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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客棧(上) ...

  •   江南各個鎮駐守的弟子都知道子辰長年在江南,門派里的人卻尋不到他。
      殊不知他其實一直就在桃溪的一家客棧里長期待著。
      那是前幾年才開桃溪開了一家沒有名字的客棧。
      然而,它的掌櫃那名字卻很詩意,叫參商。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子辰是個太虛觀的弟子,身著淺青色洗得泛白的弟子服,騎著白色的馬。
      曾經被是兄弟們笑話說丟在雪地裡就找不到了。
      他喜歡四出遊歷,幾乎一天到晚都在外頭,一年之中除了幾個大日子能在觀里見到他,平日別人都是尋他不到的。
      太虛觀崇尚無為而治,弟子都是放養的狀態,師門也由得他。
      太虛門下的弟子多半都是獨來獨往成習慣了,子辰也不例外。
      只是後來在江南遇上了那個人之後,子辰獨來獨往的日子,也到頭了。

      最初的相遇,是兩人同時出手救了一個因采藥而差點落水的冰心堂女弟子。
      弈劍的弟子都會禦劍,那冰心自然無事。
      子辰慢了一步,就站在岸上看著弈劍將人抱上岸。
      站定之後,對方很自然地松了手,冰心卻已經低下了頭,臉泛紅暈。
      女孩子對著穿著黑底金邊華美異常的弈劍露出了笑容之後,細細地說了聲謝謝。
      弈劍擺了擺手說沒關係,轉身就沖著他笑了笑:喂,一起送她回去吧?
      子辰沒有拒絕,兩個人護送著冰心回到了冰心堂前,子辰沒有告別,轉身離開。
      弈劍和冰心兩個門派之間本就甚有淵源,此時此刻,郎才女貌,依依惜別,他也不該做不識相的人。
      卻沒有想到才沒有走多遠,弈劍就追了上來,問他:要不要一起走?
      子辰有些驚訝,但也沒有拒絕。
      於是,兩個人便結伴而行。

      弈劍聽雨閣不愧是專出風流劍俠的名門,一路以來,子辰就見證著對方如何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女的被他惹得芳心大動,恨不得以身相許,男的被他英姿折服,仰慕異常。
      多半這個時候,子辰都不需要出手,他就是安靜地站一旁等著對方處理好了,再一同上路。
      偶爾會聽見弈劍的抱怨:好歹也算是有緣相逢,有緣結伴的朋友,怎麼就不見你出手幫幫我呢?
      這個時候,子辰就會淡淡一笑,什麽也不說。
      通常對方便會接下去說:你笑起來挺好看的,以後多笑笑,說不准那些姑娘們就會看上你了。
      子辰雖然會一本正經地說自己是修道之人如何如何,但和他一起久了,也變得會開起玩笑,假裝不滿對方搶光了自己的風頭。
      弈劍故作恍然大悟狀,就約定下次一定把做好事的機會讓給他。
      可到頭來,最快沖出去的那個,永遠都是弈劍。

      雖然子辰不喜歡麻煩,但這一路上和弈劍同行,倒也沒有什麽不滿。
      除了時不時的英雄救美,拔劍相助之外,弈劍倒是很不錯的旅伴。
      至少,每處風景都能講上一兩個典故的人,他倒是很喜歡。
      有時候,他們就會做在桃花開得燦爛的地方,弈劍在講故事,他在聽。
      或許有些故事他都聽過,但對方總能說得十分趣味,引人入勝。
      偶爾累了,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時候,兩個人便躺在桃花樹下歇息。
      弈劍會熟著樹上的桃花,然後睡過去,這個時候,子辰就會坐起來,安靜地看著對方。

      兩個人分別的時候,江南還沒有逛完。
      然而,妖魔之戰卻已經爆發了。
      聽說是太虛觀的掌門打開了太古銅門,妖魔入侵,中原西陵告急,江南的一派繁華也即將成為泡影。

      弈劍還沒有來得及把安慰的話說出口,子辰已經提出了要回去。
      對方沒有說什麽,順道陪了他一程,接著自中原返回巴蜀的弈劍聽雨閣。
      妖魔入侵,八大門派的弟子,沒有人能置身事外。
      臨別之前,弈劍與子辰約定,三個月後在桃溪的無名客棧碰面。
      子辰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

