女明眸皓齿,笑靥如花,手边牵着个小妮子,手里还拿糖葫芦。落款,民国二十四年。那个小妮子便是我的外婆。还有一张结婚照,照片里的男女穿着传统的红衣,笑的好看。落款,民国二十七年。

      看着这些外婆留下的东西,才发觉外婆和外婆讲的那些故事都离我远去了。我把东西放好,走出房间。天黑了,不知道这个夜晚会不会和外婆出生那天的夜晚相同。

      民国二十六年

      街上繁华依旧

      “姐姐,我要吃糖葫芦。”肉嘟嘟的小妮子抬着小胖手指着街边的糖葫芦贩子,另一只手扯着少女。

      陆晚月低头笑着看看小妹“好,姐姐给你买。”陆晚月伸手付了钱,糖葫芦还没拿到手上便被人夺了去。那人站在旁边直接吃了口。

      “许继言!!!”

      “月儿不乖了啊,鼻子都气歪了,要叫许哥哥。”许继言摸摸少女的头发,又摸摸小妮子,转身买了两串糖葫芦递给晚月,蹲下逗晚笙。

      “阿笙叫哥哥,哥哥就把糖葫芦给阿笙。”

      “哥哥”

      “阿笙真乖。”许继言摸摸晚笙的头,站起身。脸色变得严肃。对晚月说:“我有正事和你说。”

      “许哥哥讲。”

      “你许哥哥我,想去参军。你看啊,如今山河破碎,外方侵略来势汹汹,我国多方沦陷,百姓流离。所谓国家,如若无国,何以为家,有志男儿,就应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上阵杀敌...许哥哥,我知晓男儿有志,可战场,是无情之地,炮火无情,九死一生,即是万幸。”

      晚月脸色微青,心口发痛。她今年十六,与许继言一同长大,青梅竹马,女儿心事,难藏。

      “可是许叔叔怕是不会同意吧。”她轻声说,心存侥幸。

      “好说,我老爷子我清楚,等我说服他就好了。月儿乖。”许继言笑着。

      晚月感到心底有什么东西崩塌,但她清楚,有的人安稳关不住他,许继言也许生来属于战场,在炮火中大杀四方的他才是他。

      “好,那祝许哥哥如愿以偿!”

      “哈,月儿真乖,等彼时战争结束,许哥哥便回来娶你!”

      “嗯...好,那你加油说服许叔叔吧...”她扯着嘴角笑。

      “你放心,好了,到你家门口了,快回家吧!”许继言揉揉她的头发,将她和晚笙送进家中。

      许继言回到家中,向许父坦白了心意。遭来的是强烈的反对以及一顿恶打,哪怕如此,他依旧不松口。他遣家里的下人去给晚月送信。

      晚月收到信时,正在读书。她展开信来看。

      “晚月,速来我家,商议要事。”

      晚月把信收起来,出门。陆家到许家也仅几步之遥。晚月到了许家,与许叔叔问好过后,便进了许继言的房间,他趴在床上,背脊上青紫色交错的鞭痕格外刺眼。他想要坐起身来,像是不小心扯到了被鞭打破的伤口。“嘶,你过来。”晚月应声过去。“怎么成这样了?”

      “老爷子下手真的狠。”

      “涂药了吗?对了,许哥哥你叫我过来做什么?”

      “之前涂过了,你聪明,你给我出出注意,怎么说服他啊!”他撑着身子看她。

      “许叔叔怎么说的?”晚月拿着药膏。

      “还能怎么说,就是那几句话。什么我为许家独子,不可贸然行事,家里的生意还等着我接手之类的话呗。”

      “我觉得许叔叔说的也没错啊,你作为许家独子,是应该接承家业,好好的做生意不是吗?”她依旧心存侥幸的想着,他不会去。毕竟,她知晓,浮萍乱世,得一安稳,便是奢求了。

      “喂,陆晚月,你这样就过分了。老爷子不信我,你也不信我吗,你不相信我可以在战场上全身而退?还是不信我能歼敌?拜托,国难当前,我不想为一己私欲而躲在后方,你明白吗?”

      晚月明白了,她明白了,他就像是野生的雄鹰,只有在苍穹翱翔的他才是他,关养金丝雀的精致牢笼关不住他。

      “我明白。可是...”

