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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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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致有一天请客吃晚饭。周焉快开学了,在家里收拾些东西好带去学校,虽然他的东西其实大部分在学校,可是收拾起来还是挺费时间力气。四孃在厨房里忙碌,还抽空上来帮他把翻晒好的被子装进干净的旧被罩,顺便告诉他:“你妈说不用单独给你弄饭,今天请的是几个年轻人,他们平时一起玩的。”
周焉闷闷的说:“你就跟她说我不舒服,不想下去。”
四孃叹口气:“焉儿,叫你就下去嘛。他们吃完饭要打八圈,我还得给他们准备点心茶水和宵夜,实在是忙不过来的。”
周焉说:“给我煮一碗面就行,要不,我不吃也行。”四孃不高兴了,说道:“别瞎说,正长力气的时候只吃一碗面,不是胡闹嘛!还说什么不吃也行!你乖乖的下来吃,今晚的菜四孃专给你煮的,都是你爱吃的。我得下去了,锅里还顿着汤呢。”
周焉过一会收拾得差不多了,下去厨房给四孃帮忙。见四孃正费力气揉面,原来周致要吃苏州蟹壳黄,又不肯吃外面买的。做这点心要弄酥皮,又耗猪油又揉面,又要准备馅料,又要准备晚餐和饮料,难怪四孃忙不过来。周焉帮着她做点装盘子关小火之类的小活儿,天还亮,年过去了天也长了。忽然远远听见门厅电子门铃响,周致正在客厅,倒是用不着他们出去开门。周焉随便的转头看看窗外,正好看见大门,这一看,只堵得他一阵翻江倒海的腻烦,又是那辆jeep,再熟悉不过的军绿色,大轮子,轻便车身,慢吞吞开进来活像只得意洋洋的癞蛤蟆。
周致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一面深怕石刻把药带进来毁了他儿子,一面又要和他做朋友。莫非她喜欢他?周焉了解他妈妈,这可能性着实不大。
客人除了石刻,还有那美丽的理财顾问戚晏宁小姐,戚小姐的追求者王子允,这个王子允是个相貌相当漂亮的富二代。还有一个三十多岁一脸病容的瘦高个儿,他们叫他雷哥,以及雷哥的不太爱说话的女朋友沈小姐。周焉坐在角落,听着他妈妈热情招待宾客,浑身不自在,他们说什么他也完全没听到,整个人像游离物外,只想快快吃完逃开。他们吃完了饭摆开桌子,哗啦啦的开始打八圈,周致和戚晏宁对家,雷哥和王子允对家。石刻和沈小姐权充候补,看一会四个人打牌,聊着没用的闲天。雷哥是抽雪茄的,石刻和王子允跟着他抽,屋子里的气息很快比十个人一起抽烟还厉害。这气味烟雾缭绕到二楼,周焉今晚倒是不胃疼,却犯起了偏头痛。周致就是这样从不顾她儿子的死活,她即使做生意也不愿意去酒店开房,宁可在自己家。别人卖身是露水姻缘,她却专爱挑回头客。
周焉在自己房间里看书,忽然有人敲门,他当是四孃,随口让进来,结果进来那个人笑眯眯的,却是石刻,他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玻璃壶里是花茶,盘子里有几只刚出炉的蟹壳黄。石刻说:“四孃忙不过来,我帮她送上来。”
周焉抬抬眉毛,冷冰冰说谢谢。
石刻看着他冷冷的样子有些莫名其妙,放下托盘并没走,在他床上坐下来。这人真是自来熟到厚颜无耻的程度,周焉不气反笑:“你可别在我这儿呆起来没完,我妈说了,你是卖药的,叫我离你远点。”看石刻一愣,心里有些小小报复过的舒畅,其实他要真的动动脑筋,也许真的能想出办法来教周致的那种生意做不下去。
石刻说话时就口吃起来:“你,你妈她这么说了?那,那,那你……你们……”
周焉冷笑:“我妈这么说了,怎么,很奇怪?她是做什么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当面是一套,背后是一套的,早就惯了。她说了,石刻这人,心是黑到家的,所有玩药的损招全是他想出来的。谁要沾上他,谁就倒了八辈子的大霉,不掉上三层皮,休想脱身。”
石刻说不出话,半晌苦笑:“我有那么糟糕么?”
