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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幅像 ...

  •   黑白第四章

      迦陵书院总共两层,背靠青山,后院植着片清瘦竹林。
      现在正是冬末初春,空气湿润。

      一楼供僧侣休憩看书的房间壁影上开了一方很宽敞的窗棂。

      虞晚章随着提岸走完廊腰缦回的廊道,推开门后就见到这么一副光景。

      新涂着亮油的木质地板倒映着窗外的竹影,连竹影的纹路都清晰可见,房间内不知燃了什么香料,清凉,让人镇定安神,又有点不同于初春的料峭。

      煞是好闻。

      应珈楼穿着略略单薄的白色棉衣,趺坐在地板上,面前是一副残棋。
      垂眸思索,两道浓眉下密而长的睫毛微垂,在下眼睑投下一片阴影。

      修长又骨节分明的两指挟着枚黑子,手腕悬空,落于身外,在虞晚章进来的同时也正正好将黑子落在边星上。

      “好你个师兄,我就知道你偷偷躲到这里下棋来了。”

      提岸忙了一天,结果他师兄正悠哉闲哉地下棋,一点也不知道外头的他忙得多不可开交。

      他不免有些抱怨。

      应珈楼弯着眉毛笑笑,他笑起来很温顺,甚至有些羞赧,好像自知犯了什么错。

      提岸把虞晚章推到他身边,义正言辞:“师兄,这位是你们学校的师妹,外头那个展览实在是人太多,大家都空不出手,你就带着这位虞施主去南边的展厅吧。”

      也不等应珈楼说什么,提岸自觉任务完成,一溜烟地跑了。

      望着青灰色的背影,虞晚章想提岸多半是去吃那剩下的半个馒头了。

      她躺在方朴酒店的床上,仍然害怕得要命,要不是昨晚上应珈楼给她的传单从书包里掉出来,她也没想到要来这。

      谁又能料到一进庙里就遇到偷吃的提岸。
      提岸看她身上穿着的校服,以为她认识同校的应珈楼,二话不说就把她带到这。

      当然,这其中提岸多半是害怕虞晚章跟着自己,如同一直在提醒他犯了错事。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连晚章都有点摸不着头脑,她甚至都没想好要和应珈楼说什么话。

      应珈楼依旧眉眼温柔,不动声色地看了虞晚章一眼,对她说话也客客气气:“虞施主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去穿件外套就带施主过去。”

      房间里传来似有若无的梅香。

      虞晚章看了一圈房间,什么东西都没有,只身边矮几上摆了副棋盘,另有一串念珠和香炉。

      她低身凑近香炉,扇了扇从香炉中袅袅而上的香烟。

      应珈楼从里屋拿了件稍厚一点的黑色外套,正瞧见虞晚章动作。

      晚章直起身,好奇地问:“哪里来的梅香?”
      她没在香炉中闻到梅香。

      应珈楼笑着指指窗外,只见大开的窗棂外,万顷碧波中,游曳着几点白。

      他声音中厚又有少年人的清脆:“是绿萼梅。”

      ***
      这次陈列展览的主题是寻敦煌,里头关于各个朝代佛教迁徙的文物众多,灵谷寺特意开了两间展厅。

      也许是位于东边的这间所陈列的没有几件珍品,大多是文谍字画,不像南边的有几尊描金佛像雕塑吸引人。

      虞晚章跟着应珈楼一踏进去,冷风袭人,应珈楼咳嗽了几声。

      “冷?”她关切地问。
      近几日,江南多雨。
      也许是因为人少的缘故,房间里头的制暖空调也不顶用。

      应珈楼快于她几步,走在前面:“多谢关心,不过都是老毛病而已,施主不用挂在心上。”

      虞晚章也不多话。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再无别的游客。
      这就造成了很诡异的局面,应珈楼只是在前面带着她,并不怎么说话,也不给她讲解每件文物背后的故事。

      好像真的只是疲于应付“带她去展厅”的任务。

      而虞晚章来这里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看展。她对佛教典籍毫无兴趣,更是毫无观念,对于佛教有关的知识知之甚少。

      她只是忽然对他感兴趣。
      一进这展厅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晚章看得眼花缭乱,一头雾水。

      应珈楼走在前面,白色裤脚偏长,有些曳曳在地,虞晚章盯着有些愣怔。

      以至于他走完一圈,忽然停下来,她都没有注意,一脑袋撞了上去。

      顷刻间,清凉温润的檀香盈荡在鼻腔。
      就和刚才在迦陵书院闻到的香料一样。

      虞晚章闷哼出声,揉了揉脑袋,立刻抬眼看去。

      应珈楼敛了笑,黑色的眸子凉得像是一汪凝墨,温润消失不见。
      晚章以为他差点看穿她那点小心思。因此看他的时候多少有些心虚。

      应珈楼右手立在胸前,虎口悬着串念珠:“虞施主可是看完了?”

      虞晚章其实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她只知道有应珈楼在身边,她身心全然放松,让她十分舒适。

      就好像应珈楼将她从泥潭里救出来,用菩萨净瓶里的水滋润着她。

      她急中生智:“只是走马观花地看了几样东西,我这里还有点困惑,不知道应居士能不能帮我解惑。”

      应珈楼微垂着睫毛,目光落于脚下的一亩三分田。

      嘴唇薄厚适中,微微抿着,略显苍白,他想了一会儿道:“我并未正式拜入佛门,也算不得释子沙门,只是从小跟着师父修禅问道,恐怕我太过愚钝,不能为施主解惑答疑。”

      “我都还没说,应居士就急着推诿,不知我哪里做了不得当的事,让居士误会了?”

