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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路亚的乐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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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亚的乐园
1
于小满半坐半躺于白色凉椅中,瑟缩着裹张布毯,目光远远地投进碧蓝游泳池里。
二十六摄氏度的水,温柔包容了一切欲念杂念悬念,让她觉得只在此时此地,人才是最安全的生物,简单而没有心机。
若是以往,她便毫无顾忌地松懈下情绪,无精打采或垂头丧气地耷拉脑袋,听凭池里的眼里的水气蒸发到高档防雾泳镜片上,久久不散去。
但此刻,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强迫自己将目光长久追随于某个男人身上。
那个叫叶翼的男人出现颇有些惊艳全场。灯光毫无保留地穿过透明玻璃穹顶在他光洁黝黑的身体上恣意起舞,迅速荡漾起一圈圈诱人的波光鳞鳞。流畅的线条,精明的眼神,试探性一闪而过的慧黠,一齐伴随他消逝在水花飞溅的碧蓝池子里,再沿着池底一路若隐若现地不住潜行。
小满一下子想到一种黑鱼,传说美味无比。但,绝对不同于水池里嬉戏的其他生物,他是凶猛而有害的。下意识想离去,另一种意识又促使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用混合了欲望犹自带三分纯净的目光若有若无觊觎他。
当他自柔情蜜意的水底伸出蝶翼那瞬间,有什么东西终于吞噬了她的意志,幻化为摇摆的水藻不住将她缠绕复缠绕。
他已经很快从水中跃起,径直朝小满走过来,剔透的水珠滚落下来,破碎了一地。小满却站起来,有点慌不择路哗啦一声跳进水底深深处。
慢慢地,一连串窒息破碎的细小泡泡浮出水面。
接下来,一切当是意料之中。太暖的水本就容易让人误堕温柔乡醉生梦死。彷佛他在水中吞噬了她,又彷佛她在水中引诱了他。等恢复一半意识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在男女更衣间的过道上接吻。他的双臂圈起来湿答答滑腻腻地缠绕着她的身心。
肌肤接触中,罪恶快感很快在心底开出一朵浪花,焕发出偷情特有的刺激生气。
“偷情”两个字猝不及防钻进小满脑海里,拍醒她残余的另一半意识。小满僵立当场,脸色变得惨白,急急推开他,无比挫败地一溜烟跑进更衣室。
冲着极烫的热水,皮肤淋得通红,像是要消除心底的凉意,又像是要洗掉全身心的污垢。
于小满捂着脸,在氤氲蒸汽中无声哭泣。水很烫,眼泪冰凉。
2
于小满刚搬到这幢带着国际标准泳道游泳馆的大厦里。二十八层。没有雾的时候看得到整个城市的繁华全貌,灯火璀璨的夜比海底世界更五光十色满是精彩和诱惑。
她在银色电梯门前低着头,直到那个男人把她一把拽进电梯。记忆之门缓缓在他们身后关上新的一章。
他穿了薄薄一层毛衫,头发濡湿黑亮,堕落的日暮玫瑰隐含于淡淡的低调雪松木香气中,不张扬却露骨。
他有点骄傲地笑一下,漫不经心。“欲擒故纵?嗯?”
小满被禁锢在更狭小的空间里,眼前这个男人的气息令她压抑。
一向深知男女之间爆发战争仅凭气势便可决定一切。但她的修为实在有限,远无法在道德落败的环境下趾高气昂反扑过来压倒他。
毕竟,她尚不想堕落。
毕竟,她从未打算过用演技征服这个男人。
她仅有的一点点优势,不过是女人最原始的外在条件。俗称不外是花瓶或者金鱼之类。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像无辜的小金鱼?”叶翼笑的时候有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气势,十足笃定她天生就该是他圈养的宠物,他可以带她入龙门,她却跃不出他掌心。
“什么?”
