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孔之昭》如有所备

4、ep4

　　“那应该是价格没谈拢吧，她跟他读书之前都不知道打听打听教授的作风？”

　　在那边也听到过类似的说法。
　　她执意要把事情给捅出去，因为想要一个公正的对待，无论领导怎么说，她都不肯“以大局为重”。于是这件事便被全所的人都知道了。
　　有人觉得她勇敢。
　　也有人表面表示同情和理解，却在背地里这样说着。

　　——一个巴掌拍不响。
　　——她也不干净。
　　——她如果不是给陶老师错觉，陶老师会找她？

　　说这些的，不乏某些老师。

　　是纯粹的受害者有罪论，还是因为陶老师是某江学者，与整个学院利益相关呢？她也不知道。她想的只是逃离。她想从噩梦中抽离，她想醒过来。她向来是一个很迟钝的人，或曰“书呆子”，一般的议论她都没什么感觉，甚至也能在某种程度上理解对方，可唯独是……唯独是……
　　唯独是这样的言论，实在没法去听。因为只要一听到，浑身的细胞就会因为恐惧而战栗，将所有的理智都搅碎。

　　委屈。自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错，原本以为自己是没错的，可听得久了，好像自己也有错了。

　　求求你们，伏昭听到心中的小人跪在地上，正在苦苦哀求，说什么都好。求求你们。
　　不要说那件事。
　　不要因为那件事再指责我了。放过我吧。

　　“你们背后喋喋不休的人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们说——这和我有关系吗？”
　　浑浑噩噩中，伏昭听到有人这么说着。

　　她抬起头，正好看见两个新同事骂骂咧咧地离开，而奚衎朝远处啐了一口，准备回后厨继续做面，这不经意地一瞥，便也看到了仅仅一墙之隔的她，当时愣住了：“伏昭？”
　　“……”
　　伏昭还没来得及说话，方盈盈已经抢先跳出去了：“老板！”她激动得大喊，“你也太帅了吧！”
　　奚衎显然对两人的在场毫无心理准备：“你们……什么时候……”
　　“我们早就在这里买奶茶了！”方盈盈高兴地说，“你说的我们都听到了！”
　　“……”
　　“今天一定要支持老板你的生意！”方盈盈回头对伏昭说，“伏昭，我不请你奶茶了，我今天中午请你吃面！”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面馆里，到处都是喷香的面味儿。方盈盈甫一坐下，便被勾得胃口全开，嘴里不断分泌着唾液，之前已经满了的胃，瞬间就多出了很多空间在嗷嗷待哺。

　　伏昭还有点失神：“什么？”
　　“就是这个老板啊！”焦急等面的方盈盈用筷子把敲了一下对面伏昭的胳膊，“你很久没回渝城了吧？这家面这两年在渝城火的一比啊！超级网红店！你居然认识超级网红店的老板，还是好朋友！快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望着方盈盈期待的目光，伏昭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想了想，她说：“我们是高中同学。”
　　“哦……”方盈盈高深莫测地拖长声音，“原来是青梅竹马。”
　　“什么青梅竹马！”伏昭哭笑不得，正巧奚衎端着两碗面过来了，两人便停止了说话。

　　面香扑鼻，奚衎的声音混杂在气味之中，像是淋上去定乾坤的酱料，浑厚又弥散：“两碗杂酱面，两位慢用。”
　　方盈盈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随便拌了拌，便迫不及待地抄了一筷子开吃：“我擦！”方盈盈口齿不清地说，“绝了绝了！！不愧是网红店啊，真的好吃！伏昭！你快吃，这肉沫简直好吃得吞舌头！”
　　奚衎失笑：“没有那么夸张。”

　　“奚老板做饭就是很好吃，”伏昭说，边拿起筷子，“你早上吃的蛋黄酥也是他做的。”
　　方盈盈惊讶得睁大了眼睛：“这也太全能了吧！牛逼呀！！！”
　　“真的很好吃。”伏昭已经吃完了一口，也对奚衎竖起大拇指，“你太厉害了。”
　　“我还差得远呢。”奚衎低低地笑，手在围裙上来回摩挲，耳根子有点发红。

　　方盈盈的大嗓门吸引了店里老顾客的目光。一个坐两人旁边的大叔站起来，看了一眼两人的碗，霎时惊掉了下巴：“不是吧奚老板，你不光自己下厨，你还加这么多料！我都没得嫩个多！”
　　“奚老板已经不下厨了吗？”方盈盈问。
　　大叔撇撇嘴：“他？懒得要死。他现在只负责最后的调味了，其他时候就是指挥别人做，想让他亲自洗手作羹汤？等着吧。我听说他还给你们做蛋黄酥？啧啧啧，羡慕啊。”

　　“游老弟，”奚衎笑骂道，“你就吃个小面，怎么吃出炸酱面的气势了？”
　　“我上次点的就是炸酱面啊！”
　　“上次我也没亏待你啊，说话要讲良心！”
　　奚衎的话，引来了周围其他客人的一圈控诉：

　　“奚老板做个人吧，吃了这么久了，都没吃过你亲手做的！”
　　“我觉得我不像个老顾客，我像是个大风吹过来的路人甲。”
　　“老奚你再这样，我这个月就不来吃了啊！”