      应珈楼刚才所说的明摆着就是要与自己划清界限,她才刚刚接触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过分了,引起他的怀疑。

      她很快在脑袋里过了一遍从刚见面到现在的过程,没什么头绪。

      虞晚章长得很漂亮,眉目间皆是艳色,她很懂得利用自己的身份达到目的。说起话来也婉转动听。

      那双杏眼蕴着泪水似的迷雾,既真诚又无辜地凝视着他。

      她继续说:“难道因为我还是个女学生,年纪小,不懂佛识,所以不配居士解我心中疑惑?”

      她再这样说下去,应珈楼哪里还有理。

      应珈楼自知理亏,他点头:“是我迷怔了,不知虞施主有什么困惑。”

      虞晚章越过应珈楼,往前走了几步,推开红木雕花窗户,外头正是初春,嫩蕊初绽。

      她今天穿了黑底绿纹百褶半身裙,上半身是件黑色大衣外套,修饰着她比例很好的身材。

      “本有金无,本无今有;三世有法,无有是处。”
      “昨天应居士在车站送了我这两句揭语,请问出自哪里,作何解?”

      少女深墨一般的黑发扎成马尾绑在身后,又用深红色的细丝带绑了个蝴蝶结。

      微凉的春风拂过,丝带轻扬。

      她目光看着远处,略有所思,似乎真的被这句揭语所困惑。

      应珈楼想了一会儿,说道:“这句揭语出自《大般涅盘经》,此“有无”,指世间“无常”法,有“三世”之别。世人之心皆执着在事物以前,本来有或如今没有,亦或原本没有......”

      应珈楼替她解说的时候,虞晚章并不看他。

      外头的阳光并不好,显得她整张脸都暗暗的,好在她颜色姝丽,应珈楼看过来的时候也能看出几分美。

      佛经禅理本就是枯燥乏味的东西,应珈楼小的时候虽然不像别的孩子心性跳动,但也觉得很无聊。

      他甚至觉得万事万物都无聊透顶,毫无意义。

      看经变画算是他小时候为数不多的乐趣,虽然也谈不上多么快乐。

      而此时绿叶逶迤,光线暗淡的背景里,虞晚章很像是经变化上的魔女。

      “......释伽当年正是参悟这点才得以涅槃重生,虞施主还是不要太执着于过往,万事都讲机缘。”
      应珈楼说完最后一句话,淡漠地移开了目光。

      此时另有沙弥进来,让他去前厅帮忙

      虞晚章顿了顿:“应居士先去吧,我一个人也没有关系。”

      应珈楼略略点头,“应施主有什么事都可以喊我,如果我不忙的话,一定帮忙。”

      这才脚尖往外头走去。

      ***
      另一头,提岸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寺里的其它僧众让他去休息。

      他正要回房休息打坐,回去的路上碰到了应珈楼。

      “师兄,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虞施主走了?”

      两人都是同学,而虞晚章正好有关敦煌佛像的事情要请教应珈楼,提岸以为两人要谈很久。

      应珈楼被师父临时喊去做佛经翻译,回来的时候路过东边的展厅,不过他没进去看,不想惹麻烦。

      他淡淡道:“应该是走了。”

      提岸哦了一声,和他一块回房。

      两人年纪相若,身体都不太好,从小一起喝药长大。在提岸心里,应珈楼就是好兄弟。

      因此在应珈楼面前没个正形。

      “师兄,你说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长得这么漂亮的人啊,虞施主可要比喜儿姐姐还要好看嘞。”

      “那天我下山跑过去找你的时候差点被惊到。”

      提岸叽里呱啦说了老半天,也不见应珈楼应声,他问道:“难道师兄不喜欢虞施主么?”

      不喜欢?
      脑海中又浮现出下午在陈列室虞晚章靠在窗棂上,飘渺仙灵的声音问他那句揭语作何解。

      应珈楼学习佛法多年,早就懂得世间万事万物幻灭如常,零落如幻影。

      既然喜欢一个人和喜欢一棵树,一朵花没有区别。
      那么讨厌一个人和讨厌极寒的冰川,毒辣的太阳又有什么殊异。
      对于他来说谈不上喜不喜欢。

      到如今,好像也没有喜欢的东西。

      只不过对于虞晚章,他多半是不喜欢的。
      他自小就对人的情绪和想法很敏感。

      就像提岸生性单纯,对于提岸的热情靠近,做事直率,应珈楼并不排斥。

      而那时虞晚章一直跟在他身后,并不看那些藏品,像看猎物似的盯着他的背影。

      可不知为什么,对于虞晚章,他心知这人接近他的目的并不单纯,但又下意识地想探知她的想法。

      一旦意识到这点,应珈楼便后背紧绷,他更加仔细脚下的路。

      好在他应该以后都不会再见到她了。

      可谁知第二天,迦陵书院门口又站了道熟悉的杏白影子。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幅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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