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女皇》南朝烟华

42、运筹帷幄

　　“这是产自斯诺世界的咖啡，据说特别之处在于咖啡豆经由一种仅以水果为食的猫科动物的消化系统筛选，苦涩之中略带果香。”言清墨微微抬了抬手，作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然而坐在他对面身材伟岸的金发男子却没任何端起眼前这小巧咖啡杯品尝一下的欲望，而是用一种不失礼貌的方式婉拒道：“在西域呆的久了，我连咖啡的滋味都快要不记得，更何况这种帝都时下流行的东西，或许对年轻人来说要更加合适一些吧。”

　　作为一个有洁癖的人，言清墨其实也没什么喝这东西的欲望，然而他必须借此引出话题，是以微微点了点头，说：“这种饮料的确很受年轻一代富家子弟的追捧，仅一克就能卖出市价三百个永恒点，还常常面临着供不应求的局面。”

　　封帅的神情似乎变得凝重许多，他凝视着眼前这杯黑乎乎的，据说从某动物消化系统中排出来的，以至于让他难以产生半点食欲的饮料，有些不可置信地蹙起眉头：“这个价格在西域，可以买到品种晶石了。”

　　言清墨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竖在身前微微晃动了一下，神态之中颇有几分不以为然：“仅在西域。在莫比乌斯，品种晶石可不止这个价格。说来在星耀今年这场新生异能大赛中，封帅可算令人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富可敌国。毕竟，能在虚拟赛场上一口气砸出这么多货真价实的晶石，换成四大家族中除封氏外的任何一家，都未必能有这样的气魄。”

　　“是么？”封帅挑了挑眉，看向眼前这青年的眸光之中就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审视，“说到富可敌国，四大家族之中，恐怕还远远轮不到封氏吧。”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稍微提高了音调和语速才继续说道：“为什么同样的晶石，从西域诸星运到莫比乌斯，价格起码上翻一倍，品种晶石甚至会卖出十倍以上的高价？而获取那些暴利的晶石交易所为什么明面上只需要缴纳这么一点税？这其中的巨额价差，在几经周折后，最终又落入到了谁的口袋中？身为首相大人唯一的公子，内阁炙手可热的政治新星，各种究竟，阁下难道什么都不知道吗？”

　　紫金上将的质问几乎是一句接着一句，没有留下丝毫空隙，而面对这样的威严赫赫，换成任何一位二十来岁的贵族青年，怕都难免唯唯不已，满脸冷汗。

　　只可惜，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叫作言清墨。

　　面对封帅毫不客气的质问，年轻的内阁大臣只是略略转动了一下咖啡杯，他俊美的脸上依旧带着富有礼貌的微笑，甚至连眼神都是那么认真，完全做好了一个倾听者应有的本分。

　　然而，他又并非只是一个简单而懦弱的倾听者，所以在封帅说完后，他几乎并没任何犹豫地开口，以那惯用的优雅和经典的贵族腔调回应道：“贸易的本质，是一种收入再分配。至于放在晶石这条产业链看，为其买单的永远是最下游的民众，而分配的环节，不过是在开采与交易之间。这场游戏的规则在外人看来或许云里雾里，但对于四大家族的当权者来说，难道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

　　轻描淡写几句话，没一句对封帅刚才的问题提出解释，却巧妙地将矛盾从政府腐败的话题转移到了世家之间利益分配不均上面。

　　封帅再度挑了挑眉，他凝视着眼前这个容貌俊美的青年许久，纵然心中百般不乐意，也不得不感叹一句首相这位公子，的确并非浪得虚名，只是……

　　“说起来我还欠阁下一个人情，你替西域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又约我在这里见面，却难道一点儿不害怕得罪自己的父亲吗？”

　　对于这个问题，言清墨只是微垂眼帘，拨弄了一下咖啡匙，轻轻地笑了：“怎么，难道封帅以为，在这莫比乌斯，还有什么事情能够瞒得住首相的眼睛么？”

　　封帅微微皱眉，眸光倏然变得有些锐利：“这么说，阁下今天的邀约，纯属来意不善了？”

　　面对紫金上将身上流露出的明显威压，言清墨只是抬手整理了一下领结，才不紧不慢地说着：“您误会了。我做的事情，必须让首相知道，但又不必全让他知道。至于你我是如何相识，又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很多事情，我需要给出一个符合逻辑的解释，否则，又如何堵得住首相身边悠悠众口？要知道，作为内阁大臣，我必须忠于首相，至少在名分上如此。”

　　对于这似是而非的解释，封帅依旧难免狐疑，但在沉吟片刻后，他还是非常敏锐地抓住了一个异常之处：“似乎从相识以来，内阁大臣都称呼自己的父亲为‘首相’，连一次都没有叫错过呢？”

　　这样一个问题谈不上尖锐，顶多是有点好奇。紫金上将虽然对年纪小到足以做自己儿子的胞弟素来严厉，但封维也从不忌讳在别人面前称呼自己为“大哥”。然而这看来温良和蔼的青年，居然提起他父亲以来，一直称呼对方的官名，而且比起刻意，那甚至更像一种习惯。

　　更令封帅没有想到的是，从开始到现在，这无论面对他如何诘问都面不改色的内阁大臣，竟因为这句话微微变了颜色。

　　不过可惜的是，这年轻人依然什么也没解释，而是十分平淡地说：“如果封帅派一个稍微靠谱点的侦探去调查一下我的身世，自然会明白为什么。当然或许更多萦绕在您心中的疑团也会随之解开，譬如，作为首相大人唯一公开承认的儿子，我为什么要和自己的父亲作对。”

