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呦呦无鞋

38、想要什么好处

　　明澈昏迷了整整三天，等到第三天夜里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睡在一个形似棺材的木盒子里，而旁边躺着一个人，此刻正枕着自己的手臂，侧身面对他安静地睡着。

　　明澈愣了一会儿，然后慢慢侧转身子注视着竹月的睡颜看了起来。屋里点了蜡烛，摇曳的光影下，竹月清俊的脸庞被渡上了一层柔和的光线，明澈朝他的脸凑近一些，目光轻轻划过他垂着的睫毛，落在他如海棠花般微微红润的嘴唇上。明澈觉得，这张脸皮虽然换了，但是眼睛嘴巴看得仔细了，依然能看出竹月之前的样子。

　　他就这样静静凝视了竹月许久，后者轻缓的呼吸声在他的心上慢慢拂过，他感到一阵暖意突然从心底流向全身，下一秒，竟不由自主地顷身向前，在那两片柔软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然而就在这时，竹月像是有所察觉似的睁开了眼睛。一瞬间，明澈心里一慌，身子立刻往后闪去，却不想“咚”得一声，后脑勺重重撞在了棺壁上。

　　他疼得咬了咬牙，接着在竹月愣怔的表情中快速冷静下来后，猛地坐直了身子。他微微皱眉，尽量让自己的神色看上去沉稳冷峻，然后坐在那里，压低声线问竹月：“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到这来了？”

　　竹月用手撑着棺材底坐起来，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才轻声说道：“这是大溪山下的一家义庄，你受伤了，我就带你来这了。”

　　“我受伤了？”明澈忽然难以置信地看向他，想了想低下头自言自语道，“尹千灵不是我的对手，我什么时候被他伤到的？”

　　听他这样说，竹月神色间立刻闪过一道惊讶。难道？明澈不记得在这之后发生的事情了？

　　他正凝神思索着，旁边的明澈偷偷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便猜测竹月应该是信了他的话。
　　之前，那只叫阿意的猫妖用九色火鸢尾诱发了他体内的寒毒，他记得清清楚楚，而之后的事情他的确不记得了。不过现如今，他好端端的活着，身上也再没半点刺骨的寒气，甚至连血脉里的寻魂蛊都没了动静，即使竹月不说，他也知道是他又一次救了他。既然这样，那他就更加不能提阿意伤他一事，让竹月误以为自己又会拿这件事威胁他。毕竟在竹月心里，他无论如何都是个坏人。

　　“可能是我大意了才被他所伤。”明澈低声说着，转头看向竹月，眼睛虽还如往常一样冷冽，但里面却闪烁着几点微光，“没想到，你再次救了我……”
　　救一个‘坏人’，阿篱，看来你最终还是舍不得让我死。那从今往后我便要把你永远留在身边，陪着你，护着你，再不让任何人把你夺走。
　　他暗自下定决心，面上却始终毫无波澜，看着竹月问：“说吧，想要什么好处？”

　　这话问得竹月更加愣怔。他缓了缓神，以为明澈随口说说，便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回道：“好处就不需要了，只要先生别再让我去做小倌就行。”

　　“好。”

　　明澈答应的毫不犹豫，语气还十分认真，竹月有些意外地盯着他眨了眨眼睛，突然感觉他好像变得和之前有点不一样了，但具体哪里不一样，竹月说不上来。

　　他默默想了一会儿，心里还是担忧他的身体，便特意找了个由头对他说：“今天山里下了一天雨，夜里有些冷，我就多点了几根蜡烛，但对于先生这种中了寒毒的人，会不会因此觉得身体不适？”

　　明澈闻声并没有立刻给出答复，他看了他一眼，然后慢慢躺下去，沉默片刻才低声说道：“嗯，感觉身体里面的寒气又加重了。”

　　“加重了？！”竹月突然猛地喊了一声，下意识去抓明澈的手，“这么凉……”他又趴在明澈身上用耳朵仔细听了听他的心跳，“心跳也这么快，莫非……”
　　因为是寒蛊的缘故，毒还有残留？

　　他这样一想，神色间难掩不安的同时，忽然听到旁边一副棺材里传来陈翌抱怨的声音：“睡觉呢，吵什么？”