“小金鱼,别总用这种诱人的眼光挑逗我。好吧,我承认,那是成功的。”他俯身吻过来,完全没有她躲闪的余地。
事实上她没打算继续躲闪,只是有些心灰意冷阑珊地闭了眼睛。她对自己说,只此一次,从此与过去恩断义绝。
从此忘记,在灰暗严酷的冬天里,有个叫王羽的男人,曾经带给她爱情和亲情的双重温暖。
从此忘记,有条鱼愚蠢到为作别过去将自己亲手打包送到另外一个男人的床上。
对眼前这个男人,她并无多少愧疚。物质世界,等价交换。她用她的身体,换他的一个合同。公平交易,两不亏欠。
他却不知情。激情过后他紧紧环了她,温情地抚摸着她。男人的肌肤冰凉滑腻,手掌温热微糙,简单的动作中混合些许无名情绪,于夜中显出几分沁凉如水的忧伤。
她悄悄濡湿了洁白的羽绒枕,很久以后才沉沉睡去。
辰光微明的时候,他轻声穿好外衣,吻吻熟睡中的脸,关门离去。她慢慢起身,把自己沉浸在浴缸冰凉水里,眼睁睁看着叫于小满的女人在那里停顿呼吸。
用一条鱼的方式存活。她便不再去多想,自己竟到了如斯境地。
古色古香红木茶几上,白金卡下压张淡蓝便笺。上面有他的信用卡密码,电子门密码和证件号。几十个数字排列组合在一起,像一个复杂无比的数字游戏,翻译过来的意思却足够简单。
他让她做他的女人。
他用他的钱留下她。
他并不知道,她要的是什么。那个合同相对这张卡来说,成本也许更低,又或许更大。她不知道,也不愿深究。
茶几另一头摆着一只大大的透明水晶鱼缸,红色小金鱼烦躁不安地游来游去。
小满赤脚踩着花梨木地板咯吱咯吱走进客厅,水迹在她身后蜿蜒扭曲成一条干涸小溪。她只拿起茶几上的便笺,凝神想了一会,沮丧地叹口气,却又带点莫名轻松。
那张纸被她团成团,再展开,再团成团,反复搓揉。末了一丁点一丁点的撕开扔进鱼缸里。小鱼在豪华囚笼里精明地游过来,向她示威。不想一头撞到透明水晶上。
于是她便笑了。
她们都一样,前途看上去是光明的,出路却一定是没有的。躁狂时也只能将自己撞个头破血流而已。
下午,她用了他的卡号,在电脑前疯狂购物。大堆乱七八糟的身外物很快充斥满她的购物筐里。Hermes领带,Giorgio Armani西服,burberry鞋子,Brioni长裤……都是他的尺码,DHL专递到他的地址。
3
又过两天,小满在楼下家中读钓鱼杂志。其中一篇专门讲风靡世界的“水中高尔夫”路亚钓技法。Lure,饵,诱惑。路亚钓即模拟自然界生态规律,用五彩斑斓光怪陆离的小鱼虾昆虫吸引鱼儿主动攻击。同时利用鱼儿自身生理感应,设计声、光、色、味诱引鱼儿上钩。
路亚的关键在于下杆后在水中进行拖杆、抖动、牵拽等动作,让诱饵在水中呈现种种类似惊惶逃窜、奋力挣扎、受伤虚弱、急速抽搐等形态吸引鱼主动攻击,取代传统钓法的等待,打破鱼本身所处的寂静,变被动为主动使之受引诱而烦躁或攻击。
小满看得很仔细,她对于钓鱼尚没有什么技巧和功力。但这不妨碍她了解并且带一丝惊异,钓鱼的学问和手法实在有够丰富多彩。人类对自然界猎取的智慧在此淋漓尽致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文末提到,路亚钓最适合饥饿状态、发情期以及攻击性强的鱼种。
她合上书。
从头至尾,她清楚自己不是钓者,也不够手段。
她只是他们手中光怪陆离的一只拟饵。
她只需被动等待。等待他们撒下各□□饵,包括她又不仅限于她。等待他烦躁不耐主动攻击。
门外传来铃音。叶翼歪歪扭扭靠着门框,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于小满,我喜欢你。”
迷蒙半眯的眼睛仍然黑白分明,看她的神情中便带出一点天真,半分无赖,与她纠缠不清。
多么陈旧过时的表白,彷佛周星驰的搞笑片,只属于远去的那些青涩时代。她甚至忘记最后一次听到男生嘴里说出“喜欢”这个动词来是什么时候,哪个远古时期。
我喜欢你。七分类似我爱你,却又完全有别于我爱你。
