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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一个洗衣浣纱的地方取了一个“衣芜轩”这般的优雅的名字,花迟本来是觉得抬举了,不过等她到了这衣芜轩之后,才发现此处虽然是下人劳作的地方,风景也是极好的。站在那凉亭里的石凳上,遥望远方,能见着那层峦叠嶂,山峰交错,产生一种豁达空旷之感。周边有专门的花匠种植着在秋天依旧亭亭玉立着的奇花异草,有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翠色绿意。

      此处有一口石井,这砌井的石头并不是普通的那些石头,有些剔透又带着些纹路,她不认识是何质地,不过想来也不是普通的物什。洗衣的水都是一桶一桶从这个井里给打上来的,偶尔渴了也就着喝几口,味道倒是清冽。幸好她做惯了粗话,打水也算不上累。

      在这府邸里,温饱问题是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只是,她原本期待着的事儿并没有实现。她要洗的是府中所有下人换下来的衣服。而凛晞王爷的衣服则是有一名专门的洗衣女,长得很年轻,也很漂亮。特别是那双手,雪白雪白的,修长纤细,比起她这粗糙不堪的手来说,摸着的手感好上百倍。

      对此,花迟感到很是忧愁,每次抬头看到那女子一下一下摸着他衣服的时候,心中就非常不痛快。天知道,她有多么嫉妒那个女子,多么疯狂地想去替了她的位置。

      那女子可能是觉得自己比她高上一等,总是对着花迟颐指气使,还让她替她打水。本来她就不喜欢她,替她打水是没门的事儿。不过想着毕竟她洗的是王爷的衣服,提提水也无伤大雅。

      府邸中的人口不算太多,不过大家全部换洗下来的衣服也够她洗上一整天了。而她为了留下来,不得不兢兢业业,对洗衣服的这份工作也甚是上心。

      如此,过了一个月有余,她竟未再见得王爷第二眼,心中委实思念得紧。

      天气越发冷了,手伸入刺骨冰冷的水中,不由哆嗦。近一个月来,她是觉得自己的气色好了几分,不过近日来,身体犹感不适,腹部坠坠的,很疼痛,还有些头昏目眩之感。当她洗到一半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黑,就这么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花迟发现自己躺在她自己的床上,她原本嫉妒的那个洗衣女坐在她床头,见她醒了,似乎十分开心,抹去脸上未干的泪水,抽泣道,“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花迟心里本来想着这姑娘是不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不过见她说得这么真诚,一时忘记了原先的不快,对着她现出一个虚浮的笑容,“嗯,醒了醒了,就那么突然昏了一下。”

      那姑娘对着她咧嘴一笑,小脸上带着几分娇羞,“我害怕死了,万一你不在了,以后谁给我提水啊……”

      花迟冷笑一声,两眼一翻,再一次昏了过去。

      本来也就是装装吓唬她一下,只是这肚子委实难受得厉害,身体又不知道怎么得特别虚弱,一阖上双眼,便再一次地睡去了。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一个老婆子过来将她拉了起来,将一碗苦得要命的药往她嘴里灌,她正处于混沌中,只能将那药都给吞咽下去。等喝完了药,她也已经被苦得清醒了,只见那婆子往她怀里塞了好几个软绵绵的东西,花迟眨着眼睛摸了两下,里面塞着的可是碎棉?

      那老婆子看了她一眼,语气中颇有点埋怨的意味,“你个女孩子家,也不看着点自己,万一无缘无故地死在这里,多不吉利。这几日便不必在去洗衣服了,等到葵水去干净了再去。”

      花迟一脸迷茫地看着她,“葵水是何物?”

      那老婆子看了她半晌,“不明白?”