　　“陈翌！”

　　听到竹月突然大声叫他，陈翌瞬间睡意全无，瞪大眼睛腾地一下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怎么了？！”

　　“快去把烛火都灭了。”

　　陈翌愣愣地点点头，赶紧照做。等到周围黑下来后，竹月接着问明澈：“现在有没有感觉好受一点？”

　　明澈有些出神，他看着面前对他满心关怀的竹月，许久才“嗯”了一声，无所谓地说道：“寒毒而已，等哪天我习惯了，也就没事了。”

　　听到这话，竹月眉心却忍不住皱的更紧了，他脱口而出：“不是寒毒是蛊……”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突然止住了声音。

　　明澈脸色微变，他眯起眼睛看他，沉声问道：“你说什么蛊？”

　　竹月稍稍一愣，赶紧垂下眼眸解释道：“我是说，不是寒毒会要你的命，是寻魂蛊若是借机在你体内作祟，两种毒同时发作的话，你可能就没命了。”

　　明澈面上的神情重新缓和下来，他随意抬手指了指竹月：“只要有你的血，寻魂蛊也无碍。”

　　“那万一我死了呢？”

　　“死不了。”

　　明澈语气平淡，却把这三个字说得格外坚定，可竹月还是继续追问道：“有些事谁又说得准，如果哪一天我真的死在你前面呢？”

　　明澈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又抬手指了一下那边的棺材，竹月转头看去，眼见陈翌正安安静静地盘腿坐在那里听他俩说话。

　　就在这时，明澈忽然伸手揽过竹月的肩膀，接着将他顺势抱进怀里后，薄唇贴到他的耳边小声说：“那孩子上次也中了寻魂蛊，而且只喝过你的血一次，据后来扬雪阁的暗探来报，他之后并没有出现嗜血食魂的症状，说明他体内的寻魂蛊没有再发作过，若是这样，那他比起你，应该会是更好的解药，哪天你死了，我也有的救。”他微微一顿，话语间莫名添了一丝薄怒，低声说着，“只是他不比你对我还有其他用处，我到时肯定会吸尽他的血，而你若是想让他长命百岁，那就别太早死。”

　　听到这些话，竹月感到惊讶的同时，不觉陷入了沉思。直到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感觉搂着他肩膀的那只手莫名紧了紧，才缓过神来抬头去看明澈，见他已经闭上眼睛有了困意，竹月便小心翼翼地动了一下，想要挣开男人的怀抱，哪想明澈紧紧搂着他，就是不放手。

　　“先生？”
　　竹月小声唤他，但除了听到男人逐渐均匀的呼吸声外，什么回应都没得到。而竹月这几天因为照顾明澈本就疲惫，现在更是困得厉害，不知不觉间就趴在明澈身上睡了过去。

　　梦里，他再一次回到了自己的故乡云海国，但却不是一个噩梦。而是梦到过去一个清风暖阳的日子里，他和明澈一起坐在海棠树下静候花开。

　　可他等得实在累了，便把头搭在明澈的肩膀上睡着了。那时候明澈的身上总有淡淡的海棠花香，清新淡雅，使人闻着很舒服。

　　竹月迷迷糊糊的，忍不住就抱紧了他，闭着眼睛笑道：“海棠花开了，真好……”

　　而身边的明澈同样笑着将他揽住，轻声回应他：“是啊，真好。”

　　只可惜梦就是梦，这样好的光景最终还是转瞬即逝。不过从这一刻开始好像有些人有些事，已经默默发生了改变。竹月的心底除了复仇，似乎还多了一份其他的信念正悄无声息的慢慢发芽成长。

　　他自己并没有察觉到，但此时此刻有一人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心里的转变。

　　山上血狼寨的一间房屋内，这位山海宫的宫主依旧袭一身黑袍，静静站在窗边，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他才缓慢转过身，随之微微一扬手，便有数以千计的蛊虫突然凭空出现，他们慢慢在地上凝形，越长越高，最后化成人形站在了他的面前。

　　“尊上。”
　　蛊人单膝跪地向男人行礼，脸上的神情有些局促不安。“属下无能，败给明澈，多谢尊上肯为属下再次重铸肉身。”

