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水长东》雪逝莫欢

33、第三十三章 雪无痕

　　从记事那时起，唐毓便没有见过垂柳，听奶娘经常提及，自己尚未出生时，满城满谷飘满白色的柳絮，犹如白雪一般，如有风的日子，随风荡漾，飘过芙蓉城每个角落，集合在一起飘向天际。
　　别看多如牛毛，过了这个时节，便会全部消失，似乎从未没有来过这个世上！

　　无风才到地，有风还满空。
　　缘渠偏似雪，莫近鬓毛生。

　　两梢发迹随风飘扬触及脸颊，唐毓感到细痒无比，却不想用手抚下，任其左右摆动，靠在轮椅之上，直视着前方，
　　“柳林种在何处？”
　　“琉璃殿附近。”
　　“原来是哪里。”
　　再过一个弯就到了，唐毓却忽然抓住大轮，阻止轮椅的前进，凌尘枫向前探身，问道。

　　“怎么了？”

　　转身，唐毓看向凌尘枫，握住那推着轮椅的手，急忙回握，凌尘枫感到那手心异常冰冷，急忙松开紧握扶手的右手，双手相握。
　　露出疑惑的表情，却掩饰不住心里的惊喜，凌尘枫扬起笑容，无比灿烂。

　　手心的灼热随着手臂传至内心深处，似乎为了回应那难得的笑容，也像是出自内心的情绪，唐毓轻张手指与他五指交错，掌心相对。
　　一个轻微的举动，就可以使凌尘枫笑的如此的开心，四目相对，凌尘枫却一时语塞，想从那平静如水的眼眸里看出一些端详，却犹如夜晚湖泊一般沉静，想抽出手来抚上那紧闭的唇，自己却舍不得松开那紧握的拳，想要蹲下身子，见唐毓冲着自己浅浅笑着。

　　那笑容如清风一般清新，没有一丝嘲笑，苦楚，确实一个真正的微笑——

　　动动手指，唐毓忽然留恋那指尖的温度，一阵清风挂过，似乎有一些尘土刮进他的眼眸，唐毓眉毛猛然一挑，急忙摔开手掌，深吸口气道。

　　“尘枫，感谢你为我种植柳树，我定会给你一个惊喜。”
　　“是何物？”
　　“到了柳林，你自然明白。”
　　“好！”

　　唐毓感到身后凌尘枫运用了内力，轮椅稳了许多，而自己的惊喜，似乎给了他极大的动力，凌尘枫急于感到柳林，而就在刚才，自己却马上要放弃那早已想好的计划了吧。

　　琉璃殿前有一大片为开发的空地，父皇当政之时，曾许诺在这里摆满茶花来祭奠死去的母后，可是茶花却珍贵之极，北方的气候是大大的适宜种植的，也就空闲了下来。
　　那道士所说，如果摆满一千株茶花，便可以招回母后的魂魄，如果所言是真，那么一百棵柳树，是否可以带走自己的魂魄。

　　如是那样，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还未到琉璃殿，空中便飘出一丝白色细丝，唐毓睁大了眼睛，伸出手想要把它握在手中，却抓了个空，那白丝穿过指缝逃向空中，他伸长手臂，却还是扑了个空，急忙回过头去，见那白丝已经消失在视线之中。

　　“毓，行过着花丛，便会看到垂柳了。”
　　点点头，唐毓感到自己心跳加速，敲打着胸膛。

　　近了，近了！
　　唐毓不禁扬起嘴角，那细丝越来越多，他低头望向地面，地上集聚着一团团棉花状物体，随风轻轻向后移动着，却只是低低的旋转在轮椅四周，而眼前那片柳林，虽然已经深秋，却依旧翠绿无比，树杆笔直的，枝条像少女的秀发一般垂了下来，枝条上缀满绿色的叶子，一阵微风拂过，枝条轻轻摆动，片片叶子在枝头轻舞，似一叶叶扁舟在荡漾！
　　掩饰不住眼里的兴奋，唐毓不禁笑出声来。

　　看心爱之人眼里那光辉旋转不断，凌尘枫紧退几步，行至一棵柳树之下，唐毓伸出手指，轻划树身。
　　“很粗糙，和槐树没有区别。”