      她只是摇头,“不明白。”

      那老婆子想了半日,“葵花中流出来的不干不净的东西,便成那葵水。你去清理下,将这软垫子垫在亵裤里便是。”

      花迟坐在恭桶上,突然瞧见那亵裤里一片血红,不由尖叫一声,然后慌慌忙忙跑出来,见了那老婆子,“我要见大夫,我快死了。”

      那婆子唇角抽搐,拿了干净的衣服给她,“先换了吧。”

      花迟后来后来得知,凡人的女子到了这个年纪都会来葵水的,若是没有来这个,便不会生育。想起当初做那牡丹仙子的时候,哪里有过这个玩意儿。

      尽管来了葵水,麻烦了点,又烦躁了点,总体来说,她还是值得高兴的,它是一个标志,标着她成为了一个完整的女人。

      这两天,因为不用去洗衣服,花迟便到处找了人说话,比如,“王爷最喜欢吃什么?”

      “王爷最喜欢牡丹花是不是,是不是啊?”

      “你确定么?真的?”

      “王爷什么时候就寝?……啊,这么早?”

      不过短短两天,府中的人见了她就跑。她不由叹气,“委实是在忘恩负义了点吧,我好歹替你们洗了一个月的衣服诶。”

      天色暗沉下来,花迟还在院中走动,凛冽的寒风将身上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这么冷的天气,除了几个护院还在巡逻之外,院中已经没有人走动。她哆嗦着抱紧自己的身子偷偷地摸去王爷的房门,想透过门缝看一看他,即使是映在门上的身影也罢。

      “王爷,那丫头近两日天天在问您的喜好,那架势很是疯狂,连我都不能幸免。”

      “是么?”李冽淡淡的声音传出。

      花迟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

      “是啊,她问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您是否喜好牡丹花,若我们回答是,她便会再连续追问个数百次,委实头疼。”

      “你让她进来,我亲口告诉她。”

      “啊?”那小厮似乎有些惊讶,随即明白了,过来开了门,花迟吓了一跳,还没有听到什么话,居然就被发现了。她站在原地傻愣愣地跟那小厮对视,那小厮已经完全没有惊讶之感,“王爷要跟你说话。”说完便让她进去,而他自己则退了出去。

      花迟的心颤抖了起来,突然觉得自己哆嗦得更加厉害了。李冽抬头看她,那冷冽的凤眸里带了几丝玩味,苍白的薄唇对着她勾了勾笑意,“把门关了,我怕冷。”

      “哦,哦,是。”花迟忙转身将门关上,又回来站在他的面前,双腿继续在抖。

      “你怕我?怎么抖得那么厉害。”他清俊的脸庞上浅笑依旧。

      她对着他浟湙潋灩的瞳孔,回过神来,“啊?我不会怕你,我怎么能怕你,我就是太激动太激动了。”

      她对于自己说了这种话之后,又略带尴尬,掩饰道,“王爷,您叫我来可有何事?”

      他此时正坐在软榻上,双腿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毛毯,他低头将毛毯往身上扯了扯,“这话不该我问你么?”

      “啊……”花迟一愣,挠了挠头,吸了一口气,又吐了一口气,“其实,王爷我有很多话想问您。”

      他突然就将身子往后一靠,眼睛一闭,直接不理她。花迟心里明知他这是在下逐客令,却装傻充愣假装不知道,好不容易才见到你,又怎么会放弃。

      她索性搬了一张小凳子来,坐在他的旁边,贪婪地盯着他看着。

      他的鼻息微弱无声,唇色淡淡。她盯着他长而卷的睫毛,繁密黑亮,若同停在花朵上的黑蝶。他睡觉的时候脸上的那抹冷冽自然消退而去,她盯着他的睡颜逐渐呆滞……

      她突然记得很久以前,沈念带着她,变成很小很小的人形,躺在牡丹花上睡觉。那个时候她还反抗着不愿意与他在同一朵花上休憩,胡乱挣扎着,直到他将唇畔印在她的唇上……

      她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而此刻,王爷张开了双眸,视线对上她的,依旧冷冽。花迟有些不知所措,而王爷则将手从毛毯里抽出手按在她的脸上,将她推开一些,“别在我脸上吹气。”

      花迟下意识地抽搐了下唇角,忙换了欢喜的笑脸。对着他笑得很傻,“王爷,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么?”

      “你问吧。”

      “你喜欢牡丹花么?”

