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绘》薛瑾璱

4、平均律

　　我到家就开始昏睡，梦里是她男友温文尔雅的笑脸，他反复问我：“你说，孝妍会喜欢吗？你说，她会喜欢吗？”
　　“会喜欢的吧......”我艰难地回答，毕竟对她来讲，你是那个将与她共度一生的人。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他笑意盈盈地问我。
　　我扯着嗓子，艰难地说道：“会喜欢的。”
　　他露出得意的表情，嘲讽的语气毫不留情地向我扑面而来：“所以啊，林雪奈，你输了。”
　　“你是个女生，怎么能爱孝妍呢。”
　　“要知道，你的爱是见不得光的。”
　　“你不要脸不能把她置于别人异样的眼光之下。”
　　“那样的话，你的爱也太自私了。”
　　“不，你的感情根本不能称之为爱。”
　　我尖叫着从梦中醒来。
　　胳膊上的痛楚将我彻底拉回现实世界。
　　我看了看我的胳膊，胳膊上埋着的针因我刚才动作幅度过大而跳了出来，鲜血从纤细的血管里轻巧地喷出来。
　　我呆呆地坐在病床上，任由鲜血直流。
　　大约是听到了我的动静，护士推门进来却看到我原本白色的病号服一整截袖子都被鲜血染成了红色，她惊呼着跑过来摁住我的血管。
　　又有人进来了，她焦急地看着我，我想努力看清她的脸，可瞳孔却怎么都无法聚焦，我闭上眼睛再次昏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护士正守在我身边，她严肃地看着我：“林小姐，你的耳朵发炎了，怎么不来医院看？”
　　“你这次高烧是因为耳朵引起的，你要引起重视，耳朵发炎不是小事。”她说完又检查了一下我的吊瓶，“一会按铃，我来给你拔针。”说完她就出去了。
　　我呆呆地看着头顶透明的吊瓶，我居然发烧了，还是因为耳朵引起的，为什么？
　　我又是怎么来的医院？我怎么毫无印象。
　　就在我正拼命回忆的时候，尹孝妍进来了，她看见我醒了，几乎落泪：“雪奈，你终于醒了，你都昏迷三天了，我都担心死了。”
　　“是你送我来医院的？”我轻声问。
　　“是，那天我男朋友说你来了，我下课后又没见到你，给你发信息你不回，打电话你不接，我担心你出事就去了你家，到了你家才发现你发高烧，整个人都失去意识了。”她握住我冰凉的手，“你吓死我了。”
　　我看着她握住我的手，十根手指皆是干干净净，那枚稀世粉钻呢？
　　她只是欢喜地看着我，眼里是我看不懂的情愫：“你肯定很饿了，我做了粥，就等你醒来可以喝。”
　　我第二天就出院了，医生说我只要退烧了就没有太大的问题，然后给我开了一个月的药。
　　我并不知道尹孝妍为什么没有戴上那枚戒指，我没有勇气去问她，我出院之后就回家了。
　　门缝上别着一封信，我疑惑地打开信，居然是来自S大的录取通知书，尹孝妍居然给我申请了S大，S大不是不收外国人吗？她是怎么给我申请上的？
　　既然被S大录取了，我自然要跟尹教授说一声，也需要知会尹孝妍一下，毕竟她一手包办我读书的事。
　　正当我要给尹教授打电话的时候，尹孝妍的电话打过来了，电话里她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感情：“录取通知书收到了吧！”
　　我刚想问她怎么知道的，后来一想，学校会发电子版的录取通知书，肯定已经往她邮箱里发了一份了，她知道一点都不奇怪。
　　“嗯，收到了。”我咬着嘴唇。
　　“嗯，可以搬家了。”
　　我捏着手机看了一眼我的房间，的确，我既然去S大读书了，住在现在这个房子里显然不太适合，这个房子离S大并不近，当初选择这个房子纯粹是因为它离H大近。
　　“你可以来我家住。”她的声音依旧淡淡地。
　　我一时间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我去她家住？
　　她见我半天不说话，以为我没听清：“我家离学校近，你还可以每天搭我的顺风车去上学。”
　　“我想申请学校宿舍。”我打断了她。
　　既然她男朋友都求婚了，我与她住一起显然不合适，先不说过不了多久她就要结婚，结婚了肯定不会住在那个房子里，到时候我还要搬家，搬来搬去好麻烦的，而且找搬家公司好贵，不如住在宿舍里方便。
　　她沉默了一会说道：“宿舍也好。”
　　S大的宿舍并不能马上入住，但我还是先去邮局买了不少纸箱，家里零碎的东西太多，需要慢慢整理打包好。
　　就在我忙得热火朝天连着几天都没联系尹孝妍的时候，她约我去了一家咖啡馆。
　　她心不在焉地搅着杯子里冰块问我：“最近忙什么呢？”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咖啡杯，避免跟她四目相对：“收拾家。”
　　“嗯，也是，马上就要开学了。”
　　我看着她白净的手指，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我也不知道她今天约我出来为了什么事。
　　她轻声问：“什么时候搬去宿舍？住在哪栋楼？”
　　“现在还不知道，宿舍分配的通知还没下来。”我吸着杯子里的饮料，又狠狠地咬着吸管，咬到吸管都破破烂烂时，我厌恶地将杯子一推。
　　她瞥了一眼我的杯子，将我杯子里的吸管拿出，换了一个新的。
　　“我没记错的话，你研究生读了一年。”她试探性地问我，“那么你博士准备读几年？还是一年结束吗？”
　　我抬头，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为什么要一年结束？你不是让我慢慢读吗？”