　　眼里都是宠爱，凌尘枫后退几步，随即蹲下身子，使自己可以和他平视。
　　抬起头，唐毓眨眨眼睛，柳枝随风摆动，时而浅浅舞动，时而随风狂摆，枝条交错，如些许丝曼重叠，织成天网一般把自己罩在里头，只要一抬手便可以抓住一片柳叶，唐毓放在指尖之上，那柳叶居然有自己小指一般长度，他比划着，独自微笑。

　　慢慢靠向前去，凌尘枫双手支在轮椅扶手之上，看那专注的眼神，手向前推进，却是一个无形的拥抱，和轮椅构成一个圆形，把唐毓环在里面，真想吻上那带笑的唇，他却深知这会的快乐自己没有全力剥夺，在这翠柳之中，时间仿佛消失，而空间固不存在，唯独有的就是那轻摆的柳，和树下的人儿。

　　“毓，你从未见过柳树不成？”

　　点点头，唐毓扬起手掌，那柳叶便借助风之力向远处飘扬着，飘过那同样飞舞着的白状物体，落在不远处的尘土中去。

　　发扎成一束，最平常不过，而在他身上却有着耀眼的光芒，清澈的眼睛把凌尘枫托显的极其有精神，有着一望无际的感觉，好像掉进深渊一般，只要看一眼就无法把眼睛移开，额头有些许碎发挡住眉毛，可无法遮掩那剑一般的凌厉的眉——
　　这就是那个注定不是池中之物的男人，叫自己爱上，却几乎毁了自己一切的男人。
　　手指划过他的眉毛，颤抖着双唇，唐毓靠近凌尘枫，轻吻上他的唇，凌尘枫似乎愣了一下，没等他反映过来，便猛然抽身，看那容颜露出微笑，那凛然之气似乎被打破了一般，唐毓看那白丝随风旋转，两人刚隔开一秒距离，它便趁虚而入。

　　“这便是柳絮？”
　　“是。”
　　从未见过，也不知道柳絮为何物，却在脑海中想象了无数次，听奶娘说，像级了雪，而却与雪不同，雪不会缠叠在一起，就算落在地上，也不会轻易与风纠结，看着柳絮不断飞舞，有一粒飘摇变成大片汇聚，旋转在轮椅之间，衣衫周围，以及脸颊之上。
　　这次，自己是可以把它们抓在手中的吧。

　　刚要伸出手，却见凌尘枫滩开手掌，那一点柳絮在手掌中央，似乎怕它飞走，凌尘枫曲起手心，唐毓迟疑着伸出手来扣在凌尘枫手心之上，毫不费劲便到达自己掌心，唐毓动动嘴唇，轻声道。

　　“尘枫，你要记得，柳林是你所种。”
　　“是，只要你要，只要我有，定会为你办到。”
　　“你要记得，是你带我看柳。”
　　“是，如果你想，我带你走便天涯海角。”
　　“你要记得，一切都要记得。”

　　“你给我的惊喜到底是何物?””

　　惊喜，立刻给你——
　　深吸口气，唐毓却感到双臂一紧张，被凌尘枫抱在怀中！

　　“毓。。。”

　　轻吻着唐毓飘扬在自己唇边的秀发，凌尘枫感到他把头靠在自己肩膀之上，这个拥抱自己似乎等了太久，而这似乎代表一切雨过天晴，他真的原谅了自己？!
　　没有挣扎，没有妥协，而那句尘枫似乎把凌尘枫集聚在胸口将近几个月的气息全部释放出体外，虽然自己不会放弃，却没有想到这来的太突然，突然到自己面对着惊喜无法反映，心里的千言万语似乎都已经忘却！

　　只有这个拥抱，代表自己满腔热血，全部的深情，如果身体可以传达，都给他，全部都给他！

　　“凌尘枫永生永世只爱唐毓，只会爱你！”
　　“。。”
　　“不要说，给我机会！”

　　沉默，只有沉默，唐毓感到呼吸急促起来，不禁扬起微笑——

　　“毓，你看这漫天柳絮，如同雪花一般。”

　　“人生若只如初见，如今我们是否算是回到当初？”

　　“我凌尘枫在此发誓，绝对不会再愧对你，不然叫我乱箭穿身，不得好死！”