      “没有可是,晚月,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富贵险中求!所以,你帮帮我吧!”他看着她说。

      “我怎么帮你?”

      “你答应帮我就行了。”

      “那好,我答应帮你了。”晚月低头往他身上涂着药膏,面前的人忽的转过头来,咧着嘴笑:“那说定了,拉钩!”许继言伸着小指看她。“真够幼稚的。”她失笑,伸起手指和他拉钩。

      过了几日,晚月算是知道,许继言想要她怎么帮了。

      早上,晚月在屋子里读诗。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白居易啊,我比较喜欢那首梦微之,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门外传来声音。晚月前去开门,许继言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月儿,陆叔在下面喊你好几声都不应。”

      “我爹叫我什么事?”“你下去就知道了。”

      “我这就去。”晚月把书放好,跑下楼去。许继言看着少女的背影,又看看桌上摆着的诗集,弯起嘴角。他喜欢晚月也并非一两日的,本是想等她在长大些再将她迎娶。如今,因为他想要上阵杀敌,婚事必然是要提上日程,况且另一方面,算是说服了老爷子,允了他参军。

      晚月下楼,看到父亲笑和愁交融的脸色,不禁疑惑。陆父一面笑的是自家女儿寻得好人家,一面愁的是自家女儿尚且十六岁就要准备出嫁了,不舍啊。他问晚月:“月儿,你喜欢许家小子吗?”

      晚月心事被戳破。“是。”

      “那他今日来提亲是你们说好的啊。”提亲?晚月并不知道此事,满腹疑惑。她问父亲“提亲?”

      “对啊,就是今天。他说他喜欢你,想早点娶你为妻。”她听说许继言也喜欢他,内心欢喜,低头羞得脸红。终归还是个小姑娘呀。陆父摸着她头,叹了口气。“我家晚月都要嫁人了啊,我近日会与你许叔商讨一下你们的婚事。”

      “好,谢谢阿爹。”

      “你小子,给我过来。他越过晚月对她身后的许继言说。许继言前迈一步,低头握上晚月垂在身侧的手,笑着说:“叔叔放心,我既想娶晚月为妻,便会一心一意待她,永不分离。”“那就行,你记住你说的话就好,好了你们去玩吧。”

      许继言拉着晚月的手出了宅子,往街上走去,晚月忽的停住脚步,她看着许继言,他转过身。她问:“许哥哥,你喜欢我吗?我说的是那种喜欢。”“喜欢,你说的那种喜欢。”他微微弯腰,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讲,看着她忽的一下羞红了脸,笑起来。直起身,摸着晚月的头说:“傻姑娘,我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想要娶你的哦。你可不要乱想呀!”

      “那就好!”她拉起他的手,大步向街上奔去,笑着。

      几日后,陆父告知晚月,他们二人的婚期定下了,在新年过后没多久。也就是说明年,她便是许太太了,许继言的太太。陆母端着糕点走进屋子,身边跟着小团子晚笙,晚笙走到姐姐身边说:“姐姐,抱!”晚月俯身抱起小团子。

      “我的大女儿就要出嫁啦啊,我们晚月明年也才十七岁罢了,怎么就要嫁人了呢。”陆母看着晚月,眼底是遮不住的失落。陆父拉过她的手,轻拍着她手背说:“放心吧,许家小子是个好孩子,咱们都是看着他们长大的,他们两个的事情咱们都看得明白,仅仅是有个早晚之分而已,如今只不过是早了些而已,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个孩子是两情相悦,以后的日子不会差的,我们做父母的更无需过于担心。”

      婚期将近,陆母便将她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婚衣拿与晚月看,男女两式,晚月看着母亲亲手缝制的婚衣,又看着母亲,眼睛酸酸的。她扑在母亲的怀里,眼泪汹涌的夺眶而出,洇湿了母亲的衣料。母亲轻拍着她的背,说:“我们月儿是大姑娘了,马上就要嫁人了。不可以这么哭了,听到没有,傻丫头。”晚月抬起头,浸满泪水的眼睛看着母亲,哽咽的说:“娘,我不嫁人了好不好。”

