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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离星城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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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物面对猎手,猎物引颈受戮,猎手却在这里细细地研究她。程锦朝心情惶惑,想要解释两句:“我…… ”
却忽然沉默下去,吐出尊者手指,试探性转了转脑袋,被尊者一把按住。
被压痛了,尾巴条件反射地抬起,瞬间感觉自己用尾巴抽了尊者的下巴,立即垂下尾巴,闭眼一言不发。
尊者也没硬要她咬人,沉默许久,提着她的后颈皮把她扔在地上。
“望月城外?”
程锦朝急忙道:“是。”
半晌无话,她怯怯抬起脑袋,望见明尘尊者平静而安然地喝下杯中茶,垂眸不语,谁也不能指望从一个盲人眼中看出什么情绪和神采,可程锦朝若有十分受死的决心,里头三分就是对这尊者的信任,她信这大能从天而降,将望月城外的蛙妖除灭了,不由自主地殷切盼望着,要从对方的细微表情里读出些要去望月城的意思。
直到黑衣的尊者再次端起茶壶斟茶。
“我没有说谎。”她急切地解释。
“唔。”
明尘放下茶杯,用手指抚摸杯沿,让它转了好几圈,从石桌上一滑而过,诡异地转了几道弯,在桌上定下。
狐狸伸长脖子看尊者举动。
只看见石桌上渐渐浮起淡金色的道道刻痕,她看不懂的细密金纹一闪而过,尊者按手在桌上,低语道:“望月城可有埋伏?”
桌上茶杯一晃,凭空倒下,泼出一杯滚烫的茶,桌面流光一闪,形成一道程锦朝看不懂的图案,稍纵即逝,明尘手撑桌面起身:“化作人形,带路。”
程锦朝乖乖化作人形走在前头,可因着被铁印重伤,一时间站不稳,感觉要跌回原形。
身后忽然一支竹杖一点,轻轻托住她的腰,她站稳了,明尘尊者持杖仿佛持剑,凌厉沉稳,又在她身上点了几下,竹杖一抡,她就被明尘勾在杖尖,下一秒,二人腾空而起。
她本担心自己在空中摔下去,然而才上空中,明尘尊者抬手拎住了她的衣领,松松垮垮,却把她定在空中,随风而去,她定了定神,不再看明尘,也不去想自己,专心致志地找自己来时的那条路。
她忽然想起阿素,那还是个孩子,无依无靠的人。
她们到离星城门外,路上一言不发的阿素忽然停住等她。
那时程锦朝心中羞惭:“等进了城,我先带你去长老处,为你重新弄出身份印鉴来,然后我再去城主府自己领罚。我…… ”
阿素忽然拉住她的手。
她还要说什么,阿素却只是拉着她走到守城军士前。
等见过她的军士把她放进城,她带阿素去长老处时,阿素忽然说:“有没有好妖怪呢?”
程锦朝老实道:“我不知道。”
阿素却不再说话了,只是把自己贴在她身上,抱着她胳膊,没再像往常一样嘟嘟囔囔嘀咕程锦朝是个多么没用的笨蛋。
她还是毫无戒备地把自己贴在程锦朝身上了。
她相信程锦朝不会害她。
母亲也好,阿素也好,当程锦朝是程锦朝时,彼此之间是母女,是朋友。但程锦朝是妖怪,而程锦朝自己给不出答案,世间有没有好妖?出外游历这么久,程锦朝没有答案,只感觉,即便是妖,母亲也好,阿素也好,都是相信着她的。
就连这位尊者,也是愿意信她,来看望月城外的蛙妖。
这便是善么?人性向善,程锦朝感觉自己短暂地体悟着身为人的思想。
她愈发感觉自己不能辜负这样的信任。
可风声渐停,尊者降临,麦浪依旧翻涌,望月城近在咫尺,她的马儿的骸骨还在原地风干,可山上没有狼,田里没有蛙,四周安宁平静,所有化作人形的蛙妖都凭空消失了似的。
她张了张口,忍着心中苦楚望向明尘:“尊者,我…… ”
明尘尊者持杖拨开面前齐腰高的麦子,径自走向麦田深处。
她住了口,拍拍脸跟上,麦芒会戳到眼睛。
她低着头,走得很慢,心里是想快点走,但今天坦陈妖的身份,又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双脚像陷在麦子地中,越走越慢,直到视野中,被拨开的麦子合二为一,收拢了道路,掩住了尊者的身影。
她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四周都是沙沙声,或是风吹麦苗,或是脚步,她分辨不出,含过铁印的唇齿有些受伤,连带鼻子也嗅不出人的气味。
仿佛茫茫天地间,又被扔下,孤身一人。
甩头将自己从无用的思虑中挣脱,程锦朝原地不动,默念静心诀,把所有事从头到尾都想了一遍。狼在深山,狼崽留给她,被她留在河边,蛙妖在城外如人生活,见外人来就狩猎,此时狼和蛙都不见了。
难道是妖怪们在行动,有什么阴谋?她无心之间把明尘尊者陷入危机了么?
起身要去寻找明尘尊者,头一抬,发现明尘尊者不知何时出现在空中,手中竹杖化作黑色长剑。
她又生出一股想要被这位尊者杀死的念头,急忙甩甩脑袋起身,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尊者扼住她的喉咙时,她可耻地生出些不该有的念头。
真是…… 变态。
尊者在空中一闪而过,再回来时,手中提一只灰不溜秋的活物,她定睛望去,大吃一惊,是被她放在河边的小狼崽。
这狼崽也是有奶就是娘,没有奶也是娘,她醒来之后这小东西就古怪地在身边留着不肯离去,是她现出原形狠狠嘶吼了一番才把小家伙留在河边的。心里有半分对这小东西的感情,进城了,她自身难保,还要关心这被明竹盯着的小东西?
