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岁·古兰茵》八尺书

24、典江雪

　　又前行了一会儿，杨启蛰忽然止步，目光冷冷的看向树林深处，微微一侧头，启唇道：“出来。”
　　曹奇在第一时间将肖叹拉至身后，手上已有红绳垂落，没入雪中，无声无息。
　　不多时，就有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少女从一株参天巨树后走出，干干净净的一张脸，眉目含情，眸似点漆。
　　脚下有影，显然是人非鬼。
　　肖叹眼睛一亮，趴在曹奇肩头小声惊叹道：“美女啊。”
　　曹奇低头，默默将手上的红绳收回袖口。
　　既然不是鬼祟，那这根缚鬼绳也就毫无用处。
　　“典江雪”杨启蛰语气极淡，“你怎么在这里？”
　　少女微笑，笑的极好看，也极悲伤，一双翦水秋瞳映着梨花海棠，轻轻道：“我等你来娶我，等了好多年，你都不来。”
　　肖叹心里顿时被卧槽刷屏，回头看了看脸色极差的杨启蛰，又小心翼翼的瞅了眼神情倔强而委屈的少女，下意识贴近曹奇后背，凑到他耳边道：“咱俩是不是要避避嫌？”
　　曹奇转眸看向身后，沉默不语。
　　肖叹以为他没听清，只好凑的更紧些，唇角几近触碰到那只微红的右耳：“我说，咱俩是不是要……”
　　语未落，就听杨启蛰冷笑道：“所以呢？所以你就投靠古兰茵，站在这里阻我上山？故意与我为难？”
　　少女失措道：“不是的，古先生……他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来拯救这个国家，并没有任何错处，我帮他，是为了所有受苦受难的国人，只要再等一小时，古先生就能打开鬼门，等他将那些鬼炼成阴兵后，就再也不会有任何人牺牲了，况且古先生说过了，等把那些侵略者赶出去了，他就会将阴兵重新送回地狱。”
　　“送回去？”杨启蛰气急而笑：“你也是驭鬼师，更是大家族的儿女，怎么还如此天真，炼阴兵说的容易，但是要付出的代价有多大，你想过没？小则成千上万条人命，大则数百年国运，你告诉我，哪样我们交付的起？”
　　杨启蛰深吸一口气，道：“况且，请鬼容易，送鬼难，一但失控，送不回去怎么办？到时候整个人间阴阳不分，人鬼共存。我告诉你！典江雪，你也将是整个世界的罪人！”
　　典江雪被他这一番言论吓了一跳，她并不知道炼成阴兵需要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当下愣在当场。
　　杨启蛰不想多言，抬脚就走，却又被典江雪拉住衣袖，少女鼻尖红红的，哽咽难言：“莫启蛰，我……我不拦你，那你告诉我，你会娶我吗？”
　　杨启蛰漠然道：“那个婚约是莫家主母自己定下的，我本人并未答应，况且我现在已经不是莫家人了，更不可能娶你。还有，你说错了，我姓杨。 ”
　　他的眉宇带着风刀霜剑，俱向少女一人倾去，那般凉薄，让人胆战心惊。
　　典江雪心中悲怆，并未理会他这最后一句，只是痴痴望着他的眼，泣声道：“你既然不喜欢我？那为什么收我的帕子。”
　　曹奇与肖叹默默退到一旁。
　　“帕子？”杨启蛰愣了愣，似乎想到什么，身躯猛地一僵，脸色聚变，“那个帕子是你的？”
　　“当然是我的，那时我托莫禾秋送给你，上面还绣着……”典江雪忽然顿住，不可置信的看向杨启蛰。
　　少女浑身都在颤抖，踉跄着后退两步，“莫启蛰……难道你，你竟然……”
　　杨启蛰脸上阴晴不定，未等典江雪说完，便厉声打断：“闭嘴！”
　　典江雪双目涣散，仿若未闻，犹自喃喃道：“竟然喜欢……”
　　“典江雪！”杨启蛰怒喝一声，上前几步，一把扼住典江雪的咽喉，一字一顿道：“我让你闭嘴。”
　　典江雪果真不说了，她看着青年近在咫尺的脸庞，突然扭头干呕出声。
　　杨启蛰松开手，站在原地，看着不停呕吐的姑娘，眉宇间阴云密布。
　　典江雪扶着树，捂唇干呕了一会儿，眼中带泪，愤然回视他“莫启蛰，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你离开莫家的理由，你以为改了姓，就能将你们两人的关系改变吗？别妄想了，你和她，这辈子，都没那个可能！”
　　“那也与你无关。”杨启蛰冷冷道。
　　典江雪却不甘心，这么多年的喜欢和爱慕只是她一厢情愿，这让她如何甘心。
　　她抱着最后一丝期望道：“莫启蛰，你对我，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喜欢吗？”
　　杨启蛰看了她一眼，突然上前一步，牵起她的手掌。
　　少女眼睛一亮，却见青年从怀中取出一方叠的齐整的手帕。
　　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典江雪悲痛欲绝道：“不，不要，我不要，不要还给我。”
　　她挣扎着想收回手，却被杨启蛰紧紧攥着腕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青年将她的手指根根掰开，然后将那方帕子塞进手心。
　　青年低头，额前刘海堪堪触碰到她的发顶，声音冷淡而疏离：“我不喜欢你，我不骗你。”
　　说完就松开手，不再去看跌坐在地的少女，起身对一旁的两人平静道：“走吧。”
　　肖叹看了失魂落魄的少女一眼，正想劝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可还没开口，就被曹奇拉着离开了。
　　典江雪跪倒在地，对着青年的背影伸出手，却只是徒劳。
　　眼见青年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她收回手，心如死灰。
　　她俯下身，将光洁的额头抵在雪地里，一阵颤抖的泣音之后，是压抑不住的悲鸣。
　　那方帕子被她紧紧握在手心，角落绣着一行小字：八字相合，朝朝暮暮。
　　青年的话无异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少女本就摇摇欲坠的心境彻底崩落陷落。
　　原本柔美的脸庞顿时变得狰狞可怖，所有的不甘与愤怒全都化作一声呜咽被吞下肚去。
　　猛地，她抬起头，发出一道撕心裂肺的惨笑：“哈哈哈哈，莫启蛰，你不爱我，你连骗都不骗我，哈哈哈哈，好，好得很，你竟然喜欢自己的亲妹妹，那好，我成全你。”
　　她深吸一口气，少女神情悲怆，眼中红丝遍布，无尽的鬼雾从口鼻蔓延而出：“莫启蛰，我诅咒你，我诅你们莫家，世世代代，兄妹不伦，被世俗唾弃！”
　　当眼白彻底被黑色充斥的瞬间，那滴眼泪也终于落了下来。
　　少女站起身，向着山顶走去，她走的摇摇摆摆，跌跌撞撞，偏偏脸上带着阴冷彻骨的笑，正如从地狱深渊爬出的恶鬼。
　　以身饲鬼，恶咒应验之后，这具身体，就再也与典江雪此人无关了。

