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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谁是反派 ...

  •   我的确没有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认出贝西,她变化太大了。

      贝西是这个房间的上一任租客,在某家知名时尚杂志出版社做编辑助理。我和她见过几面,她的穿着总是很符合“时尚”这两个字:灰色花呢短款外套、深棕色紧身裤和高跟皮靴;奶白色长款羊绒大衣、膝上裙搭配黑色细高跟。在她收拾东西的那几天,我经常看见她穿着五英寸的高跟鞋在楼梯上敏捷地爬上爬下。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她正式搬走那天,她穿着样式简洁的小黑裙,头上扣着一顶驼色贝雷帽,正表情冷淡地向电话那头狂轰滥炸;而我抱着我可怜兮兮的大个头帆布包,坐在行李箱上指挥搬家工人把妮娜新买的吊灯搬进去。我们在楼下擦肩而过,然后对视了一眼,走向相反的方向。
      我曾经问过妮娜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让贝西住进来,她的回答是“她每天都在茶水间和厕所隔间里偷听时尚界的各种八卦,然后回来讲给我听,这还挺有趣的”。那时我简直无法把她描述中的这个人和我记忆里那个带着巨大墨镜,妆容精致,表情冷酷的女人联系起来。

      “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了?”我喃喃地问,而贝西好像被我的话激怒了。
      “你觉得你很了不起,是不是?”她猛地伸出手抓住我的头发,我整个人被揪得向后仰去——我试图把它们拯救出来,但任何动作都只会让头皮被拉扯得更疼,我只好暂时配合她的动作。“你是怎么讨那个法国女人(她原话中使用的并不是“女人”这个单词,但出于一些特殊的原因,我不能在这里准确地将它复述出来)欢心的,嗯?给她当女仆?还是像个小丑一样逗她笑?或者你们本来就是一路货色,只要站在那搔首弄姿,就能让别人把房子租给你?”
      “我不明白……”我勉强跟上她的思路,从这段充斥着恶毒咒骂的混乱话语中捕捉到了关键词。“如果你不喜欢妮娜,干嘛非要住在这儿呢?”
      “你住在这儿就是为了和她交朋友,你真高尚啊;可是有没有人想过我?我本来可以一直住在这儿——即使得拼命讨好她!我可以省下一些房租预算买衣服,就为了不被她们背地里嘲笑‘穿便宜货’!然后你就出现了,你什么都没做就毁掉了我所有的计划。我来伦敦就是为了这份工作,现在我要因为没钱买香奈儿被辞退了,而你居然站在这里问我为什么变成这样?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贝西的面孔被愤怒灼烧得像烧红的烙铁一样滚烫,而我则彻底茫然了。我无法坦然地说出“只是因为我运气好”,就像我无法确定我是否真的毁掉了一个年轻女人的命运,一切究竟是谁的错?在这一刻我迫切地想要为这些纷乱复杂的思绪找一个倾诉的出口,这世上曾有一个人能够听完它们,容忍我混乱的、毫无逻辑的表达能力。
      然而我们已经走在了不同的道路上,多么可惜。

      当我正陷入不可自拔的低落情绪中时,在房间中寻宝的那个男孩突然愉悦地吹了个口哨,然后用仿佛恶作剧得逞的语气说:“看看,这小妞还有不少好东西呢!”
      我抬头去看被他攥在手里的那个小玩意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一个熟悉的金色圆环。正是我回到福克斯参加舞会时,海蒂送我的黄金臂环中的一只。我很确信我在离开之前将它们留在了海蒂的房间,那么它是什么时候回到我行李箱中的,又为什么只有一只?
      “还给我。”我喃喃地说,然而没有人理我。
      “挺漂亮的,这能卖多少钱?……等等,还刻了字?”他把手指伸进臂环的内侧开始摸索,缓慢地辨认道:“——阿罗?这是谁?”
      “还给我吧。”我的呼吸静止了,在还没有弄清这回事时,我软弱的、近乎哀求的声音已经在房间里回荡了。
      “嘿,我猜我们在这儿能找到答案。”另一个男孩用充满恶意的语气开口了,他手里拿的正是我的日记本——从前的那本,我在佛罗伦萨的一家手工文具店中买下了这个封面是亮橙色的皮质笔记本。那家小小的店里摆满了各种精致的手工文具,老板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金发女人,说一口标准的英语。在来到伦敦后,我买了新的笔记本用来写日记,而之前的那本则停在了我在福克斯的最后一夜。它承载了我最美好而充满期盼的记忆,我不敢再回忆它们,却仍然将那段时光束之高阁。
      而现在它正被粗暴地玷污,成为了四个小混混的取乐工具。他们已经用胜利者的姿态踩在了我和妮娜一起挑选的地毯上,把雪白的床单披在身上当作“战袍”,将我过去的人生批判得一文不值——这无所谓,我从未真正在意过我乏善可陈的生命,唯一珍贵的只有那些令我不再身处荒岛之中的、接纳我、倾听我、与我在每一个深夜共享彼此情绪的回忆。
      现在它们正被人夺走,而我绝不允许。