      “喜欢又如何,不喜欢有如何,与你何干?”他的口气冷冷的,还带了分不耐。

      “呃,我这不是白问了么?”

      “你问,我未必答。”

      “可是方才,你说亲口告诉我的……”花迟有些委屈地垂着头,因为不敢对着他的眼反驳他,他轻嘲一笑,打断了她的话,话语犀利,“对,我是想亲口告诉你,别对我有着你不该有的想法。”

      说着,他似乎是要挥手让她出去,而她则急急握着他那只冰凉而又修长纤瘦的手,“请您告诉我,心里可是有了喜欢的人?”

      他眼中闪过一丝迟疑,将手抽了回来,呼吸略带急促,“没有。”

      “那便好,那便好,”花迟满心欢喜,在将门关上的那一刻,转身对着他喊道,“王爷,可是我有,那个人……便是你!”

      这句话,她是用尽了力气的,很用力很用力地在喊。

      这五百一十五年里,她时常在想着,若是有朝一日,她还能再寻了他,定然是要将自己心中的感受切切实实说出来,不会再忸怩做态,只让两人之间的感情处于暧昧而模糊的中缘线。

      她爱他,很爱他,心里只有他。无论如今他是怎么样的人,即使他百病缠身,即使他绢狂暴戾,都不在意。

      她将门轻轻阖上,绕过迂回走廊,返回自己的房中。在心中一声一声念叨着他的名字。

      沈念,你的记忆深处仍然是有那么一朵牡丹花的。

      这辈子你再不记得我,甚至也不会放低姿态来爱我,那么换做我爱你,可好?

      这一夜,她毫无睡眠。黑夜漫漫,她躺在床上抱着被子,听窗外寒风猎猎,吹得窗纸沙沙作响。花迟闭着眼睛细细品味着他方才的神情,突然笑出声来,他每次听见她表白的时候,都如同生生吞下了一只苍蝇,一副很是吃瘪的样子。

      可是若是前世的他呢,她想,我若与他说这番话,想必他会开心的晕过去吧。

      这一夜,她都在回忆着,前世的点点滴滴。以前他不在她身边,所有的的回忆都叫做空想,如今他因为在她的身边,所有的一切回忆都显得真实起来。

      做凡人便是麻烦,一夜不睡,身体便会禁不住,疲倦开始叫嚣起来。

      次日,天色熹微,她方才觉得困乏。葵水还未曾干净,不用赶着去上工,她索性将被子往上提一点蒙住脑袋,慢悠悠地就进入了梦中。

      方才入梦,便觉得有一双手伸过来掀了她的被子。花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站在她的面前,他体态修长,身着一身白衣,正低头盯着她瞧。花迟有些畏冷地往下缩了缩,顺手抓住了他还未来得及抽回去的手,闭了眼,下意识地摊开他的掌心贴着自己的脸颊,他的掌心光滑细嫩,她用脸颊轻轻地蹭了蹭,这双手很冷,她突然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

      隐隐地感觉到那双手有些僵硬,而她因为禁不住困乏又迷迷糊糊地沉睡过去。

      才片刻,只觉得有人粗鲁而频繁地拍打着她的面颊,如此,她才彻底清醒过来。这并不是梦,凛晞王爷站在她面前,真真切切。花迟下意思地红了脸颊,心脏也怦怦地在跳动着,快速地坐起了身来,对着他微微一笑,“王爷有何吩咐?”

      他轻咳了一声,淡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花迟只觉得胸口一甜,你终是将视线放到了我身上?

      “我叫花迟。”花迟快速从床上爬了起来,赤脚站在地上,盯住他那双清冷的双眸,“王爷可以唤我小迟,也可以唤我迟儿,也可以唤我迟迟,只要王爷愿意……”

      “滚!”他微张苍白的薄唇,带了几分呵斥之意。

      她噤声,低头盯着自己的脚丫子看,心想着自己可是得意忘形了。前世他唤她名字时,声音温柔低沉,偶尔捧着她的脸颊,一声又一声宝贝地叫着。

      他伸手推她,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推到了床上,她有些哆嗦又有些期待地看着他,难道,难道,他还会与以前一样,与她同榻而眠?

