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呦呦无鞋

22、来找我的猫

　　第二日天还没亮明澈就出了门，竹月猜测他大概是去调遣扬雪阁的暗卫了，毕竟任谁见了昨晚那些怪物也会想尽办法弄清楚它们是怎么一回事，更何况是对蛊虫深恶痛绝的明澈。
　　与他相比，竹月并不十分惊讶和好奇麓城会出现蛊虫作祟，毕竟连明澈眼皮底下的扬雪阁都有蛊，那么在其他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蛊虫在侵蚀着这个国家。如今齐国所呈现的太平盛世本身就是假象，内部早已满目疮痍，有朝一日必定会彻底衰落坍塌。

　　竹月等待的，正是那一天。

　　而当阿意从陈府给他送来消息时，他便更加确定自己离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这些日子麓城的公廨并没接到有百姓失踪的案件，倒是陈家前不久丢了几个下人，随后就有传言说陈家夜里有女鬼索命，那几个人都是被鬼抓去了，所以陈家才请了好多琴师准备祭祖安魂祈求平安。”

　　得到这个消息，竹月晌午刚过就敲响了陈家的大门。

　　开门的是一位身材清瘦头发花白的老者，两只深陷的棕褐色眼睛在看到竹月时微微眯了起来。

　　“你有事吗？”

　　“老人家，我是来找我的猫……”

　　“这里没有什么猫。”
　　竹月话还没说完，那老者就出声打断了他，接着砰的关上了大门。

　　竹月不由得眉头轻皱，重新抬手敲了敲。

　　吱呀门又开了。这次出来的不仅是那位老管家，还有两个人高马大的家丁。这两人凶巴巴的往竹月面前一站，直接把他逼的往后退了好几步。

　　这时，那个老管家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沧桑严肃：“孩子我们不想为难你，我家将军在休息呢，最听不得吵闹，你去别处玩吧，别在这里闹了。”

　　谁有闲工夫陪你玩闹？竹月在管家的话里愣了片刻，这才看着对方认认真真说道：“我没说谎，昨晚我的猫丢了，有人看见是你家陈翌小公子给抱走的。”

　　他话音刚落，那老管家就晃了晃头，一脸不信：“我家小公子昨天前半夜一直待在书房看书，后半夜就回房间休息了，根本没出去过，你别再说了，快走吧。”
　　说着，就招呼那俩家丁要赶竹月离开。

　　就在竹月还想开口与他们对峙时，一阵响亮的马车声忽然由远及近慢慢传来。

　　不一会儿，当一个车夫赶着马车在陈府门前停下时，竹月眼见那位老管家瞬间眼睛一亮，然后急忙大步迎了上去。

　　“殿下，您怎么提前一日就到了，叫小人有失远迎啊，小人这就去禀报将军。”

　　说完就急匆匆的想要转身去禀报，而与此同时车厢里有人开了口。

　　“不急，是我唐突了。”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男子，声音十分温和动听，亲切悠然的就如同春日里的一缕微风，让竹月忍不住转身直视向那面紧闭的轿帘，心里猜测着里面坐着的会是何人。

　　刚刚他听陈府管家叫他“殿下”，想来此人应该是齐国的某位皇子。明澈曾说将军陈轩和三皇子瑜王交好，可瑜王是个极爱面子的皇子，出门向来浩浩荡荡，带不少侍卫随从。但是这人出门却只带了一个车夫，风尘仆仆的样子肯定不是瑜王，那他是谁呢？

　　竹月正思索着，突然又听到那男子问老管家：“刚刚你在和谁说话？”

　　老管家立刻答道：“哦，不知哪家的孩子，胡说八道的吵着说小公子昨夜抱走了他的猫，来这要猫。”

　　“猫？”男子有一瞬的诧异，随后慢慢说道，“这个时间翌儿应该在天德书院听学，许久未见我想先去看看他，你让那位公子随我一起吧，翌儿有没有抱走他的猫，去问一下就知道了。”

　　“这……”老管家斟酌着道，“怕只是一个耍赖的小孩，殿下不用费心理睬的。”

　　男子轻轻一笑：“就算是个耍赖的孩子又能有什么坏心思，你让他过来吧。”

