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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大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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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天光大亮,侯夫人身边的李嬷嬷带着四五个侍女前来帮忙梳妆打扮,本就不大的屋子更显拥挤。
夫人虽争不过柳姨娘的宠爱,可到底是这偌大侯府的当家主母,嫡女出嫁,自该由她来操持。
昨天李雍和侯夫人派李嬷嬷连夜教了她半个晚上的规矩,几乎一夜未眠的君慈困乏得不想动弹,像个人偶娃娃般任人摆弄,由着侍女们帮她穿上里三层外三层、隆重繁琐的大红嫁衣,接着被她们按在梳妆台前摆弄及腰长发,挽成高髻,戴上如意纹金簪,再擦胭脂涂唇脂。
简直比参与弟弟的登基大殿还要累。
等全数装扮完,离吉时也就半个时辰,李嬷嬷便带着人退了下去。
小芷看不够似的一直盯着君慈瞧,“小姐可真好看,听说这衣服是咱们姑爷亲自盯着绣坊赶制的,而且前几天那聘礼流水一样抬过来,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好东西,他这么用心,婚后肯定也会待小姐好的。这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
被迫嫁人的君慈望向铜镜中完全陌生的一张脸,忍不住用手按揉眉心。
这是她心情不好时候的惯常动作。
记得一年前,朝中断断续续有大臣提起她议亲之事,她却全部推拒,师父苏唯便戏言说:“我倒是有一人选,他与你青梅竹马,又是同门师兄妹,家室人品样貌都……”
当时埋身在奏折堆里的君慈麻木地抬起眼,望向自己从来都不着调的师父。
“好好好我知道了,”苏唯说:“长公主就是饿死,死外边,从城外瑶池山上跳下去,也不会嫁给谢霜。”
如今,真是意料之外。
不过有一件担心的事君慈可以确定——平王谋反没有成功,甚至没给朝廷造成什么损失。
因为无论是反贼登基或是军队交战激烈伤及宗室皇家,身为丞相,一月内谢霜必定忙得四脚朝天,哪有功夫想嫁娶之事,还这么快便议亲、下聘、商议婚礼、赶制婚服?
昨天得知婚事,君慈便差小芷出去打探谢霜相关的消息,小芷回来后滔滔不绝讲了半个时辰:“一个月前,长公主被刺杀,平王起兵谋反,但是很快就被镇压了。听人说咱们姑爷在十天内就清查完逆党,半个月内反贼便全数伏诛,陛下因他办事果断速度,还特意嘉奖。哦对了,长公主的身后事也由他全权负责,尸身已经下葬皇陵了。”
和君慈所料相差无几。
外头敲锣打鼓鞭炮爆炸的声音越来越近,将至晌午,吉时已到。
君慈披上大红盖头,在小芷的搀扶下走出李听雪居住十几年的小屋,到府门外上了花轿。
两家大婚筹备得仓促,正主之一的李听雪又在昏迷,不知何时会醒,当初商议婚礼细节时便删减了许多项目,不巧她在婚礼前一天苏醒,流程来不及改,索性遵循原定计划了。
满目鲜红,耳边尽是喧嚣,君慈倚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昨晚李嬷嬷小声教她夫妻之事时应该怎么也想不到,她心中正盘算着逃婚。
再说,她和弟弟自小失了母妃,在宫中孤立无援讨生活,什么事没见过,这种事还要教么?
李嬷嬷走后,三种想法已在她脑海中成型。
一是婚前逃婚。但她出门抬头望一眼两丈高的院墙,又低头看看自己无法凝聚内力的双手,加之李听雪对这座宅院的了解少之又少,脑海里此处地形与人员分布都是一片空白……
逃跑难度极大,放弃。
二是婚礼中途逃婚。但花轿行走路线都在京城极其繁华热闹的大街,里里外外人山人海,又无人帮助。
逃跑难度极大,放弃。
三是婚礼后逃婚。在抵达谢府到洞房这段时间寻机逃脱。
早年她掌权时与谢霜同样年轻气盛,经常互相将对方气个半死。很多时候她与谢霜早晨在朝堂上争吵,晚间仍然气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便穿身夜行衣跑到谢府,和谢霜酣畅淋漓地打上一架,打完之后再蹭他府上一顿饭,感觉气消了,便施施然飞回寝宫歇息。
因此君慈对谢府的熟悉程度不亚于自己寝宫。
只是后来两人年岁渐长隔阂日深,她便再没来过。
谢霜是个念旧的人,想必这些年府里没什么变化。
逃跑难度极低,可行。
想着想着,肚子突然咕噜几声,君慈叹着气从袖子取出小芷塞进去的一团油纸,拈起一块酥饼,掀起盖头小口小口地吃,另一只手也不闲着,抓着喜扇给自己扇风。
听到她的葬礼是谢霜一手操办时,君慈还暗自欣慰,纵使交恶数年,对方却没忘记幼时一同修习的情谊。
转念又想,她死了还没一个月,尸骨未寒,谢霜便等不及地娶亲,这情谊又有几分?