　　身世？公开承认的儿子？这番话背后的含义……

　　情妇和私生子女的故事在贵族之间并不鲜见，这种风流艳事有无发生在首相身上无人知晓，但据他所知，眼前这青年的确是首相与夫人唯一的婚生子，难道说，这背后还有别情……

　　封帅沉默了许久，他深深看了言清墨一眼：“那么，说说你今天的来意吧。我封翊从不欠人人情，无论你有什么请求，只要在合理范围之内，我都可以加以考虑。”

　　言清墨的脸上，仍是那样一派淡然神色，仿佛刚才所说，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的故事：“既然如此，那么我也不必再兜圈子。关于首相派遣监察官到西域诸星巡视的事情，希望您能答应下来；而作为回报，他愿意降低对晶石开采行业的税率。”

　　“派遣监察官巡视？”听到这个被内阁几次三番提起，却都被自己故意搁置的熟悉提议，封帅的嘴角不由缓缓扯出了一丝讽刺，“这个模式听起来还真是无比耳熟。”

　　仿佛压根没有意识到他语气中的讥讽，言清墨简单明了地分析道：“当然，这提议绝非什么新的东西。而双方之所以僵持多年不下，不外乎纠结于两点。一来，这些监察官的巡视期能有多久。二来，他们会不会干涉地方政务，或者干脆巡视巡视着……就直接成了常驻官员，甚至取代原来的总督，成为最高行政官员。”

　　“这么说，对于这两个问题，阁下已有了解决之道？”封帅不动声色，没急着问他具体的解决之道，眸光深处，却闪烁着一缕意味不明的幽暗，“不过除了这个，关于另外一件事情，我还颇有几分好奇……”

　　言清墨点了点头，做出一个愿闻其详的动作。

　　“我想知道，首相承诺了你这个内阁大臣些什么，以作为和我谈判成功的奖励？”这一句就明显带着揶揄讽刺的意味了。

　　面对紫金上将的讽刺揶揄，言清墨非但毫不避讳，他的逻辑甚至愈发条理分明：“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作为成功劝服您的奖励，首相将正式委任我分管西域特区以及帝国环境事务方面的实权，并将监察官人选之事全权交由我处理。且为了避免引起西域的反弹情绪，所派去的官员中，没有一名出身内阁抑或是前座议员。”

　　言下之意，为了最大程度地使他能够接受，首相不会派遣自己的心腹前往担任监察官。

　　“看来对于这件事情，阁下的确下了不小的功夫。”封帅的脸色似乎好看了很多，毕竟派遣监察官这件事势在必行，他能拖的了一时终究拖不了一世，能以这种方式解决，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然而他终究还是保持了谨慎，在沉吟了一阵，又提出了一个重要的细节：“但是，你可无法保证你那老奸巨猾的父亲不会安插那么几个他的人进去。”

　　多年相争，对于自己这个老对手，封帅即便不敢说了如指掌，也可说心里有数。

　　“如果真的这样，事情将会变得更好。”然而言清墨只是淡淡一笑，目光变得有些悠远，“古语有云，兵不厌诈。有几个可以顺利给敌方传递假消息的人，有时并不见得是一件坏事，不是么？”

　　封帅看着眼前这个运筹帷幄、滴水不漏，将一切都算计地刚刚好的年轻人，忽然皱了皱眉，他想到了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猛地盯住了他，以一种极慢的语速缓缓问道：“那么我又如何才能知道，你今天来这里，不是与首相事先商量好，演给我看的一出戏呢？”

　　这无疑是一个致命的问题。反间计碟中谍这种事情，在任何政治斗争与战争之中都并不鲜见，它所造成的后果，无疑更是毁灭性的，要说一句连根拔起，恐怕都不过分。

　　面对紫金上将的怀疑，内阁大臣的目光没有出现任何闪避，然而他优美的唇线，不由自主抿起了一个有些诡异的弧度：“权谋之事，我无法解释地那么清楚。但，关于不久之前那场模拟赛，有些细节问题，正譬如那位研究历史的学者所怀疑的，那些人类历史上最可怕的敌人，所有学校的公开教材中都讳莫如深丧尸究竟是否还存活于世，难道您就从来不曾怀疑过什么吗？”

　　紫金上将成功地愣住了，然而下一秒，他锐利的眼光就死死盯住了言清墨，用一种非常严肃的口吻问道：“怀疑什么？内阁大臣，你要知道，在某些事情上，信口开河实在是非常危险的行为。”

　　面对来自帝国元帅的威胁警告，言清墨并不怎么受到影响，他静静地看着封帅，仍然保持着他那种优雅而缓缓慢的说话风格：“虽有您的描述和那些详细的图纸，足以令一个从未见过丧尸的人，设计出那样活灵活现的模型。但您忽略了一件事情，即使帝国最优秀的虚拟现实程序设计师，也无法在一天之内做出这样庞大的比赛程序来，而事实上，它更花去了一个堪称顶级的人工智能团队整整近三个月的时间。”

　　听到这句话，紫金上将坚如磐石的心灵竟也出现了一丝不稳，此时此刻，他望向眼前这年轻有为的政敌之子的目光中，已不由自主带上了隐晦的杀机，只是他的语气还是那样惊人的平淡：“这么说，言公子的意思是，那些东西，你曾亲眼见过？”

　　言清墨依然是那么优雅而端庄地坐在他的位置上，嘴角甚至保持着一抹笑意，即便此时此刻，他精神力受到来自SS级强者几乎一触即发的威胁，已在主动向神经系统提出抗议。

　　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而讽刺，只不过原本对别人发出精神威胁之人变成了被威胁者，简直就是最明显不过的现世报，但……

　　言清墨终究不是小砂。比起赌上自己的全部，这位心思缜密的内阁大臣显然更擅长于让别人奉上全部，即使在面对比自己更加强大的人时，也毫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