周焉圆滑的道:“你有没有那么糟糕,我可不知道,我和你很熟么?这话是我妈说的,你要问也应该去问我妈才是。”
石刻叹口气,说道:“唉,你妈其实也说得没错,我对我自己如今这份工作,也是深恶痛绝,可是,没办法呀!”这么短短一会的功夫,他已经恢复了常态,正儿八经的接下去说道:“不过,她还是误会了我。其实,其实……”声音忽然压低下来,他睁着一双大眼睛貌似诚恳无比:“我告诉你这个秘密,你可不许跟别人讲,其实,我是个警察,我是个打入贩毒团伙内部的卧底警察。”
然后他看着周焉惊诧瞪大的眼睛,“喷儿”的笑出来,笑得直打颤。
周焉使劲把手里的书顿在桌子上,气得满面发红,他手指门口:“出去!”
石刻急忙举手投降:“别,别生气,开个玩笑嘛。”周焉冷冷道:“谁有闲功夫跟你开玩笑。”石刻叹口气,说:“别这么对我,行么?我今天是专为你来的。”
周焉的脸又有些微微发红,刚才是生气,这次是羞恼:“神经病!”
石刻一脸无辜:“你不会吧?穿走我衣服,你总要还我的吧?我一等就是一冬天,最后还只好厚着脸皮专程上门来要,你不还我也就算了,怎么还骂我神经病?”
周焉只听到一半,就直直的跳起来,大步冲到衣柜旁边,拉开柜门胡翻乱搅,翻到那天他穿回来的外套,狠狠的砸在石刻身上:“还你的衣服,快走,快滚!”
石刻已经笑得几乎喘不过气,一边呼呼喘气,一边断断续续的说话:“你,你怎么还,还真生气了,哈哈……哎哟,哎哟!”是周焉拽着他的衣领使劲把他拖出去。他被拎出房门,周焉关上门之前只差再踹一脚。
石刻胡乱把衣服拎在肩上,吹着口哨好心情的下了楼。楼下八圈还在酣战,只是周致的位置上坐着沈小姐,一问,戚晏宁说:“周姐上楼去洗手间了。”
王子允接道:“嗯,也不知怎么这么长时间。”说着打出一张五万,被沈小姐碰了去,她一边打了幺鸡,一边说道:“王大公子是盼着周姐快回来。”说着抿嘴而乐。原来王子允一心要给戚晏宁赢,虽是座位不顺,也已经使出了千般招数,周致只是一笑置之,沈小姐却没那么宽宏大量,尽给他找麻烦了。戚晏宁只装做不知道,叹口气说:“周姐其实没那么好的体力,偏偏还就爱玩。”
雷哥说:“有时候人心里常憋着一种气儿,年深日久越积越多,不玩是散不完的,等哪一天散完了,也就没心思玩了。”戚晏宁就接道:“嗯,雷哥是过来人,算不算散完了?”沈小姐笑道:“他自然是散完了。每天就是喝茶加发呆,连店里都少去。人啊,好歹也得时常疏散疏散筋骨!”雷哥道:“我这不是出来打牌了么?”