　　杨启蛰闷不吭声的走在肖叹与曹奇前面，齿列辗转碾压过下唇，最后抿成一条直线。
　　娃娃脸青年冷着神色，冷着心，冷着血，可偏偏，眼里多出了两行热泪，灼烫了淡薄多年的眉眼。
　　昨天夜里，青年说了一段自己的身世。
　　曹奇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杨启蛰微微一笑。
　　喜欢上自己的亲妹妹固然可悲又可笑，离开莫家更是无奈之举。
　　最后因为签订了鬼卒身体虚脱昏倒在路边，被先生捡回去摒弃‘莫’姓，未尝不是在可怜自己那与世难容且无疾而终的情意。
　　如今，在看到少年与他有着同样不被世人认可的情感，他只觉的同病相怜。
　　所以他回答说：没什么，看你可怜罢了。
　　没什么，看我自己可怜罢了。
　　忽然，杨启蛰脚下一顿，脸色煞白的栽进雪地，等肖叹和曹奇将他扶起时，就见青年双目紧闭，昏了过去。
　　与此同时，莫家后宅，杏眼雪腮的少女坐在檐下，缓缓闭上眼睛，下一刻，那道纤瘦的身影重重跌落在冰冷的地砖上。
　　天津城的雪已经停了，只留下满院银白。
　　少女没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