情人之间,会觉得“喜欢”十分不够分量。于她,却是不同的。
听惯形形色色千篇一律“我爱你”,她闭上眼睛亦可十足把握男人脱口而出的“我爱你”中含几分虚情几分假意。独独对一句“我喜欢你”毫无驾驭能力。
记得,童年玩伴说过“我喜欢你”,舞蹈女老师说过“我喜欢你”,慈父摸着头对黯然哭泣的小女孩说过“妈妈离开了,还有爸爸喜欢你”。
小满不知道是这个男人段数太高,还是自己的抗路亚能力太低。这句半真半假的醉话让她突然有点茫然,有点懵懂,彷佛回到少不更事的小小年纪。
很久之后她才扶起叶翼送回楼上。
小满转身欲离开,叶翼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命运就是这么化腐朽为神奇,再将一切摧毁掉腐朽掉。她放弃了,自有冥冥中的天意不放过她。在她有点不可思议地凝视中,他用酒精麻痹后残留的意识,慢吞吞一个一个按下密码,很长一串。然后,床头保险柜啪一下打开。
旁人梦寐以求的潘多拉魔盒里,不过几张照片和一个小小U盘。
他捧出那叠照片。
泛黄相片里胖乎可爱的小男孩在乡村背景下摆各种造型,手里炫耀地捧起一条红色小金鱼。天真无邪的童真满怀。
叶翼充满温情地笑了笑,口齿清醒很多,说,“这是我小时候。或许,你可以重新开始了解我。”
最后一张,是女人与黑黑瘦瘦婴儿的合影。他解释说,她们是对他很重要的两个人。
小满不记得与叶翼聊了多久,童年记忆都是相似的,于是便有说不完的话题。他们靠着床沿盘坐于地,一边喝茶一边窃窃私语。
彷佛是个美好的开端,过去忽略不计,从此直到地老天荒。
星光洒满室。
于小满那夜后便消失了。
她完成了她的承诺,拿到了他的保险柜密码。至于剩下的那些,他们如何打开他的柜子,如何拿到他的标底,如何取得项目招标……再也与她无关。
在天尽头的雅浦,她和当地人一样浑身涂满金棕颜色,戴一顶花编草帽,穿最少的衣料,日日站在海水边甩钩垂钓。
她的技巧日臻成熟,天暮收工的时候开始薄有收获。清点完战利品,她会一尾一尾小心翼翼放回水中。鱼儿们惊喜有加地飞快游走。她微笑着挥手说,再见,下次记得放聪明点。
然后她开车在完全没有路灯的岛上黑天瞎火乱转。关掉最后一盏车灯的时候,她与黑暗天人合一。
她在屋子中央放一块很大的石头钱,每天用钝钝的小刀在上面刻金鱼,一条又一条,自游自在。
手机总是不甘寂寞地响起来,又呜咽着没了声气。
又一天,北京时间上午十点,小满摁了接听键。
王羽用3G技术为她做现场直播,想让她看他如何扬眉吐气重拾河山。小满凝视淡蓝透明的海平面,一只鱼正在试探性接近,扑向五彩斑斓的拟饵。
她听见手机里清晰地传出来:中标法人,叶翼。钓杆啪一下掉进水里,鱼受了惊,箭一般疾驰而去。
屏幕晃动几下,混乱的画面不经意对上林笑丰。她满含着辛酸与深情的眼睛正越过屏幕焦点投向另外某个方向。现场很快混乱了,众多脚步在于小满的手机里踩来踩去,直到黑屏死机。
她捂着脸笑一下,沉入海水里。
4
认识林笑丰是月前的某天。冒着倾盆大雨,于小满被王羽硬拖进豪华饭店的包房,心绪如淤积于下水道盘旋的雨水,彷徨不宁。
王羽的装修公司近一年完全入不敷出,负债累累。他极想背水一战拿到宝辰集团推出的写字楼整体精装项目。鉴于上次投标败于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叶翼的惨痛教训,王羽咬牙花几十万将宝辰上下打点个遍,又托人约到对方副总林笑丰。
王羽觉得全公司就于小满拿得出手,咬牙强拉了小满来作陪。
毫无意外的几道猥琐目光像苍蝇一样盯在小满脸上身体上,意外的是这些眼光尚不算露骨且很快收敛起来。门推开,款款进来的是妆容一丝不苟,宝蓝CHANNEL套装下身材丰满的三十出头女人。