　　我还记得她让我慢慢读书，难不成她自己不记得了，亏我还总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于是我忍不住又开始咬吸管。
　　她看着我咬吸管居然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S大的校庆很盛大。”说着她从我杯子里拿出被我咬烂的吸管，耐心地替我换第三根。
　　就在我要继续咬吸管的时候，我看见她手边准备好的一堆吸管，于是我放弃了：“你今天找我出来是为了跟我聊这些琐事的吗？你不忙吗？”
　　她嗯了一声：“不忙。”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她也丝毫没有想要打破这种气氛的冲动，于是我只能继续咬吸管。
　　漫长的下午，金色灿烂的落地窗边，我咬了一下午的吸管，她替我换了一下午的吸管，换到店员都忍不住了：“这位小姐，您吸管用的有点多啊！”
　　我看着桌上堆成小山的吸管，有些愧疚：“对不起。”
　　反倒是尹孝妍无比坦然：“以后我会给她自带吸管的。”
　　瞧瞧她说的，要不是她拿了一堆吸管，我也不会咬了一堆。

　　现在住的房子整理地差不多了，就等着学校宿舍可以入住这里就可以退房了。
　　尹孝妍自从上次找过我之后再也没有消息了，对于她的阴晴不定我早已习惯。我忙着整理房子，她大概是忙着准备婚事，所以一直没跟我提补课的事，既然她不提我想大概还是需要去语言学院上课，听说S大音乐系的理论课比H大多多了，我的语言最多能应付两节理论课，这还是有尹教授的帮忙，离开了她不知道我会过得多凄惨。
　　不如明天去一趟学校吧，问一下秋季语言班报名的事，顺便问一下宿舍什么时候可以住。
　　我很少有这么早上床睡觉的时候，我带着满满的幸福感窝进自己的被窝里，正当睡得香的时候，我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一看手机，已经凌晨两点了，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敲我家门。
　　我拿起墙角的扫把，把门支开一条缝，刚刚打开，一只白皙的手伸进来，敏捷地抓住我的手腕，我吓得差点大声尖叫，正要放开喉咙叫人时，我发现竟然是她！
　　尹孝妍怎么会半夜来我家？而且她面色红润，像是刚喝完酒一样，她怎么会喝酒？我记得上次我喝了酒她还有些不高兴，果然人都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我扔掉手中的扫把，她跌跌撞撞地将我抱了个满怀，还不忘在门上踹了一脚把门关上了。
　　我心里暗暗叫苦，大半夜的，希望邻居不要被她这一脚踹醒了。
　　我闻了闻她身上，果然是淡淡的酒气，她整个人压在我身上，我又与她身高相差太大，与至于我相当吃力地抱着她。
　　“老师……”我轻声唤她，她慢慢抬起头，双唇低语：“雪奈……雪奈......”
　　她一直断断续续地喊着我的名字，极尽缠绵。
　　我费力地撑住她，没好气地应道：“什么事？”
　　她双眼迷离地看着我，嘴里反复念叨着我的名字：“奈奈......奈奈......”然后她的脸在我眼前无限放大，她的唇重重地压在我的唇上，将我的思绪压地消失殆尽，我瞪着眼睛，脑袋轰的一声炸开，她的吻极其温柔缠绵，一点一点像是品尝一般，然后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放开了我，身体因为醉酒而歪歪斜斜地倒在了地上。
　　我被她倒在地上的巨响拉回思绪，我一边手忙脚乱地抱住她的头，检查她有没有被磕到，一边还在想明天一早我该怎么对她说今晚发生的事。
　　我对于这件事实在感到头疼，想了大半夜，不如先睡觉再说，反正她现在也不省人事，等她睡醒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明天再想吧。于是我把她弄上了床，与她挤在一处就睡了。
　　第二天一觉睡醒，还没等我想好怎么应付她时，她先瞪着眼睛我问：“我怎么在你家？”
　　她竟然喝断片了，也是，昨天醉成那样，我庆幸地说：“没什么，昨天晚上你敲我的门，门开了你就直接进来睡了。”不用撒谎简直太好了，免得我想一堆乱七八糟的理由搪塞她。
　　她有些抱歉地看着我：“不知道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我给她倒了一杯蜂蜜水，看了一眼角落的脏衣服：“也不知道那个算不算添麻烦。”
　　她看了一眼那堆衣服，又看了看她身上我的小号T恤，忍不住的心虚：“哈哈哈，雪奈，你力气好大哦。”
　　我瞪着她：“快喝了，你下次再喝这么醉来敲我的门，我就让你在外面睡一晚，看看能不能冻歪你的嘴。”
　　她接过杯子低垂下头，刘海落下来遮挡住了她的眉眼，她低声道：“你舍不得。”
　　我自然没听清她喉咙里翻滚的话：“喝完先去洗澡，干净的衣服已经放到浴室里了。”
　　她洗完澡就离开了，什么话也没多说。
　　倒是我因为她而没能去成学校，但是昨晚，她当真是真的醉糊涂了吗？这样没有自制力的尹孝妍倒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她了。
　　不过经历那晚之后，她像是恢复正常一般，一如既往地对我，帮我把行李搬进宿舍，帮我办好退房手续，甚至入学手续都是她领着我去办的。
　　我想大概她那晚真是断片了吧。
　　幸好她什么也不记得。