      他淡淡道,“莫穿成这样站我面前晃荡。”

      “哦。”她下意识地忽略他的语气,只当他是在关心我。不过她同时明白,如今才着了一套薄薄的亵服,就这么站在他面前是有些失了礼数。

      他突然转身就走,花迟舍不得地抱着被子往前挪了挪,伸手拉住他的袖子,诚恳地望着他,“王爷,您一大早来找我,还有其他的话要跟我说么?”

      他抿了抿唇,探究的眼神在她脸上巡回,在她被看得快要失去了耐性的时候,他开口说出一句让她在未来三天之后依旧怀疑的话语,“我可以给你一个侧王妃的位置。”

      花迟坐在床上,愣愣地想着方才的他说过的话语。她以为自己会欣喜若狂,可是一时之间心态却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自己出身低微,即使是做一个妾,她也是愿意的,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接近她,许诺给她。

      她良久陷入沉思,直到被冻得回过神来,他决然离去,大门依旧敞开。今日下了雪,狂风卷着雪花飘入屋内。

      这三日来,她都没有再见到王爷一面。也没有人再让她去上工,整日里除了吃就回床上躺会儿,思绪理不大清楚,整个人有些混混沌沌的。三天后的那天中午,有一名年纪稍长的阿婆推门进入她的房间,她身着着喜庆的服饰,打扮得有些珠光宝气。而她身后跟着十来个丫头,各个俊俏灵气,手里拖着个紫玉雕花盘子,盘子上面是一些精美的首饰,璀璨地闪耀着。

      为首的那个婆子将花迟按在铜镜前,转身从一个盘子里拿了一盒胭脂,用小拇指挑了一些放入手心,细细地往她脸上抹。

      花迟欲阻挡,只是还并未开口,那婆子就开了口,声音中还有一些嘲讽,“今天是夫人的大喜之日,请夫人配合我们上妆。”

      花迟抿唇不语,依稀听到身后有丫头低低的嘲笑声,真不知道这穷丫头用了什么法子勾了王爷,不过她注定只能是个妾。呵呵呵……

      不过,即使是妾,是王爷娶的第一个女人,羡慕总归是有的。

      铜镜中的她,因为胭脂水粉的描绘,逐渐有了明媚的风情。双眼水雾如一丝泓泉,唇儿嫣红小巧,甚是可爱。她对着铜镜打量着自己,虽然没有前世的那副绝色之姿,如今这副长相还是入得了人眼的。

      她闭上了眼睛,随着她们折腾,心中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今日,他当真是要娶我么?

      整个府中冷冷清清,亦如往常那番。没有艳丽的红色,没有喧闹的气氛,不过也是,娶她这么一个身份下等的女子,并不需要花太多的心思的。精心打扮好的花迟,穿着红色绸缎的喜服,说不上华丽,甚至可以说样式算简约,她自己却看着很喜欢。

      梳妆打扮完,她便被盖上红帕子,便被搀扶着坐到床边,端庄着地坐着,低垂着眼眸,等待着心上人的到来。这一坐便是许久,她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只怕他突然推门进来,当夜幕降临,她终于听到有人开门进来。

      她羞涩地低着头,聆听着他的脚步声,心脏再一次狂跳起来。当她的视野当中出现了他白色的靴子以及白色的衣摆,心头苦涩蔓延,莫非今日只是我的大喜日子,而不是你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勾起她的下巴,连红盖头都没有掀开。他低头对着她勾勾唇角淡淡道,“你可是得偿所愿?”

      “我……”

      “以后,她们会称你为夫人,会有人伺候你,你就安心地在府中呆着。”

      “我……”

      “好了,你早些休息吧。”

      他在她未曾反应过来便已经出门去了。客气生疏的话语,剐得她心都疼了。

      花迟掀了红盖头,略带疲惫地起身,将门关上。靠在门上,叹了一口气,终是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可是,名不副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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