　　店里吵吵嚷嚷了一团，奚衎却是一一化解：“我怎么没做了？你们的面都是我做的呀！这独家酱料没我能从天掉下来？”
　　“小王，今天6月30号，咱们硬气点，7月1号说这个月不来吃！”
　　“行了行了，我一人送你们一碟泡菜，行了吧！啊呀呀，真是大出血！”
　　最终以奚衎的一咬牙一跺脚而落下帷幕。

　　其实，渝城人本来就有做泡菜的习惯，你去任何饭店，只要你主动开口要，店主都会免费给你送一碟。奚衎店里就有个大泡菜缸，谁都可以去取。
　　不过，奚衎这么一说，却像是给了所有老顾客一个大大的面子。老顾客们本来也只是瞎起哄玩，最后却能看到奚衎被“逼到”无奈投降，内心也是暗暗地过了瘾。加之泡菜确实是不凡，于是老顾客们心情愉悦，嘴上说着“少来”，脸上却是都洋溢了笑容，店里的氛围比起之前，又热闹了不少。

　　“奚老板人真好。”连第一次来吃的方盈盈都跟伏昭感叹，“咱们下次还来吃吧？”
　　伏昭看着在三教九流的客人中游刃有余的奚衎，一时有点恍若隔世之感。

　　他以前完全不是这样的人。

　　以前高中时，奚衎是班上话最少的同学。他总是沉着一张脸，不和任何人交谈。哪怕老师抽他起来回答问题，他也闭口不言——当然，这样的机会也不多。
　　因为他的脾气，学校还有些混混学生想收拾他，伏昭就看到过一次他在操场上被围堵的情况，她那时还去叫了老师。不过老师来的时候，问题已经被解决了。
　　他打趴了一圈，自己毫发无损。

　　值得注意的是，那些之前还骂骂咧咧说话难听的混混学生却在之后老师调查情况时，没说奚衎一句坏话，甚至没让奚衎赔医药费，只说是自己的问题，还给奚衎道歉。
　　这让伏昭的班主任有点失望——他本来以为可以趁机把奚衎赶出自己的班的。
　　这么一想，似乎现在的奚衎，也并不是突兀出现的了。

　　“伏昭？伏昭？”
　　伏昭收回视线，对方盈盈笑道：“好啊，下次我请你。”

　　***
　　方盈盈住在学校，吃完面后，两人说好明天培训再见，便分手了。
　　伏昭没有急着赶地铁回家。她在附近晃了一圈，找了个坡上的咖啡馆，又做了一套高考题。大概下午三点左右，估摸着奚衎那边应该过了饭点不忙了，她才抬步往坡下走。

　　很遗憾，哪怕是下午三点，奚衎还是很忙，甚至吃面都要排队拿号。
　　他生意是真好。

　　伏昭不想打扰奚衎，便打算悄悄地离开，再做几套高考题，等晚上再来。结果她转身的时候，刚好被从厨房出来的奚衎看到了：“伏昭！”
　　伏昭停下脚步，对奚衎笑道：“我没什么事，就是想谢谢你，中午的面很好吃，早上的蛋黄酥也救了急。”

　　“有什么好谢的？”奚衎笑着摇摇头，一丁点乖戾之气都没有，“面你喜欢吃就好，至于蛋黄酥——你早上经过的时候，我就猜到你没吃早饭了。早上一点东西不吃怎么行，不过我这个蛋黄酥做得时间有点早了，你不嫌弃就行。”
　　“怎么会嫌弃呢，这么好吃的东西。我都好久没吃过蛋黄酥了。”
　　奚衎只是笑，看上去甚至有点手足无措。

　　伏昭挠挠头：“还想说个对不起——我自作主张把你做的蛋黄酥跟朋友分享了。”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当时给你四个，就是想着你吃东西肯定会被朋友看到，多给点，这样也好分享。”奚衎说。
　　“这样……”

　　其实还有很多的话想说，可是又怕说得太多，耽误奚衎做生意。
　　尤其是还有最关键的一句没有说——想要谢谢他为自己说话。
　　虽然奚衎肯定是不知道自己在帝都经历的事，但他在那时挺身而出，打断她们继续往下说，无论如何，这对自己就是最大的德政。

　　她已经工作了，她希望在新朋友们的心中，她是一个坚强的、靠得住的人。她不想再懦弱下去，早上的时候她已经下定决心了，要与过去决裂，所有过去的一切都不可以再动摇她。陶建忠的错，不能让其他人买单。
　　可是在那一瞬间，她还是把诺言全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想要嚎啕大哭。

　　如果不是奚衎，她一定就失去理智了。

　　伏昭抖了抖嘴唇：“谢……”
　　“其实，你对我来说，真的是很好的朋友。”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打断了伏昭即将说完的话。
　　伏昭怔忪地望着奚衎。

　　渝城没有风，下午的阳光被包裹在水汽之中，迷迷蒙蒙地，温吞却绵长。奚衎站在阳光之下，眉眼被光影氤得无比柔和，又有些伤感：“你那时帮了我很多。”他低低地说，似乎很感怀，“那次孟超的批斗会，只有你替我说话了。”
　　“在那之前，在那之后——都只有你，伏昭。”

　　不好意思晚了晚了，跑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