　　S大与H大的教学方式完全不一样，比起在H大闷头在琴房练习而言，S大更偏向于实战，学校的交响乐团不仅排满了各种演出，还外接其他交响乐团或者室内乐团，我忙于奔波在各大排练厅与音乐厅，虽然与尹孝妍在同一个学校了，但却比之前更忙。
　　我最后还是没有报名语言班，原本我在办公室领取报名表的时候正好被下课提交出勤表的尹孝妍撞见，她干脆利落地拿走我手中的表格，轻轻松松撕成两半。
　　“我能给你上课你为什么还要去别的老师那里？你瞧不起我？”蛮横的语气与她姐姐尹教授简直一模一样，这个时候我终于相信她们是两姐妹了。
　　“而且你看你忙的，谁能像我一样无条件遵循你的时间来上课！赶紧感谢我！”
　　这还是尹孝妍吗？简直不像她，我发现我越与她相处，我越来越不明白她是个怎样的人了。
　　我陪笑道：“这不是你也忙吗，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尹孝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便不说话了，我也不知道她哼一声是什么意思，总之我最后还是要去尹孝妍那里上课，至于最近她也没有给我安排上课，她说我太忙了，等放假了好好上。
　　我又开始头疼了，假期，好不容易的假期又要上课了，我只想在假期好好休息，然后闲暇之余出去旅游。
　　A市的天一天天热起来，大街上的女孩子们早就脱下厚重的毛衣穿上五颜六色的裙子的时候，我还穿着两件衣服，最近总感觉身上寒津津的，穿多少都怕冷。
　　我站起身去关琴房的窗户。
　　外面的天看上去阴沉沉的，一阵风卷起一些湿意挤进窗户，怕是要下雨了，我费劲地关上厚重的窗户，不知道一会要怎么回寝室。
　　S大的地理位置与H大相较实在不方便，校园里到处都是坡，偏偏琴房楼在山顶而宿舍楼在山脚，如果雨下大了我就回不去了。
　　我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这个时间室友是有课的，她应该也没带伞，八成也会被困在教学楼里吧。
　　我继续坐下想练琴，却总是有些心神不宁，我索性站起来走到窗边，乌云大块大块地移动着向这边压来，没有开灯的练习室一下子变得漆黑一片，我刚要去开灯，广播里传来嘈杂的声音。
　　“各位同学你们好，现教学楼发生火灾，请大家不要惊慌呆在原地......”广播里不断地重复播放着双语的通知。
　　发生火灾让我们呆在原地？这是什么迷惑应急措施！
　　我站起来把琴谱一股脑儿扫进包里，带上我的小提琴迅速往外走，走廊上都是学生，大家显然对突如其来的警报充满不解，尽管如此，大部分的人还是留在走廊上，只有我一个人往外走。
　　我看着大家陆续回琴房后不禁有些疑惑，是我理解错了吗？难道不是火灾？为什么大家都不跑？
　　我正站在走廊尽头发愣时，我闻到一股极其刺鼻的味道，有人尖叫着向我跑来。
　　“快跑！着火啦！”
　　顿时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琴房变得无比嘈杂，大家慌乱地收拾着自己的乐器，我刚要往外跑，一个男生拉住了我，他向我吼道：“你没听见广播说留在原地吗？”
　　刚才尖叫的女生一把拉开那个男生，情绪有些失控：“留在原地等死吗？火都烧过来了，这里这么小，尽是通风口，现在又起风了，火只会越烧越快！”
　　说完她拼命地从男生手中将我拽走：“快跑吧！”
　　我被她拉着，三魂去了七魄：“往......往哪跑？”
　　“顶楼！”
　　她说着将我往顶楼拽，我完全没有逃生的经验，只能跟着她跑，身后的人越来越多，大家有尖叫有哭的，整个琴房乱成一团。
　　谁知通往顶楼的门居然在今天上了锁，那个女生试了几次打不开崩溃地坐在地上哭。
　　“刚才能跑的出去的，要不是广播说留在原地，就能跑出去的......”她的眼睛红肿，嗓子干哑，就连拉着我的手也在一直颤抖。
　　我摸了摸她濡湿的手心，微微用力掐了一下她的虎口。
　　她回过头，愣愣地看着我，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这个时候的我反而不再慌张，我十分镇定地拉着她，与其他人一起挤在这个小小的楼梯口。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原本安静下来的人群又变得无比焦急，楼梯间的烟越发呛人，身边的女孩开始剧烈咳嗽，她喃喃道：“怎么还没有人来救我们？”
　　这时从后面挤上来一个男生，伸手就要砸门，就被另外一个高大的男生拉住了：“不能开！开了我们就死了！”
　　要开门的正是刚才拦住我的男生，他显然也处于极度惊慌中：“你胡说八道什么！赶紧打开我们才能出去！”
　　“打开了就有风，风一吹火立马烧过来了。”
　　“那你要我们在这里等死吗？”那个男生大吼道，“狗学校！老子就是死了也不会放过这个狗学校！”
　　说完他两腿一软瘫在地上。
　　所有人都挤在这个狭窄通往顶楼的走道里，火烧过来是迟早的事，我居然没有半点害怕，刚才丢失的魂魄也回到了身体，我只是觉得有些遗憾，大概是遗憾我可能在死之前都见不到尹孝妍了吧。
　　“快下雨了，你一会结束了走地下通道过来，我这里有伞。”
　　我的目光停留在手机上，是十分钟前尹孝妍发过来的。
　　地下通道，音乐系的楼唯独与国语国文系的国际馆连接了地下通道。
　　我突然慌张起来，不知道火是几楼烧起来的，她会不会有事？
　　烟雾逐渐厚重起来，我感觉肺里一阵刺痛，我难受地想咳嗽，每呼吸一下都是热气滚滚的气味。
　　在场的女孩子大多都不行了，大家蜷缩在角落里，努力捂着口鼻，我感到我似乎是被一个人支撑着的，我费力地扭头，是那个不让大家开门的高大的男生，他的手握拳支撑着我的后背，一言不发却无比坚毅。