原来林笑丰是女人。小满看王羽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的脸,情绪愈发低落。王羽却很快摆出笑脸若无其事拉椅子端茶递水奉承开来,另找个借口让小满提前下班。小满有意无意地扫过林笑丰,风韵女人颇有深意地对着她笑了一下。
没两天,一丝丝不着痕迹的春风轻拂于压抑已久的办公室,若有若无消散在空气中。看着王羽的脸,小满最终还是把不悦表情生生掩下去。可是内心,像吞了只活蚯蚓,既恶心又闹心。
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王羽总是说,商场上免不了逢场作戏,男人应酬那都是没办法的事情。
每次闹得不可开交,王羽总会抱着她说,我只爱你,亲爱的,难道你就这么不信任我,不信任我们这么些年的感情?
来来回回只这一套。王羽不烦小满也已经受够了。但她还是无法痛下决心彻底离开王羽。
始终记得父亲去世之后的那个冬天,才上大一的她四处求职碰壁,直到遇到他。那之后她一心一意跟着他,在他的小公司里兢兢业业从打杂到秘书到业务,无所不为,无所不能。
只因灰暗严酷的冬天里,只有他带给她爱情和亲情的双重温暖。
那时候,他的双眼尚不算混浊,背影亦还挺拔,眉目清晰。
后来,她毕业了,成熟了,世故了,也看清了。他迷恋的不过是她的美貌与身体。跟她比起来,他更在乎自己的事业和赚取的利润。
他需要她,更需要她不时为自己的利益做出无伤大雅的牺牲。
小满知道自己很傻,傻得透顶。不顾一切拿大把的青春本钱去追逐不专属于自己的温暖。小满知道自己很盲目。但所谓的爱情不都是盲目的吗?如果他还有那么一点点爱她的话。
当王羽甜言蜜语出尽百宝的时候,她的心一点一点冷下来,直到僵硬如铁。王羽模糊的脸在灯光下颧骨突出,嘴唇菲薄苍白,使出的招数有气无力。
于是,她答应帮他拿到叶翼保险柜的密码。不因他说只要将密码交给林笑丰,他就能签下合约。不为他说他们届时便能结婚旅行,回来买一栋大大的屋子,装修成她最喜欢的热带海洋风情。
他的承诺太多,多得谁都无法再记住,多得只能扔进回收站里当垃圾处理。
她已经对自己和他都绝望透顶。
是时候与过去做彻底的决裂了。她对自己说着,点头的那刻反而从窒息水底呼吸到了久违的清新氧气。
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自暴自弃的时间太长,她差点忘记自己仍算一流大学毕业的高才生,她想起自己仍可凭双手去努力追寻久远得淡忘掉的专业理想。
从此与他两清。
从此放飞自己。
她尚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拿不出那许多的资本,任他有一必有再地出卖挥霍。
4
于小满知道王羽在满世界的找她。他几乎给她所有的同学朋友打遍了电话。他几乎每小时都会发过来一个疯狂短信。
手机卡折成两半躺进垃圾桶。小满没有行李,小小一只手袋足以将好几年的过往完全收纳殆尽。
下午五点半。也许王羽正在为损失了这么个廉价美丽的劳动力而懊恼,一边不忘与新来的秘书调笑几句。看,她一直都是深刻了解他真面目的。
于小满打车到了王羽和她曾经的住处。她需要拿走父亲的遗照,以便彻底离开这个城市。
打开门,王羽衣衫不整坐在地上,仰脖灌一整瓶的威士忌。脚下乱七八糟洋酒白酒啤酒空瓶散落于地上。
小满想离开,脚却不听使唤迳自走过去,手一挥便打翻威士忌瓶子。烈酒泼得两人身上一片狼藉。哗啦啦,瓶子倒下碰碎一地。
王羽湿了满脸,不知道是冷酒还是热泪。
他带着绝望而痛苦的神情说,小满你知道吗,原来我是这么蠢。我受了那个女人的骗,这世上原来只有你才是真心爱我。
然后哭着一直对说对不起对不起,不能带你去欧洲度蜜月了。
看着他的样子,小满心痛起来,捧着胸口弯下腰。王羽借势拉过她,抬起她的头,两人湿淋淋如落汤鸡般在狼藉里不顾一切地接吻,充满了热烈和决绝。
原来,以为可以的,心里笃定自己是可以的。结果,还是放不下。
原来,逃来逃去,还是在透明鱼缸里原地转圈。