　　听他这样说，老管家只得喊过竹月让他跟着马车去一趟天德书院。

　　竹月原本是想借着找猫进去陈府，可来这之前他就想到陈府肯定不是他想进就能进的，唯一的办法还得从陈翌下手，他本还苦恼该如何见到陈翌，如今也不必他苦恼了。

　　坐在车夫旁边的位置上，竹月忍不住回头去看垂落的轿帘，帘子偶尔被风吹起半截，他隐隐能看到一身精简素洁的黑衣，可是男人的模样他却无法看清。

　　似是察觉到了竹月时不时转过来的目光，男人微微扬起唇角笑了一下，轻声问道：“公子年几何？”

　　竹月被问得有些发愣，默了默随口回他：“十六。”

　　“那和翌儿年岁一样，为何没在读书？”

　　竹月眨眨眼睛，回答的言简意赅：“家里穷。”

　　没想到话刚出口，旁边年轻的车夫就狠狠瞪了他一眼：“就你还穷，你这身衣服可是上等料子，怎么也值好几两。”

　　突然被质疑，竹月不禁愣了片刻，他低头看看自己那身白衣，一时哑口无言。
　　明澈在给他挑衣服这方面是真看得起他啊。

　　见竹月有些尴尬，男人立时轻轻呵斥了一下他的车夫：“好好赶车，休要多言。”
　　紧接着，他又对竹月缓缓说道：“你现在这个年纪正是读书的好时候，如今这个世道只有读遍人间书你才会懂得行成于思，不会轻易被他人左右。”

　　听到这段话，竹月一下子愣住了。他记得五年前他跟着明澈学习中原文化时，十五岁的他正是顽劣的年纪，让他捉妖还行，让他读书简直就是要他的命。而那日他趴在书案上睡觉，被明澈叫醒后听到的就是这样一段话。

　　想到这里，竹月陷入了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当他们来到天德书院时，他才渐渐回过神来，发现车夫勒停马车后，居然转身从轿中搬出了一把木轮椅，扭头的功夫见竹月看得出奇，倏然冷了脸色吓唬道：“你看什么看！再看戳你眼珠子！转过身去！”

　　车夫话音未落，那男人随即轻轻道了一句：“看了也无妨，你别吓到他。”

　　可即使他这样说，竹月眨巴两下眼睛，想着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即使穿着价值几两的衣服，在等级森严的大齐也没资格瞻仰殿下这号人物，于是为了不惹麻烦，仍识趣地背过了身。

　　等过了片刻，他听到轿帘后的男人好像被车夫搀着下了马车，然后又过了一会儿有人轻声叫他：“小公子过来吧，我们到了。”

　　“哦。”竹月垂头应了一声，赶紧跳下马车，转身看到前方的男人坐在木轮椅上，正自己用手推动轮子一点一点缓缓往前。竹月看着他愣了一下，然后赶紧小跑两步追上去，跟着他慢慢进了书院。

　　男人似乎对这个书院很熟悉，像是来过许多次，而四周来往的讲席先生见到他也并不惊讶，只是客气的对他简单行礼。就这样不多时，男人就带着竹月来到了学子们听讲的地方。

　　此时，伴着朗朗的读书声，竹月抬头的刹那，瞬间看清了正前方坐在讲坛旁边的那抹天青色的身影。

　　明澈？！

　　竹月难免有些惊讶，而此刻明澈刚巧朝他这边看过来，在注意到竹月时，他依旧不慌不忙，面不改色，好像早已知晓竹月会来这一样，但是当他的目光转向竹月身前的男人时，眸底却忽地闪过一抹惊诧。

　　竹月怎么和琪王一起来的？……明澈看了那男人片刻，接着对学子们简单交代几句后，便连忙起身走了过去。

　　“殿下。”他缓缓扶手躬身，行了一礼，起身的刹那忍不住咳了一声，面容瞧着有些憔悴。

　　琪王随之轻声道：“叶山长免礼。”他看了明澈一眼，“山长为书院熬心费力，可也要多保重身体。”

　　明澈抬起身浅浅一笑：“有劳殿下挂心，在下只是稍感风寒，无碍。”
　　说完，他微微转眸看了一眼旁边的竹月，然后继续对琪王道：“殿下今日又是来寻陈翌的吧。”

