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男演员》九尧倬

1、最佳男演员

　　“恭喜最佳男演员，成风！”

　　大厅里响起喧闹的欢呼声，镜头对准我。
　　我站起来跟着鼓掌。

　　所有人都在恭喜我，我跟着笑起来。
　　这一笑，眼泪却掉下来了。

　　从十九岁进入演员圈，转眼已经三十年了。
　　他们都在说我实至名归。

　　大屏幕上播着我这些年演过的角色，乞丐、军官、小偷、渣男、俗人、烂人...
　　穷人。

　　刚入行的时候我就是个穷人，又穷又丑。
　　后来我妈病了，穷又上了一个层级。

　　一夜间鬓发白了，上镜的时候导演问我是不是隐瞒年龄了。
　　十九岁看起来像三十九岁。

　　我要赚钱，于是我什么都干。
　　什么剧都接，挨打的基本都是我的活儿。

　　但是他们不让我露正脸，于是我就趴在地上任他们踢。
　　一边踢我一边低着头哭。

　　演完后我的脸上都是烂泥，拿着票子去大街上买馒头。
　　坐在角落里一边吃一边笑。

　　我知道，生活他妈的把我当成大嘴巴子了。
　　扇在泥潭里，扇在土坑里。

　　但我还有梦想。
　　我想上大屏幕，我想演好戏。

　　我想赚大钱。

　　但是手里的馒头在跟我说这不现实，我妈的咳嗽也跟我说这不现实。
　　没有希望。

　　馒头吃得我想吐，喜欢的女孩儿跟我告白我也不敢答应。
　　我怕哪天我死在角落里，只能成为苍蝇的负担。

　　好不容易演了个露正脸的戏，导演却说我不适合这个角色。
　　他说我出身不好，基因不好，什么都不好。

　　导演说的时候我正好在敬他酒，嘴里的溃疡还在疼。
　　他说完后，我把酒直接倒进了嘴里。

　　苦的。
　　烂泥色的。

　　后来我就没再演戏，我去发传单，我去搬砖。
　　梦想哪儿是我这种人能有的。

　　说我什么都不好的导演问我。
　　“欸，那谁，你怎么不演戏了啊？”

　　我说我缺钱。
　　他问我到底是梦想重要还是钱重要。

　　我说钱重要。
　　没钱我妈夜里翻身想上厕所都没人管。

　　没钱我连榨菜都买不起。
　　没钱我只能看着喜欢的女孩儿坐着火车离开。

　　她走那天我去送她了，却只敢远远地看着。
　　没钱就连抽烟都只能捡地上剩下的抽。

　　后来我妈没了。
　　我突然哭不出来了。

　　临终前她还给我打了个电话。
　　她说‘我们没错，我们只是运气不好。’

　　我没再打工，而是开始流浪。
　　我成了乞丐。

　　一路上背着个包和骨灰盒从内蒙古走到了黑龙江。
　　冷起来连鼻涕都能成冰，不洗澡脸上都是痒的。

　　一路上我遇到了很多人。
　　有的人可怜我给我剩饭，有的人觉得我懦弱为什么不去打工。

　　他们跟我说‘你不好好劳动怪什么命运。’
　　我没说话。

　　我没力气了。
　　有天我站在桥上，看着桥底下的江。

　　有时候我想，直接跳下去就好了。
　　直接跳下去胃就不疼，人就不堕落了。

　　就不要被人教育了。

　　但是我在江边遇到了一个老人，长得跟我妈有点儿像。
　　她蹲在江边儿卖花。

　　看到我后拿着朵花走到我跟前。
　　“买花吗？”

　　“没钱。”

　　她把花送到了我跟前，腿是瘸的。
　　她没问我要钱，就跟我说了一句话。

　　“都会过去的。”

　　花是一朵烂花，花骨朵甚至是黄的，一塞到我手里，就变成了黑的。
　　后来我拿着花在江边蹲下，大声地哭起来。

　　我想起了我妈的那句话。
　　‘我们没错，只是我们运气不好。’

　　那以后我又回到了北京，找到了说我什么都不好的导演。
　　从龙套又开始演。

　　第一个五年我没有镜头。
　　第二个五年我开始露脸。

　　后来导演看到就说。
　　“你还没有放弃啊？”

　　“没钱，放弃不了。”

　　“身体重要还是钱重要啊？”

　　“钱重要。”

　　也就是这个导演看着我一路走过来，给了我点儿讨喜的配角。
　　其中有个配角让我火起来。

　　观众说我‘丑得很有记忆点‘。
　　说看着我很喜感。

　　一看我被打，他们就笑。
　　于是我接到的角色越来越多。

　　但还是上不了大屏幕，拿不到奖。
　　都是内定的。

　　很现实。

　　大屏幕编导找到我的时候，说的话更现实。
　　他跟我说有个拍电影的大人物看上了我，可以让我演主角，但条件是我要去举报一个人。

　　举报那个说我什么都不好的导演。
　　他吸白面儿。

　　新闻报出来的时候，记者直接把我的名字写出来了。
　　导演被抓之前先找到了我。

　　一群人把我围在街道里又踢又揍。
　　后来我骨折了，我又笑了，又哭了。

　　三十年一点一滴得熬，我站上了领奖台。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成功背后，要么就是历经沧桑，要么就是黑暗。

　　沧桑和黑暗我都有。
　　我知道自己是个笑话。

　　好事儿坏事儿都让我干了。
　　圈里的人说我人好，说我实诚，也有人说我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这不重要，钱来了。
　　运气好了。

　　奖杯被我放在了房间里，我没再拍戏了。
　　钱有了，一切都好了。

　　这辈子没白过。
　　我捧着奖杯喝了个酩酊大醉，对着骨灰盒干杯。

　　后来我又开始流浪，从黑龙江到内蒙古。
　　五年前医生就跟我说我身体里长了个东西，活不久。

　　我一路流浪着，吃着馒头，嚼着人剩下来的烟头。
　　我觉得自己入戏了。

　　有次我吃着吃着就喷了出来，开始用力大笑，但最后又哭成声。
　　我走到了内蒙古的桥头，那里有个小孩儿在乞讨。

　　他的面前摆着个纸箱，里面全都是冻萎了的花。
　　我蹲在他面前，买了朵花。

　　又把花送给了他。
　　“你多大了？”

　　他说的话我听不懂。
　　于是我拍了拍他的头。

　　“没事儿...你没错，是我们运气不好。”

　　我坐在他旁边睡着了。
　　梦里我想起之前去监狱探望过一次那个说我什么不好的导演。

　　导演问我。
　　“是尊严重要还是钱重要？”

　　我没说话。
　　我就一脸呆滞地朝他笑。

　　心里有个声音在喊‘梦想重要，尊严重要，生命重要！’
　　‘都比钱重要。’

　　但我运气不好，在现实里也只能做个‘最佳男演员’。

　　我张了张嘴。
　　“钱重要。”

　　于是命运给我颁了个奖杯，拍了拍我的后背。
　　“一切都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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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让我们恭喜最佳男演员成风，实至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