小满笑得很难看,抹把脸反过来安慰王羽说,钱不算个什么东西,没了还可以赚。我们都还年轻,出路总会有的。
他们拥在一起哭了笑,笑了哭,回忆以前创业读书的点点滴滴。小满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只觉从那个冬天以后,就再没和他的心靠得如此之近。
天黑了,她趴在沙发上,心中一片冰雪释然。她原谅了他也彻底原谅了自己。她终于可以不用为这段青春伤感遗憾,终于可以彻底放下离去。
她的小小手袋里,躺着一张飞往南方某镇的机票。
头痛欲裂挣扎着坐起身来的时候,小满不难发现自己躺在不算陌生又绝对陌生的一张豪华大床上。
日暮玫瑰掺杂在雪松木若有若无的香气中绝望渗进每个神经细胞里。
正应了那句俗语。爱情这东西,惊则有之,喜却未必。
点支烟,小满在明明灭灭的失望中倚靠床头,只觉麻木不堪。
叶翼起身自她身后环住她,又摸索着抚到她干燥的脸上。
她只觉荒唐无比。“就这样?王羽就能拿到他想要的工程?”
叶翼只是沉默着。
许久之后,他小心地说,小满,嫁给我吧。
烟头熄灭了,只余烟草的香气萦绕指尖。那一点点温度完全禁不起寒夜侵袭。
她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叶翼摸索着给她的无名指套上一枚还余着体温的钻戒。
第二天早八点,他们在登记处领证。她穿着黑衣,结婚证件照没一丝喜意。
王羽还是在MSN上截住了她。
他说:恭喜你。
她说:嗯。
他说:其实,安排你去叶翼身边是林笑丰的主意。她想报复叶翼,因为他背叛她甩掉她,她不甘心。她要让他尝尝被人背叛和捉弄的滋味。那个保险柜里,放着他投标的标底和宝辰公司的这几年的帐目。
她说:哦。
他说:结果还是他抢到了林笑丰答应给我的工程。你知道吗,就是那个密码。你告诉我的密码,原来竟是林笑丰的生日和他们的相识纪念日。林笑丰看到那些数字,以为他回心转意,毫不犹豫把工程给了他。
她说:噢。
他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他心机太深,你要当心,不要总被蒙在鼓里。
她说:好。
小满下线,删除MSN。头靠在电脑椅上假寐。
他还是不知道,他始终不会醒悟到,比起陌生人对她使出的种种手段欺骗伤害,他的作为更冷血更凌厉百倍。从此,她再无法拿出真心去信任一个人,亦彻底丧失付出所有报答爱的勇气。
5
婚后生活疏远而客气。他们俩,本就是陌生人,而且彼此存了很深的芥蒂。她骗他,他又骗她,她想钓他,他反过来钓上了她。
他们无法说清到底谁亏欠谁,也没必要弄清。
他们只不过因了各自的欲望和目的,总之凑巧走到了一起。
一周后叶翼收拾行李去美国出差,满含深意地看了小满片刻,轻轻带上门。
小满静静待在本市,等待一个的结局。即便愚笨如她,也终于意识到,在这个五光十色的诱惑世界里,处处充满鱼和拟饵,无处不是钓者的身影。每个人都可以甩杆去钓自己想要的鱼,也可以去吃自己想要的饵。悲哀的是,当你沉迷于路亚乐园当中时,很快就会迷失自己。你不知道何时自己是鱼,何时自己是饵。你也不知道谁才是钓者,哪个鱼才是终极目的。
叶翼,无疑是一众路亚钓者中的高手。他处心积虑,想要的,自然不会是于小满这样一条仅有点观赏价值的小金鱼。
又过几天,小满接到电话,前往某律师事务所。楼下,迎面冲过来林笑丰,甩手清脆地打了小满一耳光。林笑丰指着小满的鼻子说,“好,好你个狐狸精!居然勾引我男人!我真是瞎了眼,千方百计让你去接近他。想不到反倒成全了你们这对狗男女!”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苍白而痛苦。身旁男人急忙过来拉林笑丰捂住脸的手,小满这才注意到王羽的存在。
林笑丰很快转头给王羽一巴掌,“没用的东西,连自己的女人都罩不住!”