　　想要压制那急促的呼吸，唐毓深深吸气，又强迫自己缓慢吐出，似乎在和自己做对，他收紧眉毛，却笑弯了眼角，肺内淤积的气体似乎越来越多，叫嚷着想要冲出体，而他也异常清楚，不可以叫凌尘枫发觉！

　　“你还是不想和我说话不成？”

　　微松手臂，凌尘枫想要直起身子，却感到唐毓环上自己肩膀，使自己无法与他双目相对，于是更加抱紧那有些僵直的身躯——
　　感觉唐毓回应着自己的拥抱，凌尘枫闭上眼睛，双膝跪在地上，早已没有了感觉，唐毓似乎把身体全部重量交到他的身上，而自己却是乐意抗起他的一切，就算一辈子也没有关系，唐毓微微吐出的气息打在凌尘枫脖颈之上，似乎一次比一次快些，莫非他在哭泣不成？！

　　想到如此，凌尘枫感到自己的心被一只无形大手抓紧，轻拍他的背部道。
　　“在我怀中，以后不会再有眼泪。”
　　“你。。。把我当女人不成？”
　　似乎可以听到那浅浅的笑声，记忆重叠，凌尘枫坚定的摇头！
　　“唐毓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会是女人，我说过，无论是男是女，只要是你，只能是你！”

　　“啊！
　　额头出现些许汗珠，唐毓感到喉咙有些痉挛，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忍耐，咳嗽一声，那气息如开闸的洪水再也无法抵挡，猛然推开凌尘枫，用力压住自己的胸膛，弯下身子，呼吸一次比一次急促，好像要连接在一起，他急忙闭上眼睛——

　　“尘枫。。。”
　　勉强吐出两个字，却听那人的声音已经慌成了一团！

　　“哮喘之症犯了不成！”
　　犹如晴天霹雳，凌尘枫看那白如宣纸的脸，急忙站起身来，使他靠在自己怀中，从怀中拿出一细长小瓶，递到唐毓面前。
　　“这是太医秘制的药丸，快吃了它！”

　　伸出接过药丸，唐毓抬头咽了下去，凌尘枫眼底划过一丝安心，手心全是汗水，
　　以为他不会轻易吃药，却没想到他如此听话没有任何退阻，于是向前一步想要把唐毓抱起，却被他一手拦住。

　　“凌尘枫。。”
　　“毓，我们回去吧。”
　　“回去？回哪里去？”
　　那微笑越来越深，眼里却都是冰冷，唐毓咬紧牙关，话语断断续续。
　　“好，回去。。。”

　　哇的一声，一口鲜血涌出口中，吐了凌尘枫一胸，那橙黄色的龙袍顿时变成了枣红色，眼睛顿时缩紧，凌尘枫猛然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唐毓晃了晃身躯，又是一口血喷出！

　　“唐毓！”

　　凌尘枫慌忙靠在一棵柳树上，感到唐毓的鲜血顺着脖颈流进衣物之中，口腔里都是血腥气息，而胸口好像被千公大石锤过之后，血肉浑浊一团，疼的只能叫出唐毓的名字，便再也说不出来话了！

　　“怎么会这样。。。”

　　唐毓擦擦嘴角的血迹，那笑容丝毫没有淡却，这都在自己意料之中，就连那救命的良药他随身携带自己的都考虑到了，看他眼里那破碎的心痛，自己真的如了心愿不成？

　　“尘枫。。。”
　　开口，血便顺着唇流了下来，唐毓伸出手臂环上凌尘枫的脖颈，使自己可以靠近他的脸庞，凑近耳畔，咽下那涌上喉咙的鲜红。
　　“我有哮喘之症，柳絮入肺，便不得生还，可能刚才不小心。。”
　　感到自己声音如细丝一般，保持着嘴角的笑容，他顿了一下，继续道。

　　“我从小便有两大心愿，雨中看景，柳中赏絮，谢谢你为我达成。。。”

　　惊喜是否真的如你所愿？
　　如果当初自己在雪中并肩前行，或许一切皆会不同吧。

　　在着漫天美景之中，只是不会看到你离去的背景。
　　如今，只把柳絮当白雪，带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