　　我努力集中精神，不让自己意识涣散。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一阵凉意扑面而来。
　　我睁开眼睛，只见眼前有人焦急地唤着我的名字：“林雪奈，你还好吗？”
　　我咳嗽了一声，双手往身边摸去，摸到了手机。
　　没有信号，上面当然也没有她的信息。
　　“我们在哪里？”我有些虚弱地问他，是那个男孩，在火场里支撑着我的男孩。
　　他见我清醒了长吁一口气：“我们出来了，你别怕！”
　　我不怕，但我担心她知道了会害怕，我要赶紧去找她。
　　我挣扎着从他臂弯里坐起来，费力地说：“国语国文系呢？”
　　他一时不解地看着我：“什么？”
　　我再次咳嗽，他拍着我的后背压紧了我脸上的呼吸器，我的声音透过呼吸器嗡嗡地传出去：“国语国文系！咳咳.....国际馆有没有事？”
　　他瞪大了眼睛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我，然后他没好气地说道：“没事！所有人都没事！我们音乐系一个都没少！我说你怎么一清醒就问别的系？你脑子是不是被熏坏了，是我们系的楼着火了哎，哎哎哎，你去哪？”
　　我拔掉脸上的呼吸器冲出门。
　　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我毫不犹豫地拔腿冲进大雨里，我只想着赶紧去见她，她应该急坏了，我得赶紧去告诉她我没事。
　　通常这个时候她都下课了，会在教室里准备教案。
　　“老师......”我兴冲冲地推开门，正要喊她，剩余的字却被我生生地吞回肚子里，我呆呆地看着教室里的人，那个男人搂着尹孝妍，他们靠在书桌旁，贴在一起，十分亲昵。
　　在那一瞬间，我只感觉到耳边嗡嗡的声响，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我转身狂奔出门。
　　外面的雨一如我跑来见她的时候一样大，我毫不犹豫地迈开腿奔出去，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上来，我只感觉脸上生疼，我穿了一条碎花裙子，早已打湿，冰凉地贴在身上。
　　原来她压根不知道我出事了，她不知道音乐系着火了，她不知道我死里逃生，逃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来见她。
　　原来她和他在亲昵，所以不知道我们系着火了吧。
　　我埋头狂奔，只希望自己不要去想我刚才看见的那幕，可是脑子就像是坏掉的机器一般，一遍遍地重复着刚才的情景。
　　我绕着校园疯狂地跑，直到跑不动才坐在角落里，我的肺快炸了一般，疼痛地仿佛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长发湿答答地垂下来，我知道我现在肯定像鬼一样难看。
　　真奇怪啊，明明火已经灭了，为什么还感觉这么烫。
　　我好疼。
　　我任由雨水打在身上，想缓解自己肺里的火热。
　　不知过了多久，我面前出现了一个人，我仰头，只见她站在雨中替我撑伞。
　　她的栗色的头发被水打湿，我满眼朦胧地看着她单薄的衣服也全部湿透，她喘着气蹲下身：“我终于找到你了。”
　　她看着我的脸，渐渐眼里出现一丝惊恐：“你刚才去哪里了？”
　　我说不出话，只感觉呼吸道火辣辣的。
　　“你怎么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你告诉我呀！你刚刚去哪里了？为什么你的脸这样？”
　　我的脸怎么了？
　　我费力地抬手，她顺势抓住我的手：“走，我们先回家！”
　　我大约是体力耗竭再加上受惊过度，刚刚被她拉起来就昏了过去。
　　果然我醒来又在医院里，我下床想拉开门，却听到门口传来细碎的谈话声音。
　　“这是林雪奈的琴和包。”
　　“谢谢你送过来。”
　　“不客气的。”我仔细分辨那人的声音，是那个男生，一直在大火中支撑着我的人，也是我出了火场后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人。
　　“她醒了吗？”
　　尹孝妍的声音似乎有些担忧：“还没有，医生说她受了大刺激，被救出来后有没有及时治疗，口腔红肿又有水泡，不过好在是轻度的，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恕我冒昧，请问她是来找您的吗？如果是的话您不应该让她乱跑，而是应该赶紧送医。”他的声音无比严肃，“我想您应该知道林雪奈对于古典音乐这个圈子而言有多重要，明知道她受伤了还不及时送医，出现了什么状况，恐怕你难辞其咎。”
　　“对不起。”
　　我第一次听见尹孝妍道歉。
　　“不必向我道歉，我来也只是送东西顺便打听她的情况，既然状况还行那我先走了，您好好照顾她吧！”
　　我急急忙忙地回到床上，连被子还没盖好她就进来了，装睡显然没来得及，于是我睁开眼睛，声音干巴巴地向她打招呼：“嗨。”
　　尹孝妍的眼睛红肿着，她看我清醒地向她打招呼，急忙忙地走到我跟前：“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痛？”
　　有，就是嗓子有点疼。
　　我真是太庆幸了，幸亏我不是学声乐的，要不然岂不是断送我的音乐之路了。
　　“你为什么来找我？为什么不肯乖乖留在那里让他们给你治疗？”尹孝妍突然向我发火。
　　我突然想到我是去找她报平安的，只不过找到她的时候......