　　“正是。”琪王闻声浅笑，视线已经不由自主的看向屋内准备放堂的众学子，片刻就找到了他要找的人，眼里立时染满温柔。

　　明澈随着他的目光看了屋内那人一眼，随之说道：“刚巧也到放堂的时间了，陈翌请了三日塾假，就让他随殿下回去吧。”

　　琪王闻言，冲着明澈点头轻笑后，随即又看向屋内。
　　“翌儿，翌儿。”他尽量压低声音朝着陈翌所在的方向唤了几声，不一会儿，陈翌就转头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那是一个长得很白净的少年，身形微微有些瘦。他的眼睛是那种很纯粹很清澈的墨色，给人的感觉天真又诚朴。

　　仅仅一瞬间，竹月就从这双眼睛里看到了藏不住的惊喜，与此同时只见陈翌将手中的书卷胡乱一丢，就急急忙忙的向这边大步跑来。在离男人还有一步之遥时直接一个跃起，弯腰扑进了对方怀里。

　　琪王搂着怀中的人，低头笑得宠溺：“多日不见可有好好读书？”

　　“有！知己兄嘱咐的事情我岂能偷懒，我可刻苦了，不信你问我的同窗。”陈翌嘿嘿笑了两声，听到旁边那些出来学堂的学子在路过这边时纷纷不敢苟同的“呃”了一声，陈翌的脸当即有些不太好看。

　　琪王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也没有揭穿他，只是松开他后，突然神色认真地看着他说：“我暂且不问你学业上的事，你先老老实实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昨夜可有捡到一只猫？”

　　“猫……”听到这个字，陈翌顿时心里慌乱起来，他下意识低下头不敢直视琪王的眼睛，只吞吞吐吐地说，“什……什么猫，我不知道什么猫？”

　　一边的竹月适时道：“昨夜我家的猫丢了，是一只全身黑色的猫，有人看见是你抱走的。”

　　陈翌闻声抬头瞪向竹月，一瞬间他觉得对方有些眼熟，可暂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再加上竹月提起猫的事，他心下混乱，更想不起来了。

　　“别胡说！没有的事！”陈翌脸上故作镇定的神情已经多少绷不住了，他知道撒谎不对，但是他太喜欢猫了，好不容易捡到一只就是缘分，他可不能让这缘分这么快就离他远去。“我昨天一晚上都在家里，根本没出去过，怎么可能抱走你的猫。”说着，他着急想去推琪王坐的轮椅，“知己兄，别听他瞎说，咱们快走吧。”

　　“等一下。”不等竹月开口拦下他，旁边的明澈突然淡淡开了口，看着陈翌道：“有件事我需要跟你确认一下。”

　　陈翌可能预感到了什么，眼神渐渐透出几分慌乱：“什……什么事？山长请讲。”

　　“有人告诉我，一个时辰前看到你去饭堂，说你胸前的衣服鼓鼓的，不知道把什么揣在了怀里，还说你到了饭堂门口，做贼似的偷偷往四周瞧了好几眼，待确定无人看到后，就将双手伸进怀里，从里面抱出一只黑猫来，你也知道书院内禁止私带动物，如果真有此事，你回家后记得把院规抄写两遍。”

　　“山长你真的是！……混蛋……”
　　听到明澈居然拆他的台，陈翌顿时气急败坏，可又不敢当众责骂师长，只得咬紧牙关，堪堪从牙缝里含糊不清的骂出了“混蛋”两个字。

　　奈何琪王听得清楚，当即斥道：“休要不知礼数。”
　　随后连忙放低身价代替陈翌给明澈道了歉。

　　而站在一边看热闹的竹月，第一次听到有人敢当面骂明澈混蛋，不禁忍不住笑了一声。

　　瞬间，明澈冷冰冰的目光就朝他刺了过来，竹月见状，急忙捂住嘴巴，低头沉默一会儿后，故作生气的模样皱起眉头对陈翌道：“你师长都看到了，你还想抵赖吗？”

　　“我……”陈翌垂下脑袋，气愤又沮丧。

　　琪王伸手拍了一下他的手背，温声细语地劝道：“翌儿，我知道你喜欢猫，可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还是赶快还给这位小公子吧。”

　　听完这些话，陈翌慢慢转头看向竹月，他哭丧着脸想了一会儿后，忽然间眼神一亮，拉起竹月的胳膊就往书院外面跑，边跑边对身后的琪王喊：“知己兄放心，我会把猫还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