      我挥开贝西的手,直直朝他们冲过去,完全忽视了头发被拉扯的剧痛。我的小腿撞到了矮柜的边角,摆在上面的黄铜台灯跌下来,重重磕在我的膝盖上——很痛,但并非无法忍受。灯罩在地板上摔成了碎片,我赤脚踩过它们,撞向正得意洋洋地朗读着日记的那个男孩。他猝不及防地被我推倒在地,我整个人跪倒在他的胸膛上,手里还抓着一把从脚掌里挖出来的玻璃碎片。
      “你从来没想过有人会因为一本日记和你拼命,是不是?”我喘着粗气,从上方逼视着他。他看起来惊悚极了,大概以为我要杀了他——我的确是这么想的。“今天你就会为无知付出代价的,我会教会你不该随便动别人的东西。”
      杰森已经从震惊中恢复了神志,他急匆匆地滚到我身后,一把勒住了我的脖子。其他两个人开始一左一右地抓着我的胳膊往后拉扯,我尖嚎着挣扎,完全丧失了所有的理智。

      “费伊?你到底在干什么?天啊,我还以为这儿地震了呢。”我的门突然被重重地敲响了,门后传来妮娜不耐烦的声音。
      在我发出呼救声的前一秒,贝西敏捷地用汗湿的手掌捂住了我的嘴巴,同时用甜腻腻的语气说:“嗨,很抱歉,我们是费伊的朋友,刚刚打闹的声音稍微大了点儿。”
      她用得意的眼神斜睨着我,而我绝望地听着妮娜“哦”了一声,然后拖拖拉拉地走远了。

      “你着急了?为什么?”贝西用她尖锐的长指甲刮着我的脸,“因为那个人——阿罗,嗯?他是谁?你喜欢他,是不是?”
      不知道女人们是不是对感情问题有特殊的雷达,她们总是能在一堆普通的话里准确揪出有着怪异苗头的那句。与此同时,一种怪异的酸楚浮上了我的心头,我不敢去细想它:如果任何一个人都能在几分钟之内猜出我的想法,为什么当事人最终却只是一脸茫然?
      也许是因为我的沉默,贝西好像厌倦了言语上的羞辱。她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了让她满意的工具——一把剪刀。她把剪刀在手上作秀似的颠了颠,冷酷地向我瞟过来,然后说:“你得受到惩罚才能知道自己做错了。”
      她剪掉了我的一绺头发——非常随意地,这一刀将我左半边头发直接剪到了肩膀以上,而这还只是个开始。贝西开始随心所欲地发挥,碎发掉进了我的后脖颈里,右半边头皮正嗖嗖冒着凉气。不用照镜子我就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可笑极了,因为她已经在咯咯直笑了。但几乎是马上她就发现,惩罚并没有起到它应有的效果,因为我仍然跪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压根不在意她的手艺。也许在她的想象里,此时我应该已经崩溃地大哭起来了,我讽刺地想。

      然后一声爆炸般的巨响在房间里炸开了,大概五秒钟以后我才弄懂它的来源,下意识地朝门口看去。
      “这借口也太拙劣了。”妮娜穿着睡袍站在门口,她叉腰的姿态简直像一个女战神。咖啡馆里帮工的那个学徒站在她旁边,手里还提着一把消防斧。
      “费伊会有朋友?你们还不如说地球马上就要毁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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