　　想到这里我就冷冷地扭头：“你管我！”
　　她没想到我上来就呛她，她几乎被我气哭，我还没哭她怎么先哭起来，她一哭反而弄的我手足无措。
　　“你别哭！”我硬邦邦地安慰她。
　　她好不容易止住哭，抬头凶巴巴地瞪着我：“你差点死在里面了！”
　　还好，这不没死呢。
　　我低着头，声音沙哑地可以：“我以为你会担心我。”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她的声音急促地有些失真。
　　我后来才知道我匆匆跑出来，脸上带着火场里残留的灰，被雨水一冲整张脸都变得青灰青灰的，她看见我的脸，自然被我吓到。
　　她的手有些颤抖地覆在我的手背上，是带有湿湿的凉意。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那里着火了，我不能及时赶到，对不起。”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她道歉。
　　“刚刚我知道你从火场里跑出来我差点吓疯。”她喃喃着将我拥入她怀里，她箍地我很紧，我们虽然有过拥抱，这样的拥抱却是头一次，“我真的吓死了，我都不敢想象，万一你没出来......”
　　原本有些怨恨她的我瞬间被她轻易瓦解，我伸手回抱住她。
　　直到第二天我才反应过来，我怎么又被她的拥抱给冲昏头脑，明明我还在跟她赌气中。
　　但是事情都过去了，我如果再跟她计较，显得我有点小气，因此我也不好意思跟她闹脾气。
　　倒是她对于我自己从火场跑出来找她这件事耿耿于怀，她甚至找到我跟我解释那天的事：“那天我刚想去找你来着......”
　　我并不想听见他们两个的亲昵过程，因此我打断她了：“没关系，我还要去排练，我先走了。”
　　学校的琴房楼被烧了之后所有学生的练习室被安排在学校在外包下的琴房里，虽然这次事故没有造成死亡，但也是因为学校的错误判断才导致所有的学生被困琴房，如果解救地不及时，怕是这么多学生都要葬身火场。
　　所有的学生闹地厉害，甚至在学校的广场上游行示威。
　　尹孝妍警告我作为外国人不要惹事，她只让我放心。
　　于是把心放进肚子里的我每天认真练琴排练，以至于我都忘记回复尹孝妍的信息了。
　　还是两天前，她跟说我有事找我。
　　我有些心虚地拨通她的电话。
　　没想到响了一下她就接起来了。
　　“那个，我前两天忙，忘记回你了。”我不安地一下下揉着手里的纸巾。
　　“嗯。”她不冷不淡地应道。
　　“那你一会不忙吗？”
　　我急忙说道：“不忙不忙！”
　　“好，那学校对面的那家咖啡馆见。”
　　我并不知道尹孝妍突然约我去咖啡馆有什么事，我点了苏打水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等她。
　　我看了看手机，她已经迟到半小时了，她以前从来不会这样。
　　大概有急事吧，反正我没有事就等等她，况且也是我两天没回她信息，她故意迟到我也是可以容忍的。
　　我一向来在她的身上容忍度很大，平时如果绫子迟到十分钟我肯定跟她吵起来了，绫子知道我不喜欢等人，说好几点就是几点，因此我与绫子约好出去她从来都是提前出门。
　　我咬着吸管歪着头看着外面的阳光。
　　阳光照在玻璃上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垂在脑后的头发已经及腰了，我把头发梳成两个低麻花垂在脑后，清爽又好看。
　　自从头发长了之后我就嫌长发有点碍事。
　　我看着玻璃里的自己，思考着要不要去把头发剪短一点，我正在想要剪什么样的头发时，尹孝妍来了。
　　她匆匆地跑到我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对不起，突然有个会议，我手机又忘在办公室了，没来得及给你发信息。”
　　我给她点的冰美式冰都化完了，她大概是渴极了，拿起杯子喝得干干净净，我起身：“我再给你点一杯。”
　　她拦住我：“我去！”
　　她回来的时候还给我带了一块蛋糕。
　　我看着那块蛋糕吃惊道：“这是opera吗？我刚才怎么没看见？”
　　尹孝妍只是淡淡地看着我，我看着她极淡的笑容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尹孝妍把叉子递给我，她见我没有接过叉子便搁在盘子上：“就是找你聊聊天，没什么事！”
　　我哼了一声，拿起叉子狠狠地叉下一块蛋糕，浓郁的巧克力和咖啡的香味在舌尖上融化，真的是很幸福的感觉，我收住脸上的笑容，放下叉子，尹孝妍却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我的手，我一时间愣住了，我看着她握住我的手，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我开始挣扎，我努力想把手从她掌心抽出来，她却坚定地握着我的手。
　　见我不挣扎了，她才放松手上的力度。
　　“你的手好凉！”她缓缓道。
　　这人抽什么风！
　　我一时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瞪她：“你干什么！”
　　她却松开了我的手坐到我身边来。
　　她今天是怎么了？
　　难不成受什么刺激了？