      沒有人料到一場戰爭可以持續那麼久。
      本來子辰確實打算三個月之後去桃溪的,可到底是太虛觀惹動的禍,身為太虛弟子,他有不得不盡的責任。
      於是,他前往前線。
      同時,他也托了一個被派往江南駐守的同門弟子,代替他到桃溪的客棧去見對方。
      不知道什麽才能結束的戰爭仍然在繼續。
      派往江南的弟子已經調回來,不知不覺,子辰在太古銅門前已經有差不多三個月的時間了。
      師弟回來的時候,子辰才發現,原來,等待和約定的光陰已經一樣漫長了。
      師弟給他帶回來一瓶青梅酒,卻也告訴他,那天,沒有見到弈劍的弟子,只有一個冰心堂的女弟子,等在那裡,見到他之後,便給了他一壺酒,說是受弈劍所托,給一個太虛觀的弟子的。
      師弟對他說:興許就是你所說的那個人吧。
      這個時候,子辰才想起來,他們從來沒有告訴過對方,自己的姓名。
      接過酒壺的時候,子辰想,或許,自己這輩子,再也不可能與對方相見了。

      在戰場上過了大半年,入冬的時候,子辰終於可以離開了。
      那是爲了救一個冰心堂的弟子,子辰動用了禁忌的邪影真言。
      之後才發現,原來就是當初與弈劍同時出手相救的那位姑娘。
      可惜,對方看起來已經不記得自己了。
      子辰想想也是,瀟灑風流的弈劍,總是比古怪孤僻的太虛,要來得耀眼多了。
      而因為如此,子辰被師門調離前線。
      那冰心似乎感到愧疚,便自動請纓帶他離開,看是否能找到解決的方法。

      這個與他頗有緣分的冰心叫芷柔,上次,也是弈劍托她帶的酒。
      從她的口中得知,那個弈劍叫景池,後來也上了前線,不過剛好與子辰的屬營不同。一個在東,一個在西。
      最初芷柔也在東營,正好遇上了他,兩個人合作過好幾次。
      後來芷柔聽說江南冰心堂淪陷,便要返回師門,景池分不開身,就托她代替自己去見子辰。
      本來景池的原意是約子辰到那裡喝酒的,因為那客棧的青梅酒也是江南一絕。
      可惜自己去不了,便叮囑芷柔還要給對方送上一壺酒。
      後來芷柔重新回到前線,就因為西營人手不足,被派往了西營,也再也沒有見到過景池。

      知道這些的時候,兩個人已經在前往江南的路上,子辰本欲回頭去找景池,但想想還是先把芷柔送回江南再作打算。
      沒想到半路上就遇到了景池的同門,打聽到了景池早已離開前線,不知所蹤的時候,子辰才放棄了回去的念頭。
      到了江南,將芷柔交代給冰心堂的人之後,子辰隻身前往了桃溪。
      之後,便在那無名客棧里頭住下了。
      雖然偶爾也會外出遊歷,但多半的時候還是待在客棧里。
      漸漸的,也和掌櫃熟悉起來。
      原來掌櫃也曾經是奕劍聽雨閣門下的弟子,嚴格說來還是景池的師兄。
      景池一年之中,起碼有大半年的時間沒事都會跑來這裡喝酒。
      只是,聽掌櫃說,景池已經很久沒有來過了。
      最後一次與景池見面,大概還是在景池與子辰認識之前。

      又住了些日子之後,子辰總算準備告別客棧的掌櫃,離開江南。
      因為聽某個認識的魍魎似乎打聽到了前些日子在雷神殿前遇到了一個弈劍的弟子。
      從對方的描述來看,和景池很相似。
      哪怕終究不是對方,子辰也願意走這麼一趟。
      也說不清楚是什麽理由。
      就是想趁在邪影真言尚未把他的神智侵蝕完全之前,與對方見上一面,這樣罷了。
      於是,收拾好東西,便要啟程了。

      芷柔不知道哪裡聽說子辰要離開,卻在那天下午來了一趟。
      也算是為對方踐行。
      吃完這頓飯之後,子辰見天色已晚,不便出行,就改到了第二天。
      將芷柔送出桃溪村口,看著對方言而欲止的表情,子辰想了想,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如果遇見了景池,我會將他帶回來的。”
      “……”芷柔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才搖了搖頭,“路上多保重。”
      子辰不明白對方是什麽意思,也無從探究了,因為說完這句話的芷柔,轉身便離開了。

      想到明天離開,之後還會不會再回來,子辰第一次覺得翻來覆去睡不著。
      起身披上弟子服,便下了樓。
      村里的人一向早眠,夜裡分外安靜。
      子辰放輕了腳步下樓,卻看到掌櫃也沒有睡下。
      點了燈,似乎正在算帳。
      見他下來了,就禮貌上地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