      陆母抬手轻弹了下她的额头,摸着她的头说:“说什么胡话,成婚之后,就要学着自己打理事情了。乖,傻丫头。”

      待成婚当日,晚月穿着母亲的缝制的婚衣,她从红盖头下看到同样穿着婚衣的许继言,他牵着她一步步从陆宅到许宅,从庭院到房间,从少女到人妻,从年轻到衰老。他所许下的誓言一笔一划的刻在晚月的心底。繁琐的礼成之后,她坐在床沿,内心忐忑的等着那个会掀开她盖头的少年。许继言推门进来,晚月听到动静,抓着衣料的手更紧了几分。许继言走近,看到床边坐着的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孩,方才陪酒的烦躁情绪顿时消散去大半。他甚至忘了拿那杆喜秤,兀自用手掀开了晚月的盖头。

      被掀开盖头的晚月先是一些惊讶,后又笑着抬头看他,许继言也笑着,看她。他上前一步俯身抱住晚月说:“夫人。”晚月听见这二字,心底软了几分。他亲吻她的脸颊,说:“夫人,我爱你。”他吻她的唇,与她一同享受月色。

      成婚之后的日子,他们夫妻恩爱有加,相扶相持。许继言时而帮着许父打理生意,时而与晚月一同在家中读书,自晚月成婚之后,便退了学,一心辅佐许母打理家中琐事,家中琐事也并不繁多,闲暇时间,他们二人会在外游玩,家中一切安然无恙,幸福美满。可远在千里之外的战事则是形势严峻。

      许继言对晚月讲了前线战事之紧迫,晚月叹气“如今战火蔓延,多处沦陷。在这之中你我家人若能安稳一世,即是上天眷顾。”他看着晚月,心下一狠,说:“月儿,你还记得,我之前同你讲过得,想要参军的事情吗?”

      “记得。”晚月恍惚。“不如,我们现给前线捐献些食物钱财吧。”

      “好。”他看着眼前颇有些恍惚的妻子,他知道她在装傻,他心软了。

      他们以家业名义为前线捐了不少的粮食,正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许继言明白,有些事情若是永远不做,便会在心里留下一个执念,若是一辈子不做,便会留下遗憾。正是因此,他又一次和晚月坦白了此事,她没有再装傻了,她坚定自己的立场,和他大吵了一架,跑出了屋子。许继言怎么会不明白,战场无情,自然凶多吉少。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一代青年,何不保家卫国呢,况且,无国何以为家,无家何以为国。

      晚月走着走着,走到了城南边的茶楼,这是许继言从前经常带她来玩的地方,她没有进去,她抬起头看天空,高的深不可测的天空。是她忘了,是她忘了许继言是雄鹰,他是翱翔于苍穹之上的雄鹰,自由的,潇洒的。她转过身,准备回家。碰上出来寻她的许继言,站在她面前,她对他笑。扑进他怀里,小声说:“我同意了,但你必须答应我件事情。”

      “好,我答应你。”他低眸看着他心爱的妻子。晚月从他怀里抬起头说:“你答应我,每一次你都全身而退,平安归来。”

      “你放心,我答应你,我每一次都全身而退,平安归来。”他低下头拉住晚月的手,在街边买了个糖葫芦递给晚月。“走,我们回家了。”

      没过多久,许继言跟着部队离开了。晚月知道,他说了,会平安归来就一定会的。许继言走了没几日,晚月便被医生诊断出有了身孕。晚月细细想来大约是许继言离家前夕的那场鱼水之欢所致,她有身孕之后,被许母勒令不准干活,晚笙也时常往这边跑,后来干脆就在许宅住了下来。晚月想,等许继言到达基地再托人送信过去。

      一天夜里,家人多半都睡下了。晚月在院子里走动,后坐在石凳上,抬头看天,还是看月亮或者繁星。晚笙分不清,她走出房间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她揉着眼睛走近姐姐身边,伸出小手拽晚月的睡衣衣角。“姐姐。”晚月没有应她。“姐姐,姐姐。”晚月回过神看身边跑出来的小团子。揉揉她的脑袋问她:“怎么出来了?睡不着吗?”