　　山海宫宫主没有说话，转身走到烛台边，伸出一根手指玩弄起点燃的火苗，烛影跳动，落在身后的影子也跟着慢慢摇晃起来，紧接着他的嘴边浮上一抹温润的笑，声音里透着他惯有的温和：“你被他杀了就杀了，再给你个肉身对我来说轻而易举，但你要是反过来把他杀了，那我可就再没办法把篱儿哄开心了。”

　　听到最后这句话，蛊人的神色顿时慌了一下，他拧紧眉头，惴惴不安地说：“属下不知道那人就是木篱殿下，对他多有冒犯，还望尊上恕罪。”

　　“哦？”山海宫宫主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轻声一笑，突然将眼前烛火掐灭的同时，转身朝着蛊人瞥了一眼，顷刻间，蛊人的右手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般，肉骨立刻变回几十只蛊虫，然后落在地上没了踪迹。

　　看到自己没了右手，蛊人的眼里不禁露出几分惊悚，但他一个字都没敢说，只低着头安静地跪在那里。

　　山海宫宫主看着他，再次弯起嘴角微笑了一下，温声道：“你别怪篱儿，他从小就桀骜，你不经过他的允许就碰他，他自然想要剁了你那两只手，但我不一样，我怎么可能忍心废掉你两只手，只要你长记性就好了，以后便改用左手用剑吧。”

　　“是。”
　　蛊人顺从的应下，沉默片刻，又稍稍抬了一下漆黑的眼眸，犹豫着问男人：“如今对外尹千灵彻底成了死人，那他创立的这血狼寨该如何处置？”

　　山海宫宫主面不改色，慢慢转向蛊人的那道眼神却是极冷。过了一会儿，他缓缓走到蛊人身前，伸出双手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语气依旧温和平静：“最近我新驯养了一批蛊，正缺试炼的活人，这样不可多得的机会我就赏给这寨中百余人了。”

　　他话音未落，蛊人只觉胸口那颗刚刚长好的心脏猛地颤了一下。虽然之前的他并不是真正的尹千灵，但在与寨中每个人的相处中，他有时会彻底忘记自己是用蛊做成的一具傀儡，而是可以与他们一起喝酒一起打闹的有血有肉的人……想到这里，他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紧了。

　　山海宫宫主见状，忽然抬起手来轻轻将他的双眉抚平，接着又把指尖滑到他的唇边，将他的唇角挑出几分笑意来，然后他才看似满意的笑了一下，再开口时温和的声线里多了几分怪责：“你看你呀，魂魄刚刚有了肉身，就迫不及待的凝聚灵气长一颗心出来，为何这么着急？”
　　他问出这个问题后，看向蛊人的眼神瞬间冷得如同一把利刃，似乎想要把他的心一点一点的剜出来。

　　蛊人不由被他看得浑身颤抖，不敢去听男人接下来的话，可奈何男人温柔和煦的声线却又让他忍不住竖起耳朵仔细听下去。

　　“难道你就这么害怕你这具用蛊做成的身体会被我控制？”

　　听到这声质问，蛊人瞬间面色煞白，喉结滚动两下后才勉强弯起唇角对男人恭敬道：“属下的魂魄是尊上寻回的，每一具身体都是尊上恩赐的，若没有尊上，属下两年前就已经和云海众人一样，在那冰冷的深海魂飞魄散了，尊上对属下有再造之恩，属下必定尽全力为尊上效犬马之劳，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他说得忠心诚恳，山海宫宫主看着他，眼里的寒光渐渐褪去一点，他温声说道：“你对我矢忠不二，我一直都是知道的，刚刚不过是说句玩笑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说话间，他将手掌放在蛊人的胸口上面轻轻按了一下，然后继续说着：“用你这颗心好好为我做事吧，接下来该做什么知道吗？”

　　“知道。”蛊人低头，回复他，“属下这就去瑜王府将尊上交代的事情做好，绝不会让您失望。”

　　山海宫宫主轻轻一笑，在蛊人离开之前又和颜悦色地嘱咐一句：“若是再见到篱儿，可别那么冒失吓着他了。”

　　蛊人略一沉默，急忙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