      子辰自己找了個位置做了下來,其實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麽。
      心裡隱隱覺得有些興奮,又有些無可名狀的悲傷。
      這時,掌櫃卻拿了油燈走了過來,手裡還提了個酒壺,勾著兩個小酒杯。
      斟了酒,掌櫃把其中一個杯子推到了子辰的面前。
      子辰朝他微微一笑,“謝謝。”
      “這麼晚了,先生還不歇息么?”
      “睡不著。”
      “嗯,這邊也一樣。”掌櫃慢慢地喝了口酒,半眯著眼,“今天那個姑娘想必和先生關係匪淺,聽聞先生要離開了,大老遠從冰心堂趕過來為先生踐行。先生又何必走得那麼急呢,多留幾天,也算是不辜負這份情誼罷。景池這個傢伙,野慣了,門派里也約束不了他,常常跑得沒了影,先生也不必急著去尋,若是有約定,景池不會記在心裡的。”
      “掌櫃說笑了。”子辰搖了搖頭,指尖摸著杯沿,“芷柔姑娘喜歡的,應該是景池吧。而且,修道之人,不講情愛。”
      “先生說得太過了,但凡是人皆有七情六欲,也終會有過不去的心魔,何必壓抑呢?”
      “是么?大概吧……”慢慢地將酒喝下,子辰閉上了眼,“這酒不錯,若是離開了,掌櫃能送我一壺么?”
      “哎,當然不行,方才這杯是情誼,這邊請客,若是要一壺,這邊可是要錢的。”
      “掌櫃倒是個正宗的生意人。”子辰笑了笑,放下了杯子。“或許,心魔是有的,但生出來的那天,說不定就已經死去了。”
      “呃……這邊倒是不懂了,如何說來?”
      “不,沒什麽。”子辰起了身,朝對方打了個稽首,“掌櫃的酒真的不錯,難怪景池那麼喜歡。明天還要上路,我這就去休息了,掌櫃也早點歇下吧。”
      “等下。”掌櫃叫住了子辰,然後轉身又到櫃子里取出一壺酒來,“這酒還是給先生備上了。”
      “嗯?”
      “景池那傢伙喜歡,先生若見了他,也好與他共飲啊。”
      “那……我就收下了,謝謝掌櫃了。”
      “不用客氣,那小子沒在我這裡少白喝。”說著,掌櫃拎著桌上那壺酒,朝內堂走去。
      第二天一早,子辰牽了馬便隻身前往雷澤。

      雷澤的天空,終年都是響著悶雷,潮濕的氣息仿佛是凝固在空氣里一樣。
      子辰到雷澤的時候都快晚上了,剛好又碰上了下雨,便找了個樹洞躲了起來。
      召喚了鳳凰出來生了火沒有多久,便有另一個人也躲了進來。
      從服飾上看來,應是此地居民。
      見了他,也不驚訝,逕自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

      子辰本就是個習慣於獨來獨往又沉默的人,坐久了也不覺得有什麽。
      然而,那人卻顯然有點坐不住了,便開口隨便說了句:這雨來得也突然。
      子辰“嗯”了一聲,算是同意的對方的說法。
      “外地來的吧?面生得很。”
      “從江南來的。”
      “江南,哦,那是個好地方。”那人脫下了濕嗒嗒的衣服,架在了火旁邊。“前陣子也有好幾個外地人從江南那邊過來,最近雷澤倒是熱鬧了許多。”
      子辰本就沒有打算與對方有什麽交集的,然而聽到他那麼一說,心裡想著是不是能打聽到景池的消息,於是想了想,便問道,“我本是要去雷神殿找一個朋友的,他應該也是最近才來到雷澤的,穿著一套黑底金邊很華麗的衣服,有一頭亮烈的紅髮,不知道你見過沒有?”
      “見倒沒見過,不過聽說了雷神殿那邊確實有外地人去。”那人似是有點無奈地說道,“這雷神殿本就是供奉雷神的地方,怎容得外人隨便去的?這不,就聽說了前陣子那出沒在雷神的人,在拾骨村里失蹤了,再也沒回來過。”
      “拾骨村?”
      “那是個充滿了妖魔的地方,裏面就沒有一個活人,也不知道那人怎麼想的,竟然傻愣愣地跑過去了。據說是救人,若我說啊,那說不准就是雷神顯靈,讓他去送死的。”

