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野知途》無二三

58、第 58 章

　　临近春节前夕下了一场大雪，本地气象台提前好几天提醒市民注意防寒与出行安全，预报此次降雪将达到近三年来最大降雪量，大雪天气将持续三天。

　　前一天晚上程澈站在窗边有些期待地问严宁朗，“你说真的会下那么大的雪吗？”

　　严宁朗坐在笔记本前手上还在翻着文件，闻言抬起头朝着那边看了一眼，“会吧，明天起来就知道了。”

　　第二天程澈还真比平时醒得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窗边掀开窗帘，果然白茫茫一片，纷纷扬扬的大片大片飘落，目之所及银装素裹，再转头想叫严宁朗才发现床上早已经没人了。

　　下楼韩阿姨已经做好了早餐，说严总很早就出去了。

　　雪太大，程澈没去公司，还顺便给公司的人都放了三天假，无事的休息，有事的居家办公。人啊，过得特别好的时候就更能感受生活中的小美好，一整天下来程澈不时跑到窗边看那雪景，很是兴奋，下午的时候还突然兴起一个人跑到庭院里堆了个潦草的雪人。

　　本想和严宁朗一起玩雪的，但严宁朗很晚才回来，第二天又出去得很早，连着几天都是如此，终于第三天的时候下午就回来了，程澈的那点儿兴致早都蔫儿了下去，见人回来故意也不搭理。

　　严宁朗脱了大衣后走到程澈身边，又望向窗外看到那个歪扭扭的雪人，“你堆的？”

　　程澈盯着电视一顿按着手中的遥控器，嗯了一声。

　　“我父亲出狱了。”

　　严宁朗说，“明天跟我一起去接他。”

　　关于严宁朗父亲的事儿两人私下从来没聊过，严宁朗不说，程澈也不问，只知道是重大经济犯罪被铺入狱。这么大的事突然这样毫无征兆地平静讲出来，程澈睁大了眼睛转头望着严宁朗，一时间被冲得说不出话来，而且，一起去接，这，算见家长吗？

　　“放轻松，他知道你。”严宁朗伸手摸着程澈的脸，大拇指轻轻的摩挲着安抚，“这两天我就是忙着这件事儿，想着弄好了再告诉你。你不用紧张，他早就知道你，你们虽然没见过，但他知道你已经是这个家的一员。”

　　他知道你是这个家的一员，没有什么是比这个更安心的陈述，程澈瞪大的眼睛慢慢地就回神了，心跳也规整了。

　　“你之前怎么没带我一起去看他？”

　　“这样的正式见面不是更好吗，”严宁朗说，“我一直在做这件事，知道不用等多久他就能出来了，我希望你们第一次见面不是探监，而是回家。”

　　程澈忽然又猛地站起来，他此时脑子里思考的问题太多，在地毯上来回踱步，“那我明天穿什么衣服？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我该说些什么？我应该怎么称呼他？我...”

　　一连串的问题还没问完，严宁朗笑着将人一把拉到面前，“行了，说了让你放轻松，你不是这两天一直想让我陪你玩雪吗，我们现在先去外面玩雪，明天可能就没空了，到时候雪化了就没得玩了。”

　　窗外的雪，已经停了。

　　三天的雪将万物都严严实实地覆盖了起来，地上很厚的一层，像是盖了一层厚棉被，踩在上面松松软软的，之前的那个雪人又被覆盖了一层雪已经看不太出轮廓，两人所幸又重新堆了一个，这一个又大又好看，最后还给它围上了围巾。

　　程澈在雪地里写两个人的名字，还画爱心，严宁朗也跟着一起写，既幼稚又快乐。写着写着又搓起了雪球，程澈找着各种角度朝严宁朗身上砸，严宁朗大都不躲，偶尔扔出一个，却也不用力，只打在程澈脚边。

　　纯白的庭院里不一会儿就被两人踩满了脚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韩阿姨不放心地在门口喊，“你们别玩了，外面太冷了，别感冒了。”

　　庭院里的两人相视一笑后朝着家里走去，在进门的最后一刻程澈将藏在手里的一小坨雪塞在了严宁朗衣领里。

　　说是不紧张，但第二天在去的路上程澈还是淡定不太下来，坐在车里一下子喝水一下子攥手指，严宁朗一直握着他的手安抚。

　　这次接老爷子比较低调，就两辆车，严宁朗和程澈一辆没带司机，后面一辆车是集团的几位老部下。大门打开，严烽华从里面走出来，步态稳健松弛，他的身形与严宁朗相似，即便是这个场景依然能感觉到曾经叱咤风云的底蕴，脸上虽有些皱纹，但较好的身材与那种特别的气质让他看上去完全没有老态。

　　程澈和严宁朗一起在前面迎过去，几位集团老人跟随其后，严宁朗叫了声爸，程澈脑子飞速运转在想怎么措辞，可又好像空白了，但他知道愣在那总是不好的，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在大家面前干脆也清清脆脆地跟着叫了声“爸”。

　　严烽华中气十足地哈哈笑了几声，挺高兴，手拍在程澈肩上，“小澈，你好。”

