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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39. 成年人的悲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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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平的家在花木町高级社区里一幢酒店式公寓的26层。
客厅里摆设相当简单,朝窗的茶几上放着一个相框。三井拿起来看,是一张平常人家都会摆放的家庭合照:水户良子穿着一件糖果色吊带裙,额发高高撸起,清铅素靥,妩然可爱,十足幸福小女人的甜蜜模样;被倚靠着的男人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眉眼跟洋平有几分相似,眼角有活泼的笑纹,没有洋平那般冷淡;洋平站在这对温馨的小夫妻身后,手搭在兄长的肩上,一贯散漫和疏离的神色收敛不见了,笑得像个幼稚园学生。
温馨的感觉就像空气带着微微的柠檬酸,在阳光里慢慢发酵流转一样。
三井正看得入神,一只手把相框拿了过去:
“没有人告诉你做客的礼仪吗?不要随便动人家的东西!”
“哎,看看又不犯法——你拿着毛巾干嘛?”
“你可以进去洗澡了。我把水已经放好了。”
“什……什么?”
三井的脸腾地红了,装听不懂地眨巴了两下眼睛。
这句对白实在太像三井妈妈经常对三井爸爸说的台词。
“我才不需要……洋平你在拍马屁吗?”
“你把我们家的新沙发弄脏了。”面无表情。
三井低头看看,有点尴尬地搔头:“就蹭脏了一点点而已。”
“我姐姐过一会儿就回来,她如果看到……”带点威胁的语气。
三井像被打败了似的接过毛巾。
“防滑毯要铺开,毛巾挂在这里,洗发水和沐浴乳在左边第一个格子上,”洋平快速指点,最后不经意地带过一句,“药膏和胶布在第二个格子。”
“噢。”三井寿老老实实地回答。
当三井擦着湿漉漉的发丝走出来时,洋平几乎快靠着沙发垫睡着了。
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壁灯,映得少年人的瞳子色作深褐极亮。
懒洋洋地抬头:“嗯,你穿我哥的衣服正好嘛。”
三井不客气地躺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摊成一团泥状,拿起一罐啤酒。
“抽烟吗?”
“不抽。”
“你不介意的话我点一根咯。”
“随便啊,这是你家。对了你跟你姐姐住?”
“基本上是我一个人。她很忙,不怎么回来。”
沉默了一会儿。
“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应该很没劲吧?”
“我以前住在浅草町,爸妈的老房子那里,后来哥哥去世了我才搬过来的。”
“浅草町?樱木好像也住那里呢。”
“我跟他是邻居。”
“怪不得。你现在还跟他有联系吗?”
“没有了。自从他到处扬言因为我的退学要把我揍到比披萨饼还要扁,就再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你呢?常常能遇到他吗?”
“没有。不过听说他也入选国青队了。”
“真的?太好了。我就知道这家伙不简单。走的路会和我们不同的。”
“嗯。他跟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
两个人像是没有发觉,又像是心有灵犀,自觉地开始划分界限了。
“流川去美国了,这小子,运气真好啊,”不甘心地喃喃着,唇线微微抿成一个不服气的弧度,“那天篮球部组织送流川的散伙饭。连樱木都去了,就我没去成。”
“你那天忙什么呐?收保护费?欺负小摊贩?吃霸王餐?”
“滚你的蛋。忙着给你和你姐姐塞枪!”
“事情还不是你自己搞出来的!”
一提到那天火气就上来,但看着对方沮丧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柔声安慰,“算了,流川枫会理解你的……不过那个睡神啊,估计他连去的人都不记得,怎么会在意没去的……”
“听说流川亲卫队也去了,在餐厅门口哭得肝肠寸断,搞得路人以为是湘北丧葬团……那么壮观的场面没看到啊真可惜……”
洋平满脸黑线。一个人爱看热闹的本质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赶紧转换话题:“学长如果没有浪费两年的话,现在也应该坐上美国的飞机了吧?”
三井悻悻地啐了一口:
“如果,如果有个屁用!我来告诉你我最喜欢的如果是什么吧——如果不是我,而是赤木的膝盖受了伤,从此他消失不见开始混飞车党,然后由我带领木暮安田宫城这些农村级选手称霸全国大赛……高三的时候赤木突然带着青田龙彦来篮球部踢馆,被我一拳打掉三颗牙,被你们樱木军团制服,面对安西教练泪流满面——我想打篮球……然后陵南挑战,鱼住宣称‘最多让你拿5个篮板’,结果猩猩在体力丧失几乎看不见的情况下拿了20个篮板,刮起全场最大的篮板球旋风。面对海南时因为体力不支而早早下场,因为剥不开香蕉皮而留下悔恨的泪水——他妈的,我为什么会浪费两年的时光……”
洋平听得大笑起来:“喂喂,你就这么讨厌赤木队长吗?高一时候的过节不至于带到现在吧?我上次还在街上遇到他呢,精神很不错啊。”
“他当然不错了,估计有学校提前录取他了吧?”
“啊,那么,三井学长你呢?”
对面的男人坐起身,把手里的空罐捏得扁扁的,嘴角残存着酒渍泡沫,漆黑如墨的眼睛定定地仰望着空气里虚无缥缈的东西,绽放出一个毫无生气的笑容:
“现在能活下去就很好了,哪里有什么未来呢?”
昏黄的灯光,酒精和烟草的味道在空气中缠绵而上,两个少年带着颓废和微笑的眼神互相打量着对方,洋平没有去问三井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失魂落魄一样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三井也没有去问洋平他照片上的哥哥是怎么去世的,会津小铁会的大家姐究竟外出做什么。
在偶然和必然中间游荡着,终于面对面坐到一起的两个人,非常默契般地绝口不提往事地聊着天,仿佛恐惧突然间触碰到那根禁止的红线,一下子直面不了涟漪沉淀之下显现的血淋淋的真实,以及自己突然僵住的脸。
悲伤的不仅仅是过去,还有早早栖息在心头的成年人的悲哀。
当水户良子打开门的时候,看到了一幕非常温暖的景象:
两个小孩在面对面的沙发上睡着了。中间的茶几上满是东倒西歪的啤酒罐头和散落在边角上吸了一半的烟蒂。两个人都睡得很熟,呼吸清晰而均匀,脸颊带着三分醉意的玫瑰红,睫毛微微颤抖,漂浮着夏叶鲜活的稚嫩与清新,手脚胡乱搭在茶几和地毯上,在那些初升的阳光流泻而下铺展成最简单线条勾勒却又最单纯干净的画卷。
那一刻,时光安稳,岁月静好。
水户良子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中就这么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原来还有家人在等着她在寒夜奔波归来。未熄灭的烟头忽闪着红光,淡淡的在冬天里像是温暖的炉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