连关外敌国都知道大楚长公主和谢丞相吵起来,那架势简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恨不得下一刻便要拉着对方同归于尽。
君慈把酥饼吃完,擦干净手,眯着眼懒洋洋地向后一靠。
对不住了谢霜,这婚本宫是逃定了。
一刻钟后花轿停在谢府门前,君慈整理好盖头扶着小芷下轿,眼前突然伸出一只骨节修长的手。
是谢霜。
这只手在年少时曾抬起她的手腕教会她招式的正确姿势,也曾在她因母妃去世悲伤过度晕厥时扶着她的后背。
恩恩怨怨,他们之间早便说不清了。
一瞬间君慈脑海中天人交战八百回合,迟疑片刻最终还是不情愿地咬着唇搭上那只手,对方掌心的热度烫得她险些一个激灵。
两人并肩迈入府门,君慈努力忽视握着她的那只手,听到前来祝贺的各级官员与皇亲国戚的声音。
一国摄政长公主毕竟刚刚过世,即便丞相娶亲,也未曾大肆张扬,况且无人敢闹谢霜的洞房,是以行过三拜之礼后君慈便被送入洞房。
耳闻嘈杂声远去,她掀起盖头往铺了大红被褥的喜床上一丢,松了松喜服的衣襟。
炎炎夏日穿得如此厚,又一路顶着烈日从侯府到谢府,被上百号人围着拜堂成亲,她原本苍白的脸都热得发汗微红。
“小姐这盖头可不能掀啊,得要姑爷亲自揭起,你快盖上,不然会被人说不守规矩的!”小芷见君慈这般,立刻从床上拿了盖头,作势要盖回她头上。
君慈推开小芷的手,蔫了般靠在床柱边,“太热了,不想盖……”她捂着肚子,可怜巴巴地望着小芷:“我好饿,小芷你帮我找点吃的好不好啊?”
在花轿上已经掀了,不差这一回。况且谢霜父母早亡,又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哪个不长眼的会来教导丞相夫人不守规矩?
“啊?可是,可是我没来过相府啊……”小芷为难道:“小姐你再坚持一会儿吧。”
君慈学着李听雪任性的样子有气无力:“小姐坚持不了了,小姐要饿死了。”
小芷只好扒着窗户向外看,见屋外红灯高挂,廊下竟无人走动,便哄道:“好好好,小芷这就去,小姐你可千万别出屋门,就坐在这儿等我回来。”
君慈立即乖巧地“嗯嗯”两声。
眼看着小侍女偷偷摸摸做贼似的打开房门岀去,脚步声渐远,君慈当即脱去描金绣凤的喜服和头上几斤重的凤冠扔在床榻上,拆开发髻,只用一根发带松松挽住,在墙边柜中翻找出一套轻便的黑色劲装穿好,关好柜门,跑出房间,一气呵成。
谢霜的衣服对于李听雪这副娇小的身体而言过于宽大,衣摆长得垂落地面,君慈不得不提着下裳,低着头一路小跑,避开各路下人,在偌大相府拐了百八十个弯,总算走到厨房后。
时至傍晚,几个侍女迎面走来,她迅速躲在厨房和仓库的狭小夹角中,蹲下身用杂物掩住自己的身体。
“前院已经在送宾客了,大人吩咐了要送糕点给夫人,咱们得快些。”
“大人一向忙着公务,如今铁树开花,竟然能想起来给夫人送吃食?”
“那可不,是大人的贴身侍卫庄桥亲自吩咐我的,肯定是大人的意思啊……”
等人走了,君慈从暗处出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若有所思。
谢霜官居丞相,长得也还算周正,按理说京城该有万千少女倾心于他,只是这人是从大理寺一路晋升,审讯手段极其可怕,曾把一位贪污军饷的将军生生逼疯,凶名在外,连坊间话本上都把他写得三头六臂凶神恶煞宛若阎王,久而久之京城上下便都当了真,谁都不想把自己的闺女推进这个火坑里。
而且他洁身自好不近女色,更是一年到头三百余天都埋头案前,只对国事有兴趣,被朝臣私下调侃奏折才是他的真爱。
话本里那些臆想出来的形象当不得真,但操劳国事胜过一切,是真的。
即便君慈横看竖看都觉得谢霜不顺眼,也不妨碍她认为谢霜是个理当青史留名的好丞相、好臣子。
他们之间的争吵,都是政见不同罢了。
人人都觉得当皇帝好,锦衣玉食后宫三千,却不知治理一个庞大的国家有多难,政令颁布下去,谁也不敢保证结果如何。
她与谢霜的分歧,在一定程度上让主少国疑风雨欲来的朝局维持了平衡,谁都不能说谁有错。
君慈收敛了心思放轻脚步,企图走到厨房另一侧,那边紧挨着相府的外墙,高高低低种着数种花草树木,夏日开得正盛。
双手分别撑在树干和院墙上,便是李听雪这副小身板也能爬上墙头。
她贴着厨房外墙快速挪动脚步,确认附近没有侍女仆役,谁知刚转过弯便猛地对上一双辨不出情绪的漆黑眼眸。
君慈心下咯噔一跳。
那人身高腿长,一身大红喜服,头戴如意纹玉簪,眉眼深邃,仿佛有西域血统。整个人站在那儿,像是座难以融化的冰山,不苟言笑到仿佛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情绪,心里除了家国大事,什么都没有。
很难想象这个人会同人成亲生子。
该死,是谢霜!
他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