　　第一顿饭是设的家宴，严烽华这些年对集团的事也都了如指掌，桌上并没有聊集团的话题，大家围坐一桌就像是一次平常的亲友相聚，很轻松，程澈叫了第一声爸后就一点都不别扭了，自然地那么称呼。

　　严烽华酒兴很好，大家也都喝得畅快，一顿饭过半程澈再举杯的时候严宁朗将那杯子夺了过去，“你不准喝了。”说完又对着自己爸说，“爸，我敬你。”

　　都是白酒，喝到这时候程澈脸上确实有些泛红了，但还是不太服气想要拿回那杯子被严宁朗瞪了回去，严烽华看着爽朗地笑了笑，父子俩仰头干了一杯。

　　后面程澈就没有再喝，一顿饭吃完的时候严宁朗有了些醉意，其余几位更是醉得不轻，倒是严烽华还神清气爽，程澈安排司机将其他人送回去，弄完回到客厅的时候两父子正在喝茶。

　　“小澈，过来。”

　　严宁朗单手伸着示意程澈坐到他边上，程澈一坐过去就被他搂着了，到底是家长在面前程澈还是有点不那么自然，严烽华却没有丝毫异色。

　　严烽华掌壶泡茶，开水的热气携带着袅袅茶香上升，“我以后就准备找个舒服的城市休闲养老了，后面几十年我想图个清闲。”

　　严宁朗没出声，等着老爷子把话说完。

　　严烽华看着自己儿子，“这些年辛苦你了，当年那么大的烂摊子你捡起来了，这几年集团的发展速度远远超出我的预期，若换成我自己还真未必能做到这个程度，到底世界还是年轻人的。”

　　又看着程澈，说，“小澈啊，也谢谢你，陪他走以后的路。我啊不是什么老古董，人生在世有个真心相爱的人难得，我祝福你们。”

　　严宁朗的手在程澈肩上捏了捏，两人对视一眼，这句祝福比什么都重要，也只要这一句就够了。严宁朗又问，“爸，你是先去我妈那吧，那你们以后是继续待在国外还是会回国？”

　　程澈不插话，就安静听着，但听到严宁朗妈妈时还是很诧异。

　　“我先去找她，回头再定。”

　　严烽华看着程澈的表情，问严宁朗，“你没告诉过他啊？”

　　严宁朗确实没跟程澈说过，不是因为别的，就是想在一切圆满的时候再说。原来当年出事前严烽华就安排好了一切，他知道那船一翻基本就无力乏天了，便只想最后倾尽全力保住妻儿，他通过各种手段转移出去一笔钱，又与严宁朗的妈妈离婚将人送到了国外，当时严宁朗也是在国外，严烽华没想着东山再起，只希望这对母子在他进去后能在国外生活无忧，只是没想着出事后严宁朗还是回来了。

　　早些年情况太糟糕，严宁朗也不肯去打扰母亲，只想她在国外过点安生日子，后面完全好起来之后去接她，她只说，让你爸出来了自己接我。

　　知道自己爸着急见太太，严宁朗又说，“这几天我叫人帮您办好相关手续。”

　　“尽快吧，”严烽华提到自己太太的时候眼神变得格外温柔，“她等太久了，我不想她再多等一刻。”

　　严宁朗嗯了一声，“妈知道，我上个月还去看过她。”

　　程澈在边上坐了半天也没说话，严烽华将话头一转，“不管到时候决定待哪边，我先接你妈回来一趟，我们一家人团聚一下，刚好也给你过生日。”说完又笑了笑，冲两人说，“不管是待国内还是国外，反正不会跟你们住一起，她一向喜欢清静。”

　　最后还笑言，“我们呐，各幸福各的。”

　　程澈觉得这一家人还真是个个特别，各有各的魅力，各有各的魄力，这么多年生活互不相关看似感情淡漠，却是极致的默契与信任，他们的爱深刻且自由。

　　晚上的时候在被窝里程澈好奇地问严宁朗，“你妈妈是个大美人吧。”

　　严宁朗帮程澈掖了掖被子，“嗯，美人。”

　　程澈忽然在心里已经开始期待不久后严宁朗的生日了，期待这一场大团聚，虽然此前与这个家无关，但他现在确实真真切切的幸福着。此前两人都没说过家里的事情，严宁朗早期查过程澈，知道一些大概但不算特别细致，他忽然问道，“小澈，你后来去看过你爸吗？”

　　“没有，”程澈说，“我工作的第三年他死了，突发恶疾死在了监狱里。”

　　严宁朗摸了摸程澈的头发。

　　程澈轻轻摇了摇头，“没事，我早不恨了，毕竟他也已经死了。”

　　“而且，我已经有家了。”他望着严宁朗的眼睛，“我现在特别幸福。”

　　两人目光相接，严宁朗看着那双眼睛，黑色的眸子清澈温柔，眼光流转间荡漾着一层光，像夜空中的星，程澈说的是真的。

　　“嗯，”严宁朗说，“我也很幸福。”

　　他们相拥而眠，然后次日清晨在爱人的怀里醒来。

　　人生海海，爱且期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