　　我往窗边挪了挪，她再次捉住我的手，把我的手放进她的口袋里。
　　这个举动真的把我看傻了，我用力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她像刚才一样预料到我会挣扎，一脸淡定地看着我，手上却用足了劲没让我逃脱出她的口袋。
　　我忍不住问她：“你到底是要干什么？”
　　她淡淡地说道：“不是说你手凉吗，给你暖手。”然后在口袋里，她默默地松开我的手转为与我十指相扣。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亲昵吓到呆住，一时间僵硬地像条风干的咸鱼一样动弹不得。
　　要不是我词汇量匮乏不知道怎么说，我一定会问她你是不是抽风啦？
　　她的手很暖，只是一会会，我的手也渐渐回温。
　　“你晚上想吃什么？”她轻声地问。
　　我实在忍不住，我把手从她手里挣脱，站起来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你不会就是来找我吃饭聊天吧！工作日你没事干吗？没事干找你男朋友去，不要来消遣我！”
　　说完我拎起包就想走，谁知她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她不让位我就没办法出去，于是我悻悻地放下包，继续坐下，低声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她轻声说：“我现在单身。”
　　“我和他分手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倔强却丝毫听不出她的难过。
　　我瞥了一眼她光洁的手指淡淡地说：“不要太难过。”虽然我知道可能她并不难过，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失恋的样子，我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形式上安慰一下而已。
　　她看着我，目光灼灼：“我不难过，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们为什么分手吗？”
　　我有些莫名其妙：“你们分手我为什么要知道原因？”
　　她重新捉住我的手把我的手塞进她口袋里。
　　这人是怎么了，我不禁有些恼火，难不成真的是脑子坏掉了，然后想在我这里寻求安慰吗。
　　“是他跟我提的分手，他说我不喜欢他。”
　　这个理由倒是让我觉得吃惊，相反我觉得尹孝妍很喜欢他，一有空了就去找他，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甚至学校看重她让她主持大大小小的活动，但她上次还丢下结业典礼让我替她干剩下的事，就这样还说不喜欢我是有点不相信的。
　　“看吧，你也不相信对不对！”她轻声叹气。
　　“跟他分手后我想了好几天，我一直在想我喜欢他什么，我好像不知道。”她的手轻抚过我的指尖，然后似乎有些纠结一般，一直在口袋里来来回回玩我的手指。
　　“然后我就想着我要找你倾诉一下，只想找你。”
　　我直截了当地开口：“我安慰不了你。”
　　因为我根本不会安慰人。
　　她侧过头看着我，眼神似乎有些迷离：“没有关系，你就呆在我身边就好。”
　　早知道她失恋我就把绫子也带上了，绫子善解人意一定能安慰到她，哪像我一点都不温柔可人。
　　她不再说话，只是反反复复来回抚摸着我的指尖，直到我们分开后，我才发现我的指尖居然红红的有些发烫，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她有这样奇怪的嗜好。
　　我摇了摇头，算了，不要想这件事了。
　　开学没多久就迎来了一场音乐会，音乐会结束后自然是聚餐，H国人简直是我见过最爱喝酒的民族，虽然我也爱酒，但仅限于好奇，人就是有这种逆反心理，毕竟越不让你干什么，就越想干什么，于是在没人注意到我的时候，我偷偷偷了角落的一瓶烧酒，拿了一个杯子慢慢喝着。
　　好在是和大家一起来聚餐的，店家见是大学院的聚餐都没有查我们的身份证，毕竟谁也没想到里面会混进一个未成年的我。
　　我皱着眉头抿了一口，真难喝。
　　我看桌子上还有西柚味和葡萄味的烧酒，于是又神不知鬼不觉地顺了两瓶，嗯，这个好喝。
　　甜甜的西柚味带着一点点烧酒的苦涩和冲劲，我一杯接着一杯喝，喝完了又开了葡萄味的，果然，水果味的好好喝，以至于我都忘记我在喝酒。
　　我迷迷糊糊地倒在桌子上，心里想着，我就稍微眯一会儿，等头不那么晕了我就回家。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一个人从我身后大力地拉住了我，把我从桌子上拽起来，我站不稳险些要跌倒，那人敏捷地将我扶住。
　　我睁开眼睛，只见一头金色的短发，我便知道了是她。
　　她前些天又把掉色掉成栗色的头发染回了金色，原本已经长到肩膀处的头发又剪成之前的齐耳短发了。
　　她扶住我的肩膀，蹲下身问我：“可以走路吗？”
　　我认真地点头，含糊不清地说：“当然……当然了，我还可以跳舞！不信你看！”
　　她哭笑不得地握住我乱挥的手：“好了，还是我背你回去吧！”
　　说着她将我轻轻一揽，我就软绵绵地趴在她背上，我含糊不清地说：“我可重了，你不要后悔哦！”
