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无所有》忱华

4、顺遂

　　听雨苑是一处老旧小区，绿化做的特别好，一近黄昏跳广场舞的，下象棋的，打太极的，唠嗑的都出来了。

　　在这生活就两个字，“安逸”。

　　沈安月比易枝大三岁，易枝读书的时候，沈安月已经工作几年了，大学时易枝说想要搬出来独立生活准备创业，沈安月二话没说拿出自己出来工作几年的全部存款全款买了这套房子送她。

　　后来易枝开了公司为了工作方便在市中心住过一段时间，总觉得没那味，不习惯，就又搬回来了。

　　她从酒吧回来坐在沙发上闭眼缓了会，心悸的感觉慢慢消失，她在心里划掉去医院的计划。

　　起身开了蓝牙边卸妆边拨了一通电话给沈安月，那边很快接通，“honey，任务失败喽。”

　　沈安月鄙视地回答：“不是吧，枝枝，你这魅力啧啧啧不行啊，一小奶狗都搞不定。”

　　“这就巧到点上了，之前不是跟你说我上午在theray见过他，当时他身边还有一帅哥来着，人这俩大概率是一对，后面这帅哥赶过来接他，可把我给盯的那叫一个恶狠狠。”

　　“噗哈哈哈，有的人天生就是注孤生的命哈哈哈哈哈哈……”
　　易枝都能想象到她在那头笑得捶胸顿足那样，埋怨说：“竟然好意思笑，还不是怪你乱搞的什么骚操作。”

　　“枝枝，这次不算，我的生日愿望你可得帮我完成。”说这句话时沈安月的声音竟然有点正经的意味。

　　易枝听了，隔着屏幕给她一个白眼，“喂你这人什么毛病，生日愿望许什么不好你许这事，我的美貌摆在那，要你瞎许什么愿。”

　　“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整个就是一个感情白痴，大学的时候………”

　　眼看她又要翻黑历史了，易枝看了下手表故意捏着怪怪的腔调：“老姐姐，加完班早点回家，过了零点都27的人了，别跟我们这样的年轻女孩一样熬夜，会没人要。”

　　易枝比沈安月小三岁，以前老被她嘲笑小屁孩，风水轮流转，现在天天抨击她老女人。

　　沈安月飞快反击“你滚！人身攻击，人家呢就是二七芳龄花样少女，追我的人从这排到钱塘江，人家现在小青年就好姐姐这一口，你一个去酒吧一趟还空手而归的人怎么懂呢。”

　　“是是是，可惜排到钱塘江的队伍没有我们易池叔叔呢。”

　　惯例的嘴炮仗打了一会，准备挂电话时易枝轻轻的开口：“安月，27岁生日快乐。”

　　明明是平淡的几个字，今天也收到了不少，可她一说出来沈安月莫名其妙的鼻子好酸，眼眶都要湿润。

　　但嘴炮人嘴炮魂，头可断血可流本色不可改，“易小枝，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要带年纪！提醒我年纪大？”

　　“沈安月，快看老娘给你的27岁生日礼物，三日内写篇收后感给哀家呈上来！”易枝故意咬重了“27岁”，赶在沈安月回击前摁断了电话，得意地笑了两声。

　　*

　　临江边。

　　五光十色的灯映在江面上，一阵风拂过，拉动着江面的世界摇摇晃晃。

　　江中的世界脆弱不堪，可现实中却傲然伫立，没有丝毫影响。

　　沈安月坐在长椅上，4月的天，风吹过来还有点凉意，她拢了拢衣服，才挂了易枝的电话，嘴角还挂着未消的笑。

　　她拿出包慢慢打开礼物盒，一个小盒子，一个红本本，小盒子里是theray的定制珠宝，blingbling的，还刻有她的名字“月”，红本是房屋产权证书，云上花都的一套大平层。

　　不过是之前提了一句云上花都的花园阳台的设计还不错，今天就整这么一套给她，手链戴上怎么也这么合她心意。

　　真是难为易老板这个一毛不拔的守财奴了。

　　沈安月鼻头有点酸，混蛋，弄这么感人，非要她哭。

　　要是以前她收到这些礼物能高兴的跳起来，再次感谢上苍或许没给她一个富二代身份，但给了她一个宠到爆的土豪闺蜜，顺便感谢易枝做了件人事。

　　但是现在，沈安月捏着两张一模一样的化验单，慢性肾衰竭。

　　晚期。

　　两天前沈安月拿到这个结果的时候直接蒙了，又做了一遍检查，一样的结果。

　　天旋地转，沈安月当时只有这一个感觉。

　　但她也接受的快，想到需要被关在床上血液透析、腹膜透析，连顿饭都不能好好吃了，还要被一屋子熟人的同情目光反复凌迟，她果断拒绝了医生的治疗建议，也没打算告诉任何人这件事。