      “我睡醒了,姐姐,你在看什么?”晚笙顺着姐姐看的方向看去,好像也没有什么有趣的。晚月把小团子抱住怀里。指着独挂在夜空中的弯月。“看月亮啊,阿笙知道吗?离家在外的人看到月亮会想家,也会回家。”

      “为什么呢?”晚笙歪着头,看不清灰白月光下姐姐的神色。“因为,古人诗里有写,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好了,阿笙今夜同我一起睡吧。”“好,我跟姐姐一起睡!”晚月牵起小妹的手,回了屋子。

      约有一月之久后,晚月写信,托人送往许继言所在之地。许继言拿到信时,也已过了很久。他展信,黑脏的手印印在了信纸上,许继言手上一顿。急忙洗手擦干再看,一同送在的还有一张他与妻子的合照。信上写。

      “吾夫继言,见字如晤。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前些日子,查有身孕,至今已一月有余。思来想去,应第一时间告知与你,又恐你尚在途中,不便收信。儿女之名,由你来起。家中一切安好,勿念。愿我夫继言心无旁骛,英勇杀敌,再全身而退,平安归来。

      妻,晚月。四月十八”

      许继言合上信,闭目,黑暗中是晚月款步向他走来。他睁眼想,现在已经入夏,晚月有孕大约已经三四月了,自她有孕以来,他竟未有一天伴在身旁。他与人借来纸笔,回信。

      “吾妻晚月,见字如晤。

      我读诗寥寥,只可说,我闭眼是你,梦里是你。

      今逢你有孕之时,难伴身旁,实有惭愧。待我归时,任凭夫人处置。儿女名字,思索一番。若是儿子,便叫许一竹,愿他如竹一般不屈不挠。若是女儿,便叫许一鸢,愿她如鸟一般自由自在。恐至你生产之时也难以归家,务必照顾好自己,现今世道混乱,书信很慢,若逾时送达,实属正常,切记莫慌。我在战地一切安好,也愿家中一切安好,你安好。

      夫,继言。六月初八。”.

      许继言所想不假,书信很慢。他的信到晚月手上时,已经过了半年,距他出关也将有一年之久,而夫妻二人的孩子也已经平安出生。晚月分娩当日,疼痛之时,硬拽着身边不知是谁的胳膊,嘴里叫的是许继言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孩子刚出生时,两家长辈便在想着个给孩子起什么名字,两家选了一个又一个。最后晚月说:“我让孩子父亲给孩子取名字了。”

      “继言?”许父惊讶出声。

      “正是,上次我信里有写,想必他应该看见了。只不过,书信很慢,或许我们还要再等些日子。”

      “那也无妨,我倒想看看许小子会起什么名字。”陆父逗着婴儿说。

      没多久许继言的信便来了,信上写若是儿子便叫许一竹,这才让这个当了两个月无名氏的孩子有了名字。晚月告知诸位长辈,陆父连连夸赞说名字起的不错。她再度写信过去,长达半年左右都不曾有人回信,晚月只当信在途中被弄丢了,又写了封信去,这次也没有人回信。思念在她心底挖出一个洞,慢慢的变得又深又大。

      她不再写信了,她只知道,他既然说了要回来就会回来不是吗?

      两封信,两年没有回信。小一竹已经牙牙学语,小团子阿笙已经小学五年级了。可为什么,她的丈夫还没有回来,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只知道,前线的战事赢了输输了赢。

      这年,深冬的一个雪夜,有人敲响了许宅的门。晚月在屋内陪着晚笙和一竹学习,听到大门不停的敲响声,好像没有人去开。晚月起身去开了大门,门外站着的是两位穿着军装的军人,他们开口说话,在寒夜中呼出热气。“请问您是许继言的太太吗?”