　　她轻巧地站起来，轻声笑：“只要你不乱动，我是不会后悔的。”
　　然后我就迷迷糊糊地听见她与谁说话来着：“今天谢谢您的照顾，我先带她回去了。”
　　尹孝妍的背真舒服啊，一晃一晃的，晃地我眼皮子一个劲地往下耷拉，也不知过了多久，我似乎躺进一片云里，整个人轻飘飘地，也有些兴奋，我伸手抓过身边的一个东西，扑朔迷离地半睁着眼，认真道：“你猜猜，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人是谁？”
　　“其实是可以说的。”我有些口齿不清地说道，“当时不知道，但是现在知道。”
　　我笑嘻嘻地在空气中划拉着手：“是你呀！”
　　“我最最喜欢的人是你呀！”
　　我一直反复说着，直到自己精疲力尽才睡去。
　　睡梦中似乎有一样冰凉的东西贴上我的唇，很凉很软很舒服，我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张嘴咬了一口，嘻嘻，甜甜的，还有一点薄荷的味道。
　　然后我就彻底陷入了昏睡，酒醉让我的睡眠极其不安稳，我翻来覆去怎么睡都觉得不舒服，最后一个翻身从床上翻到地上，我摸了摸地上也铺了软绵绵的床垫，这才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起床当然是很困难，我闭着眼睛在床上坐了十分钟，努力回想了半天，也没想清楚今天究竟是周五还是周六，周五的话好像没有课，周六就更加没关系了，于是我重新倒回床上。
　　我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闻着味道不像是我自己的枕头，我顿时清醒了，我蹭地坐起来，这哪是在床上，分明在地上，而且这里根本不是我家，我顿时有些慌了，我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也被换掉了，我掀开被子到处寻找手机。
　　等等，这里好像也不是完全陌生。
　　是我曾经多次出入的尹孝妍的家。
　　想到这里我顿时无比安心，我卷起地上的被子重新倒进被我搅得一团乱的被窝里。
　　正当我还要继续睡的时候，尹孝妍进来了，她拉开半掩的窗帘：“快起来，一点了，你再不吃饭就要吃晚饭了。”
　　哪有这么夸张。
　　等等！她没骂我吗？
　　我还记得上次我酒醉她脸色发青的样子，今天居然还来叫我起床吃饭，这是转性了吗？
　　我偷偷看了一眼她的神色，居然脸色红润神清气爽，还化了精致的妆，似乎完全没有因为我酒醉而心情不好。
　　她从衣柜里找出一件T恤给我：“穿这个吧！”
　　她看我站在原地不动，补充道：“你可以当裙子穿的。”
　　简直是自取其辱。
　　我愤愤地握着T恤往洗手间走去。
　　其实比起一开始刚到H国的时候，我已经长高了不少，但是比起尹孝妍一米七三的高挑个子，我还是闭上嘴吧。
　　不对，我上次落在她家那么多衣服，她怎么不给我我自己的衣服？
　　我推开门正要问她，她见我身上松松垮垮的T恤说道：“你的衣服我都打包好了，我要搬家了，你的衣服我会一起搬过去的。”
　　我慌慌张张地想去找我的衣服：“其实也不用......那个我带回学校就可以。”
　　她瞥了一眼角落里大大小小的箱子：“那你自己找吧！”
　　我顺着她的目光往上看，只见最高的箱子已经超过了我的头顶，想要从那堆东西里找出我的衣服，怕是有点难度。
　　她见我半天都不动，慢条斯理地说道：“去吃饭吧！”
　　吃饭就吃饭！
　　她坐在我对面吃得无比优雅，连咀嚼的声音都没有，我是个吃饭耐不住寂寞的人，见饭桌上死气沉沉的，忍不住开口：“你要搬到哪里去？”
　　“学校附近。”她夹起一个鹌鹑蛋放进我碗里，我向来讨厌吃蛋类，我皱了皱眉，刚要趁她不注意扔进垃圾桶，她淡淡地说道，“我亲手做的，你不尝尝吗？”
　　我瞪着桌上满满当当的一堆凉菜：“都是你自己做的？不是超市买的？”
　　她嗯了一声，低下头吃饭。
　　这要花多少时间！
　　看在她辛苦这么久的份上，我也不好不吃，勉强吃下发现味道居然不错。
　　仔细回想，上次住她家也是吃她做的饭，我好像还挺能接受她做的。
　　“你最近瘦了很多！”她突然开口。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还是那几两肉：“没有吧！”
　　“好好吃饭！学校里不要太拼了！没人会给你颁奖！”
　　瞧瞧，这说的什么话，奖学金不是奖吗。
　　“一会送你回学校！”
　　学校因为上次琴房失火的事情总算在期中考试前给大家了一个交代，免除了那天被困所有学生的学费，并且补偿了精神损失费，还付了所有人的诊疗费。
　　可即使是这样还有不少学生吵嚷着，我想起来也是有些后怕，那天我可是差一点死在里面了。
　　瑟琪对于学校这样的处理表现地极为愤怒，她坐在我身边，狠命地吸溜着杯子里的咖啡，她正是那天拉着我跑的女孩。
　　我们也算是革命友谊了。
　　她苦着脸：“我爸妈让我退学，说咱学校太不负责了，万一下次还有这样的事，我的小命就没了，可是重新考试好难啊，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考进来的，申请了一堆学校直到遇上这个学校才勉强录取我。”
　　“雪奈，你呢！”