　　不透析的话，情况乐观也只有一年的时间了。

　　一年就一年吧，可能是她在人间的任务已经快完成了，老天给发了回召令吧。

　　回想这一生，她没见过父亲，母亲呢，半生飘零没享过什么福，等她离开了，她相信易枝只会照顾的比她照顾的还好。

　　易池，沈安月默念这个名字，看着手机上易先生发来的【生日快乐】，发乎情止乎礼，为人和善却又拒人千里之外，是他了。

　　这么些年也没能让他变一点儿，他那么优秀，等她离开了肯定有更辣的妞追他，以前总觉得他太过冷淡，不过现在想来，免了分别的苦。

　　“呼”，她吐出一口气，也好。

　　只有易枝这个傻子，6年前来了沈家，听不到别人讲话，问什么也不开口。

　　似是从天而降，好在后来慢慢恢复了，可关于易枝的记忆，她偷偷问过医生，得到的答案是等等看，可这么多年等下去，却还是没有恢复的迹象。

　　偏偏枝枝自己也对以前的事不上心，这几年一心扑在工作上，过得老气横秋，她要是离开了，枝枝得有多伤心。

　　如果人死前可以许一个愿望，那她愿易枝一生顺遂，一世无忧，遇到爱她如生命的良人，干脆再贪心一点吧，希望她生前能够看到。

　　苏市夜景之美，全美在这临江之上。沈安月望着江面，波光粼粼，或许江底还有另一个世界吗。

　　*

　　黄昏。

　　黄色的阳光暖洋洋的打在树梢上，易枝兴奋的跑下楼，高高扎起的马尾一甩一甩的。

　　她欢快地奔跑到一辆黑色机车旁，抓起炫酷的头盔。

　　头盔蹭掉了耳麦，她蹲下捡起戴上，骤然脸色变白，表情扭曲，十分痛苦，保持着蹲下捡耳麦的姿势一动不动。

　　一辆大红色轿车射来一束强光，极速，直直的向她驶来，易枝抬起头时，车辆太近了也太快了，无论是前进还是后退都已经来不及，恐惧替代了兴奋，抱着必死之心，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冒起，将她牢牢钉在那里，无法挪动。

　　易枝恐惧地闭上眼，突然，身后一个人飞快扑到她身上，紧紧抱住她，一个转身，替她承受着车辆的猛然撞击，两人一起被撞翻到几米之外的地方……

　　“啊！！”

　　易枝猛然从床上翻起，身上已是一身冷汗，眼睛瞪大，久久无法回神。

　　又是这个梦，梦里抱着她的男人全身是血，浸染了他整张脸全身的衣服，却还是紧紧抱着她。

　　她努力的看向这个男人，却只有一片模糊的血色，黑色的风衣，血浸透了衣服，一滴一滴从衣角滴下……

　　惊魂的画面，让人心悸。

　　这几年，她没少做这个梦，事实上还有另外几个梦也会重复，有的醒来便忘记了，有的死死扒在她的脑中，想忘也忘不掉。

　　在另一个场景中，华丽的楼阁之中，爆破声四起，她闪躲不及，被压在破碎了的大理石下之下，背后是细碎的尖锐玻璃，身上无一处不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泪水划过鬓角，和脑后的鲜血混合。

　　有人在摇晃她，可她真的好累。

　　有泪滴在她的脸庞上，带着人体的余热，暖暖的，却让人绝望，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被挪到一个角落，她的头枕在少年腿上。

　　他穿着白色球服，嘴巴一张一合，她却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她努力张口，鲜血从嘴角流下，她坚持着把那句话说完，鲜血染红了她的大半张脸。少年捂住她的嘴巴，撕心裂肺的喊着什么。

　　她听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爆破声再次响起......

　　即使是在梦中，疼痛和绝望也是那么的真实。总是这样，梦里的场景太过血腥，迫使着她一遍又一遍从梦里惊醒。

　　6年前，17岁的易枝睁开眼睛便是在沈家，遍体鳞伤，女孩小小的身体没几块好肉，还忘记了从前的一切，沈家也没人知道她从哪来，沈母见到在门口昏迷的她，将她抱进屋里，照料了好几天天才醒。

　　没人知道她是谁，因为她衣服上面是绣着一朵栀子花，边角是“易枝”两个小字，还有一个小小的17，大家都猜测这可能是她的名字和年龄，也就这样称呼了她。

　　这是沈阿姨的说法，可是她心里明白，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她刚好倒在别人门口，刚好身上带着自己所有的信息。

　　她是被抛弃了，处心积虑的抛弃。为什么呢？因为受了很重的伤，所以抛弃她了吗？

　　沈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家庭，沈淑华未婚先育，男人跑了路，她独自一个人在流言蜚语中把沈安月拉扯大，母子俩相依为命。

　　彼时易枝尚未满十八，不能独立居住，需要有监护人，易枝找不着家里人，应当送去福利院代为监护。

　　沈家人一直照顾着易枝的伤，后来又主动提出收养易枝，免去了她的颠肺流离。

　　沈淑华对两个孩子也从未偏心，吃穿用度都是一样的规格，沈安月是个颜控，得了个同龄漂亮小伙伴，喜欢易枝喜欢的不得了，俩人每天都是在对方的哈哈哈中度过。

　　易枝想着沈安月，慢慢从恐惧中缓过神来。她不知道从前的家庭是怎么样的，从前的生活是怎么样的，但她陷入那样的险境，这几年没一个亲人找她，潜意识告诉她那绝不是什么好的家庭，这些年来她并未主动寻找亲生家庭，念及“亲生”这个词语，甚至有些反感。

　　何必耿耿于怀抛弃和痛苦。老天给了她从头开始的机会，那她就从头开始。

　　想了些事易枝完全没了睡意，起身拿起手机摁亮，凌晨四点，没必要睡了。

　　她去洗手间简单洗漱了一下，坐回书房，打开电脑看了看何助理发来的今天的重要日程和文件，又检查起当季新品样图。

　　另一边，江瞿阑踏着晨曦归来，发丝上凝了薄薄一层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