他们的谈话翻来覆去无非是这些无聊的内容。石刻在一旁笑着,偶尔抬头看看楼上,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还在生闷气。
第二天是星期天,周焉返校的日子,他的学校规定学生们必须在晚上七点之前进入教室上自习,否则扣学分。虽说是晚自习,可是新学期第一天照例要有班主任来训话。周焉他们原来的老师退休了,上学期是隔壁专业的老师兼任的,有消息灵通人士传说这学期是个刚参加工作的年轻老师带他们。七点十分,那个老师来了。周焉好端端坐在座位上,看见他便向旁边一歪,险些栽倒。现在他到底知道石刻真的职业了,他他他,他竟然是个大学老师。
石刻在黑板上写了大大的“石刻”二字,然后敲敲黑板,又大拇指指指自己,说:“鄙人,你们的新班头儿。”学生们一阵骚动,夹杂着女生们“哇,帅哥”之类的傻话。石刻板着脸,说:“先宣读一下本班新学期班训。一,不得打架斗殴。二,不得谈恋爱;三,不得抽烟喝酒;四……”
他机器人一样说了一大堆,周焉听着耳边一片怨声载道,心里冷笑。石刻说到了第二十一条:“二十一,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最后一条,”他看看大家,走下讲台,靠着讲桌的侧边,笑嘻嘻的道:“最后一条,除了第二十一条,其他的都可以当放屁。”
学生们倒是给面子,一片哄笑。周焉心里继续冷笑:这个人总是幽默得自以为是。
石刻非常尽职尽责的坐在那儿,跟他们班上几个干部聊天,聊得风生水起,笑声不断,一直聊到晚自习下课。周焉慢吞吞的收拾书本,石刻走过来,跟他说:“你回家么?我送你?”
周焉冷冷说:“我住校。”
石刻陪着笑脸:“那,我请你吃宵夜?我还欠你顿饭呢……”
周焉抬了抬眼角:“石老师,我们以前认识么?”
他拎着包绕过他走过去。石刻抓抓头皮,叹一口气,看着周焉走出教室,他一边走一边拿出电话,石刻听得见他接电话的声音,唉,好温柔,莫非他已经有了女朋友?
打电话的是汝莹。她不住校,要回家,不知怎么的却要周焉去找她。他们不是一个系,教室也不在同个楼。周焉在楼门口碰见她,看上去有点不安。
“我有点害怕,”汝莹有些不好意思,“你帮我开车回家好么?”
周焉陪她去拿车,两人食指交握,她的手凉冰冰的。坐上车周焉倒车出停车场,问她:“你怎么了,在怕什么?”
汝莹低声说:“我说了你一定会笑话我。”
周焉微笑道:“你胆子小,我又不是知道一天两天了。”
汝莹却没有接话,他们之后随口聊些旁的事,快到汝莹家的时候,她才低声问:“周焉,你见过你们冯老师的妻子没有?”
周焉摇摇头。她低声说:“昨天晚上,她在医院死了。也是自杀,割腕。”
周焉吓一跳,踩了一脚油门,他赶紧调整车速,之后才问:“什么?”
汝莹说道:“冯师母在冯老师死了之后,就住进了医院,可能是受不了打击,我不知道——今天凌晨护士在她病房的洗手间发现了她的尸体。后来他们发现了她写字的一张碎纸片,上面只有一行字:他又来了。”
周焉呆呆的问:“是什么意思?”
汝莹摇头:“我不知道;这些是今天中午听到爸爸打电话,我听一半,猜一半。”
周焉奇道:“你爸爸的电话?你爸爸难道还管这个么?”汝莹皱眉说:“他当然不管,可是他以前做警察的时候,处理过一个差不多的自杀案,二十年前的事了,前几天他的老上司为了冯老师的事找了他,我不知道这三起案子有什么联系,可是一想起来,就害怕。”
周焉叹口气:“你是想太多了。”
汝莹闷闷道:“也许我不该看大侦探波洛。”
周焉微笑:“你明明胆子最小,还要看这些。”汝莹分辩:“大侦探波洛很好看的!一点也不吓人。”周焉撇撇嘴,说道:“写侦探小说,英国人最好,他们整天就爱琢磨些惊悚悲惨的谋杀,你说是不是岛国人都有这样的心理阴暗?”
他话题转换的好,两人顺着聊下去,汝莹似乎也就没那么害怕了。他送她到家门口,没有进去。汝莹叫他“开我的车回家吧,明天早晨来接我上课”。他接了车钥匙,因为回学校已经晚了,就打电话给宿舍长说明情况,回家去住了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