      她听了这话,心底忽然很慌很慌,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她强装着镇定说:“我是。”她看到面前的人张嘴说了什么,可她好像没有听清楚。“您能不能再说一遍?”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冻的。

      “许继言同志,他战死了。请节哀,这是他的遗书。”面前穿着军装的男人递过来一个信封。晚月没有低头看那个信封,还看着那个男人。她在想,请节哀这轻飘飘的三个字为什么如同千斤巨锤一样一下一下的砸在她心上,让她像条离开水的鱼一样无法呼吸。她与鱼不同的是,她没有力气挣扎了。她妥协了,她向命运妥协了。她以为上天会垂怜她,让她与她爱的人在这漂泊乱世中安然度过一生,仔细想来,还真是奢望。

      “谢谢你们通知我。”晚月笑着接过那封遗书,送走那两个人。她一个人站在许宅的大门口,雪还在飘着,她看着那满地的雪,觉得格外的刺眼。她紧紧抿着唇,任由眼泪无声的淌在脸上。

      蓦地,她想起许继言说他喜欢的那首诗,梦微之。他说他格外喜欢那句,流传颇为广泛的那句。她轻声读出:“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还真是应景啊。”白居易是写给友人元稹的,现如今,放在她和许继言身上,也是格外的应景。

      第二日,家里人都知道了许继言战死的消息,他们都看了那封遗书,唯独她没看。陆母安慰她,许母在一旁落泪。许父则是气愤。晚月看着他们,紧紧抿着唇。回了屋子里,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哭一场了,听说昨天夜里,她晕倒在门口。还是阿笙喊人把她抱进屋子里的,她拿出她的日记本,在上面写道。

      “我以为,你我二人会相伴几十年,甚至百年。不曾想,你仅伴我二十年,便一走了之。留给我的只有一竹和他的名字。你也真是舍得。”

      她看似恢复的很快,实则是她心底那个叫做思念的深洞一夕之间被填满了,被荒草,被自由生长的荒草填满了。只是一竹,生下来就没有见过父亲,如今也不可能见到了。许母提起让她看那封遗书的事情,晚月说:“我不看,我这辈子也不会看。”

      许母看着她格外心疼,蹙眉。“可是里面,有他跟你说的话。”

      “娘,我不看就是不看,里面写了什么内容,你也不要同我讲。”许母无言,只好不了了之。她像以前一样每天陪着一竹和阿笙学习。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大家都知道,什么都发生了。

      当前方战事逼近这座城市时,她选择去战地医院坐志愿者。她看着那些被炮火伤的血肉模糊的人,心底是止不住的难过。她为他们包扎,为他们处理伤口。她从初来乍到的时候被吓到,到后来的习惯成自然。她也看着有些被炸的血肉模糊的人在这里去世,她坐在战地医院外面的草地上,她想起了她的丈夫,他在死前是不是也被炸的血肉模糊,眼不是眼的。

      晚月这天晚上,将他们二人结婚时许继言赠她的玉镯和她那本日记,整理妥当的放在抽屉里,第二日,一切如同往常一般,她去医院。只是她走之前紧紧的抱了一竹,又抱了阿笙。她走了,在那天早上。晚上没有回来,第二天也没有。陆父找去医院,医院的人说晚月那日没有去医院。她去哪里了,大家都无从得知。

      或许,她是一只鸟,她飞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自那日起,阿笙和一竹两个人,一个小女孩带着一个更小的男孩,在巷子门口,等着。有人问起,他们两个在等谁。一个说,等姐姐。一个说,等阿娘。他们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直到后来逃难,战火将他们冲散,将陆家和许家冲散。晚笙再也没有见过她的小侄子,也没有见过任何一个许家人。

      也是在逃难中,长大的陆晚笙忽然懂了什么。

      也许,有人为国,上阵杀敌。也有人为爱,战死沙场。

      我们送走了外婆,也送走了外婆留下的那些东西。我们踏上回城的路,我坐在车里,妈妈坐在我的旁边。我兀自看着窗外的景色,看着载着我们的这辆车一步步从这个村庄脱离,我想,外婆走了,我大概会很少再来了。

      我忽然想到了他们,那些外婆口中故事里的人,我未曾谋面的长辈,他们的很多东西都被遗留在那个战火连天的年代里,财富,亲人,生命,还有爱情或者其他。

      妈妈靠过来,她摸着我的头发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的名字是外婆起的。”我摇摇头,示意妈妈说下去。“外婆说,她和我大姨的名字一点都不姐妹,月儿后面跟着弯弯才对。”

      “所以我叫弯弯,秦弯弯。外婆还说什么?”

      “外婆还说,离家在外的人看到月亮会想家,也会回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BE·03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