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异志三题之月重影》婆婆

9、杞人忧天

　　再说那夏侯颖离家，确实是去找了盈缺。他小时就顽皮，也常常偷出府去，对这番行径倒也不算陌生。京城的宅子实比陈留要大上一倍，墙却是一般高的，小孩子身子本来灵巧，爬树攀墙那都是一等一的，就是临时出来找不到换灵便一点的衣裳，只好一袭曳地长裙，抓着那墙上的石缝儿，咬着劲儿是有些辛苦，不过到真翻了过去后，却飘飘袅袅地飞落出去，虽是一屁股坐在地上，也是跌得自有一番英姿飒爽。

　　却说他出得家门，倒是熟门熟路地找了个板车车夫，那车夫白日里驮了些柴薪进城来卖，指望着这时换些柴米，这时天色将黯，正赶上要出城回家，这时见夏侯颖央求，又拿出几个钱来，一时眼开，也顾不得他是谁家的女眷，只乐呵呵答应了，扶他上了车，一路颠颠簸簸，在天黑前直奔出那宣阳门去了。

　　也是事有凑巧，那小夏侯早前在陈留时，便是个时常在市井里玩耍的，不过在洛阳城里，却是人生地不熟，那夏侯广以为他不敢出门，于是现下只在那司马府里，纵然是找翻了一方的天，也料不到此时那小夏侯早已不在城中了。

　　而夏侯颖离家，果真是去的找那个公主，他其实也不识路，只循着当时下山的记忆，原路找回去的，却不说他路上如何辛苦，虽说是莽莽撞撞地来，到底也是给他找到了。只是落月宫冷清，横在山前偌大一个宫门，守卫也不知在哪里偷懒，叫了许久，才有个嬷嬷来应门。那时黄昏已过，天色已经不甚明了，那个出来的寺妇，一看到那夏侯颖一身狼狈地站在那里黑洞洞的只是一团，先是吓了好大一跳。幸亏得那夏侯颖此前不久才在这里住过，那落月宫中人手统共也没有几个，也都见过的，那嬷嬷认出他来，便慌慌张张地接了进去，好不殷勤地照顾了一番。夏侯颖被她抬举得颇是得意，方才等在门外时的满腹委屈，顿时都吞回了肚子里。

　　只是不巧他夏侯颖这时眼巴巴地来见那公主，可盈缺却恰在前日去了永乐庵陪母亲吃斋诵佛，那庵堂也在此山中，却须得再翻过一座。那小夏侯一路行来吃了不少苦，好不容易人到了这里，那永乐庵从未去过，便是打死也不愿再走了的，那嬷嬷笑说不碍事，全因那公主事先留了话，有道是今日晚前即可归家。

　　那小夏侯闻言终于笑逐颜开。这时肚子也是饿得直叫了，便顾不得两手腌臜，抓了那嬷嬷送上的糕点便一把塞进嘴里。女孩家如此行止无仪，那嬷嬷口上虽不说，心中却是不乐，只不过那几个经过的小宫人，这时偷眼看道他这副不知含蓄的脸面，倒是掩着嘴巴在那里偷笑连连。

　　这会儿小夏侯吃饱喝足，虽说没和盈缺打上照面，可心总算是定了。那些宫人手上有事，将他安顿了也便自去忙了。夏侯颖旁边无人打发，不由得觉得寂寞，可是这边心里又念着要见盈缺，殿外的风景自然也看不进眼里，转悠了不多时，身上觉着实在累了，也就趴在案上睡了。

　　等到晚时盈缺回家，见到的正是那小夏侯如此模样。一身破衣狼狈，满头青丝凌乱，正沉沉睡着，兴许是先前冻的，此时双颊飞红，衬了嘴边上落下的那半点晶莹莹亮汪汪的残涎，这么一番若是给平常人看到了，兴许会大皱其眉的样貌，不过在如今盈缺看来，却是说不尽的有趣。

　　连忙吩咐他家保母别去惊扰他好眠，一面卸了鹤氅，只袖手坐在小夏侯旁边不出声看他。那保母见他才至回家，行装还未及换下，得知这人拜访，便匆匆赶了过来。现在又是这样一番痴傻模样，不由得在旁忧心忡忡。

　　此前她随行盈缺去见了许氏，言语间提及当前宫中之变。那皇太子元穆督军不利，里通匪贼，今已被贬为庶人，皇帝则专宠男美人，膝下更无其余未夭折子嗣，所以之前才过继了临珧王幼子元攸，养于皇后胡氏跟前，是那胡氏眼下唯一企望，如今太子被废，自然更是绝不能容得有节外生枝。

　　他家主人当初刻意吩咐要将皇子改头换面，做这身公主装扮，原本便是为了避祸保命，如今虽转眼已过十数年，然而宫中势力依旧，这番改装易容，也就不容怠慢，如若不得好，兴许一生都只能如此勉强为之，当初也是一样打好了算盘，若是年纪大了，碰上宫里赐婚，就一心求去奔了佛门，即使长伴青灯古佛，也至少能平安了此一生。

　　可如今横空里却出来一个劳什子司马千金，直惹得自家那情窦初开的假公主神魂俱牵，要是就此暴露了行藏，落个悲苦下场，这可如何是好？

　　那保母眼见此情此景，更是焦急，还想要劝，这边盈缺却已生了脾气，摆出一副公主架子，板下脸来，硬是将妇人推出了门去。

　　转身回到夏侯颖身边，虽是默不出声，盈缺脸上却也换上了一副愁苦神情。那妇人被他赶时一脸泫然欲泣，盈缺目色清明，自然也无法真装成视而不见。心里也明白她到底都是为了自己。

　　当初在司马府改回男儿本来面貌，还在众人面前大闹了一场，已经惹得她担心，自然也早看穿了自己对小夏侯的确有另眼相看之意。

　　盈缺少时读书，最爱看前朝豪侠事迹，他长年守得一个冷清宫殿，周围都是些下人仆妇，总是不晓得甚么叫做士为知己者死。直到那时雪中遇见夏侯影儿，那少女与其他怯弱女子尽相异趣，虽然最先遭祸，难免病病怏怏，后来渐渐痊愈，便不掩其张扬本性，与自己天南地北海聊。那时盈缺便以为，如今天下名士最喜清谈，也就不过像他们这般，虽也不知互相都说的是什么，可如今一一想来，言语间却仿佛字字珠玑，句句可喜。

　　如果能和这样一个人终日厮守，该是如何的美事。当时便如此念想，到今日相思就更是入骨。也不知道该要如何打发，前次才会进宫去求皇帝将他赐予自己，被他父亲拒了之后更是大胆易容进去司马府闹了那一场。

　　只是他也知道既然生为女子，那人自然也有一天会长大，会嫁作他人妇，自己尚且能耐下性子，长侍佛祖跟前，只是那人性子如此活泼，却是断不可能如此。于是不管眼下两人如何痴缠，终有一日，与他也会形同陌路，这样的结果，如今却真不愿去想的。

　　这边盈缺还在心酸，那妇人从门缝里偷眼观望，见他十指轻触在那小夏侯发间，神色间好不留恋，心里也越觉得糟糕，可是如今劝也劝他不得，只能坐在门前闷声流泪。有经过的小宫人看见，牵了起来问道：“嬷嬷为何坐在这里哭泣？”

　　那妇人边擦泪边道：“公主死期将至，叫我心里如何不难受。”那宫人闻言大吃一惊，忙问：“嬷嬷何出此言？好不吓人。”那妇人却只叹了一声道：“但愿只是我杞人忧天而已。”

作者有话说

　　- -b怎么感觉盈缺有些恋童情结（喂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