      子辰微微皺了皺眉,神明之說,他多半是將信將疑。
      他就不曾看到過什麽雲華夫人顯靈的,若真有那麼離開,神明爲什麽不拯救大荒的人呢?
      怕不是雷神,而是妖魔。
      若說景池這個人,就是熱心。好聽點就是樂於助人,難聽了就是好管閒事。
      如果去救人也無不可能。子辰想了想,該不會是中了什麽妖魔的圈套吧?
      打定了注意之後,他向那居民打聽了拾骨村的位置,打算去雷神殿看完了,便到拾骨村去。說不定路上還能碰上爲了救人把自己弄丟的景池呢。
      那居民本想勸他,見也勸不過,只好擺了擺手,歎了口氣,“年輕人啊,就是不愛聽別人的勸告,愛闖,闖出禍來可就糟糕了。”
      子辰含糊地應了句謝謝之後,就翻身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火已經滅了,鳳凰仍守在自己的身邊。
      那居民不知去向,大概是走了。
      子辰稍微整理了一下,便重新上路。

      他曾經聽說過雷神殿有著一群仙人的守護,每個來祈禱獲得強大力量的人,如果心術不正,便會被拒之門外。
      只有心誠的人,才能進入著神祗居住的神聖之地。
      在他看來,神祗什麽的,他從來沒見過。
      站在雷神殿下,才能看到這座神殿被凜冽的光華所包裹著,每踏上一步,總能感覺到奇特的力量在湧動著。
      神殿中間是守護的仙人們,他們安靜地注視著子辰,目光溫柔如看待自己的子嗣。
      大概仙人總是悲憫的。比起信仰那些高高在上什麽都不管的神明,子辰寧願相信這個世界上存在著那些守護著大地的仙人們。
      “在下太虛觀的第十七代弟子子辰,請問近日有一位紅髮的弈劍弟子來過么?”
      “他已經回去了。”其中一個仙人回答道,聲音溫和卻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這把劍會為你指引他所走過的道路,拿去吧。”
      仙人順手一指,子辰看到腳下多了一把靜君劍。
      他絕對不會看錯,這是景池的劍,景池真的來過這個地方。

      “非常感謝各位的指引。”子辰彎下身子撿起了靜君,轉身離開了雷神殿。
      他現在非常擔心景池。
      這種擔心並非是無來由的。
      他回憶起當初他們騎馬並肩路過桃花樹下的時候,景池就十分驕傲的拿著靜君對他說:看,這個是殺死靜靈魔君拿到的劍,它叫靜君。
      那個時候,景池的笑容算得上是飛揚跋扈。
      子辰不是不知道劍對於一個弈劍弟子而言多么重要——劍在人在。
      而景池又那麼愛惜靜君,他定然不會隨意將劍棄在雷神殿前。
      於是,他快馬加鞭地趕往拾骨村。

      如同那居民所說,拾骨村果然是個沒有活人的村落。
      妖魔橫行,子辰小心翼翼地躲開了那些妖魔之後,卻發現村裡的人,不是徘徊不去以為自己仍然在生的死靈,就是怨氣極重的怨靈。
      畫出了太極八卦的符咒,退鬼一出,怨靈也回歸了沉寂。
      子辰想,這個大概是他唯一能為這些已經被怨氣噬了心的村民做的了。
      在村裡逛了一圈,靜君劍并沒有反應,他也找不到景池。
      他不敢往壞處去想,卻也沒有想到景池究竟去了哪裡。

      在這個地方多待上一刻,子辰都覺得心口悶悶的,而且開始出現了幻覺。
      他知道這個是因為魔氣引起了體內邪影的反噬。
      權衡了一下,他終究還是策馬離開了拾骨村。

      到了有個小村之後,熱情的村民收留了他,他便在這裡住下。
      他用仙鶴拜託了魍魎的朋友繼續幫忙打聽景池的消息。
      他繼續在雷澤的大地上打聽失了蹤的景池。

      有時候,子辰會想,自己爲什麽那麼希望與對方見面。
      然而答案無解。
      他擦拭著靜君的劍身,那把劍的鋒芒已藏。
      大概是離開了主人很久的緣故。
      他帶著劍,幾乎逛遍了雷澤都沒有找到對方。
      而他的魍魎朋友最後帶來的消息,是前線戰爭又再次爆發,弈劍門裡招了好多弟子前去。
      最後,他連這個朋友的消息也失去了。

      子辰不知道前線到底打得究竟有多么慘烈,也不知道景池是不是身在其中。
      但他覺得哪怕有一線希望也不想放棄。
      比起安安靜靜地在雷澤等待,子辰覺得自己更適合前往巴蜀的弈劍聽雨閣去打聽。

      於是,第二天,他就辭別的村民,然後踏上了往巴蜀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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