现在,这小东西被明尘尊者捏着,程锦朝一望,心里默认了自己恐怕要和这小狼共死了,半分感情立即成了三分,立即眼巴巴地张望着。
明尘尊者长剑一转,成了竹杖,人如燕子掠过,就顺手挑起程锦朝衣领子,把她带到空中。
狼崽不知死活地吮明尘尊者的手指,程锦朝更加悍然不怕死地把狼崽夺过捂在自己手中,被它咬住手指,吮了好一会儿,最终发现吮不出什么东西,转头乱咬起来。
她偷看明尘尊者脸色,不悲不喜,想来也是,没必要因为小狐狸和狼崽子这两个妖怪有所表示,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空中轻盈飘忽,四肢百骸通透,灵气稀薄,却十分纯净,明尘惯于在空中行走,灵气毫无秘密,不像地面上,所有感知都错综复杂,耗费心力。
狐狸抱住狼崽的举动,她是知道的。也知道这狼崽或许就是明竹胡闹时要研究的那半妖之子,若是以前,她就顺手把这狼崽杀了。
但此时不行。
虽然人说狐妖生性狡黠,但这程锦朝并未撒谎,此地的麦田中一股粘腻的腥气,麦田中妖气混沌,但没有一只妖在,着实古怪,来回时间不过几个时辰,如此多的妖怪不能凭空消失,妖怪去向就成了重中之重,无论是哪一州,冒出这么多妖怪……都是可怖的事情。
而和麦田一样古怪的是,山野之中狼妖的痕迹也在,唯独不见狼群。
只有这只狼崽。
宗门中有秘法,借血缘追踪妖族痕迹,所以她留下这只暂未妖化的小狼崽带回宗门,看看狼群去处。
她在桌上占卜,问这里是否有埋伏,卜象为凶,她就来了,可现在这么久,别说是埋伏,就是只说得过去的妖也没有,索性去望月城看看。
身侧的狐狸忽然开始发抖,明尘在半空停留,离城墙不过半步高,她始终没有落地。感知中,望月城下空空一片。
有些事,的确是需要一双眼,看清光下有什么景象。
感知中,狐狸拼命克制着不去发抖,然而实实在在地,在害怕。
明尘耻于寻求妖怪帮助,竹杖化作剑,就打算落地,看看到底是有多么古怪。
然而狐妖主动开口,竭力维持着冷静平稳的语调:“尊者……不要踩到这个人的头。”
明尘面色古怪,却还是听她,错开半步落地,感知中,四周还是空无一片。
什么叫“这个人的头”?
她不禁问道:“城里是什么样?”
“所有人都死了。但他们尸身未腐,衣服也还完好…… 就坐在这里。”
狐狸发抖道:“还有……我,我看见了……我曾在麦田中遇到,遇到这个人。”
城墙上,一个老农模样的人安静地坐在地上,微微张口,面色平静,身体舒展,唯独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
这是她见到的农田中休息的第一个人。
这不是蛙妖么?
明尘尊者此时才表现得像个瞎子,用竹杖一点,碰到一具尸体,缓缓伸手去摸。
“人皮,”
明尘稍一思考就想明白了,没有生机没有灵气的东西,怪不得她感知不到,“你说的蛙妖如果是真,恐怕不是真的化作人形,只是……杀了人,穿上了人皮,如今脱下人皮离开…… ”
程锦朝并未说话,只按住了狼崽的头免得它再乱咬。
满城的街道上,或躺或坐,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或贫或富,无一例外地横在外面,安详而平静地闭着双眼。
明尘忽然抬起头来,背对程锦朝。
满城的人都死了。
程锦朝想到,这些蛙妖离去,去下一个地方……若是也像望月城一样杀空一座城……
还有,阿素的亲戚…… 阿素实实在在地没有依靠了。
身下忽然一空,她就被吊到空中,明尘尊者提着她的衣领飞掠而过,朝着离星城奔去。
路上,她听见尊者道:“见了望月城的景象,你为何悲伤呢?”
程锦朝下意识摸了摸眼角,并未发现自己流泪,有些不解。
“这不过是妖族众多恶事中的一件,你的悲伤是真的么?千年百年,盘古开天以来,妖族性恶,并非饿了要吃,渴了要喝的本能,只是生性要杀戮的恶种,也会有悲悯的心肠么?”
“我想到我的同伴阿素,她是个好孩子,她的亲戚在望月城,现在她无依无靠了。我想,或许能在离星城让她有个地方可以住…… ”
“我只是感慨,妖在年幼时,也有极少数有悲悯和善意。就像你,就像这只小狼。但当他们成年,就残忍无比,没有先生教导,也没有外力施压,可见善良的妖只是本性未曾苏醒,还未来得及作恶,”
明尘尊者在笑。
“我幼年时和一只小狗朝夕相处,它乖巧伶俐,是我最好的玩伴,有一天意外发现它是妖,我相信有我教导,它必不会行恶。我处处隐藏它的踪迹,为它开脱……
“下场,就是全乡的人被我的轻信害死了。而我的眼睛,也是被那只狗活活剜出来的。
明尘尊者说过这些,从她手中拎走了狼崽,双手温柔地托住它护在怀中:“我只能给你两日,我离开离星城前会杀你。照你所说,去安置那个孩子的去处,众人前,我不会说你是妖。”
程锦朝垂着头,听见明尘尊者又轻声道:“得宗门中接替我照顾离星城的人来,我才能走。我归心似箭——你的两日最后够不够数,我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