小满不置信地看着向在她面前昂首挺胸的大男人王羽,忘记脸上火辣辣的灼痛。王羽委曲求全地追着林笑丰向前跑去,只留给小满卑微佝偻的背影。
从头到尾他都没看过她于小满一眼。
在林笑丰和王羽惊诧的眼神中,工作人员安排于小满坐到了他们对面。律师公布,宝辰集团董事长陈佟因病去世,立下有效遗嘱,自愿将香江花园房产转到林笑丰名下,将自己名下所有股份及现金房产转给于小满。
小满还处于惊愕中,林笑丰已经站起来哈哈大笑,笑得弯下了腰。“原来如此!原来不过如此!”
到此时,林笑丰才知道自己的继母是于小满的亲生母亲。
小满别过脸,无视王羽走过来犹豫半天终是黯然离去。
小满面无表情地接起电话说:“恭喜你叶先生。”
叶翼在那头风轻云淡地说:“小满,不为你做这么多,你怎能心甘情愿离开王羽嫁给我呢?你对他是那么地死心塌地,从来没正眼看过我。我抛弃了林笑丰,又故意让她看到钱包里初恋情人的照片。我太了解林笑丰,她只要看到你,就会想尽办法把酷似照片中人的你,迫不及待送到我面前来报复我。”
叶翼顿一下,说:“宝贝,我只想告诉你,在钱这个东西面前,没有男人是靠得住的。在情这个东西面前,没有女人是把持得住的。下次记得放聪明点。再见。”
小满突然笑了,最后那句话她也曾对无数条热带鱼说起。
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她自十米高台轰然落进水里。鲜红的血慢慢从池底涌上来,将一群毫无心机的浮游生物吓得四散逃去。
在这个疯狂的路亚乐园里,她实在没信心,教导一条更弱小的鱼如何保护自己,安全存活下去。
叶翼,他永远不会知道,在这场绝对完胜的游戏里失去过什么。
6
夜里于小满突然收到一条短信:本来不想这么婆婆妈妈,还是放不下。其实,我是真的喜欢你。小心保重。永别了,我的小金鱼。
那个夜里叶翼永远地离开了路亚的乐园,留给她更庞大的一笔遗产。
她呆呆地撕碎钞票,一丁点一丁点扔进那个养着一尾小小红金鱼的缸里。
丢失掉的记忆碎片终于纷至沓来。
要到这时,她才模糊地想起,没离婚的父母曾经带着她,一起住在清秀可爱的小山村里。神气的小胖子偷走她最心爱的小金鱼,害她哭了好久天。
那年,她才四岁。
要到这时,她才清晰地发现,在某个面具舞会,高大的男人请她跳舞,附耳低语说,小金鱼,睁大你的眼睛,到处都是鳄鱼。
去年,她已经二十五岁。
要到这时,她才完整地明白,他珍藏的照片里对他很重要的两个人,竟真的是她母亲和小小的她。
此时,他却不在了。
透明水晶缸,红色小金鱼,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毫无知觉地游来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