　　我自然不会走的，尹孝妍在这里，我千方百计就是想和她在同一所学校，又怎么可能会走！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学校的事情，你去哪个学校都会收！”她叹着气，“我听说你是咱们学校唯一破例收进来的学生，你没有交作品集对吧！”
　　这个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她以为我不愿意透露特殊招生的情况，很是贴心地说道：“安啦，我就是这么说说，不会告诉别人的！”
　　但是我的好奇心被她激起来了，我问她：“什么叫做破例收进来的？”
　　瑟琪瞪着她一双圆眼：“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
　　“咱学校近五年以来都不收外国人你不会不知道吧！你是打破了那个规则的人，我听说你在申请学校的时候都没提交作品集，直接拿了历年各大比赛的证书，然后学校就收你了，都没有审核你的材料直接录取。”
　　我被震惊了。
　　“你不是自己申请学校的吗？”
　　当然不是，是尹孝妍帮我申的，难不成是她剑走偏锋狗胆包天地试了一把，居然真的被她试成功了？
　　“那......那......那天那个男生，我看着他不像本国人！”我有些结巴。
　　“哪个男生？”瑟琪努力回忆，“啊，是那天跟我们被困琴房高高的那个男生吗？他叫流光，是中国人，本科就在本校读的，一路直升上来的，他最少在咱学校呆了六七年了。”
　　流光，这个名字与他的长相还真不太相符。
　　“你不是也进了学校乐团吗，流光也在团里，你没见过他吗？”瑟琪问道。
　　我心虚地笑着：“没，没仔细看过团里的同学！”
　　其实除了指挥和其他乐器首席，我都不认识。
　　“流光拉琴很好，他也是拉小提琴的。”
　　这就有些过分了，他也是拉小提琴，而我居然还不知道这号人物，着实有些过分。
　　瑟琪一直絮絮叨叨地讲着话，她有时候总给我第二个绫子的错觉。
　　我看了一眼手机，尹孝妍回复我了：“我六点下课，下课后就有时间。”
　　我看了看时间，现在五点五十，我拿着包站起来，打断了喋喋不休的瑟琪：“我还有约！先走了！”
　　“哎哎哎，我还没讲完！刚讲到最精彩的地方......”
　　我看着她一脸失望不禁笑了：“下次听你讲！”
　　尹孝妍还是在我们常去的咖啡馆等着我，我进去的时候她正看着电脑像是在备课。
　　“你很忙吗？”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边问道。
　　她像是被我吓了一跳，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你走路怎么都不出声？”
　　我看着她鬼鬼祟祟地合上电脑：“你干什么呢？”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把电脑打开，大大方方地推到我面前：“喏。”
　　我瞥了一眼，没好气道：“我又看不懂！”
　　于是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那个，你帮我申请学校的时候提交作品集了吗？”我问得有些小心翼翼，生怕她误会我不信任她。
　　“没有！”她回答地倒是干脆利落，“是有同学说了吗？还是学校的教授说的？你不用在意这些，你的实力怎么样大家都清楚，哪怕你是破例录取的，也应该堂堂正正。”
　　“我倒不在意这些。”我轻声说道，“就是有些好奇，我以为我进不了S大。”
　　她盯着我说道：“你应该知道，在这里上学无论哪所学校你都屈才了。”
　　“其实......”
　　“其实什么？”我见她话只说一半不免好奇，这人怎么总是这样，要么说一些我听不清楚的，要么就说一半。
　　她看了看我身边放着的小提琴，眼珠一转：“你练完琴了？今天怎么这么早！”
　　她果然很了解我，我瞬间被她成功转移了话题：“我这学期已经没有乐团的排练了，只有室内乐和独奏了，室内乐大概只有在期末会忙一点。”
　　她露出了笑容，我看着她的笑隐约有不好的预感：“你要干什么？”
　　她拍了拍我的手：“当然是上课了！给你补习语言，顺便帮你复习平时的功课，你的理论课很多吧！”
　　我就知道！
　　我苦着脸：“可不可以休息一段时间再开始？”
　　她爽快地答应了：“好，那就明天开始！”
　　“什么？明天？那不是就等于没有休息吗？”我跳了起来。
　　“你要是不乐意那就从今天开始。”她搅动杯里的冰块慢条斯理地说道。
　　“明天就明天！”我恨恨地看着她，“讨价还价的本事这么好怎么不去经商？”
　　她露出洁白的牙齿：“多谢夸奖。”
　　我欲哭无泪，早知道今天不找她了，虽然问清楚了入学情况，但把自己的休息时间给搭进去了，这笔帐横竖都划不来啊！
　　尹孝妍给我补课地点极其随心所欲，有时候在她家，有时候在图书馆，有时候在咖啡馆，反正没有一天固定的。
　　这也算是她第一次正式给我上课，以前上大班课我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次是真的每天都认真上课，她也一直为了我调整上课进度，有时候看我有些疲倦就跟我练习口语，看我精神好的时候就让我做试卷，每天上课时间也极其不固定，她兴致高的时候会从下午一直跟我呆到晚上，兴致不高的时候往往一个小时就结束了，虽然这样授课极其不稳定，但我却相当喜欢。
　　“明天我们有文化体验课，你不是正好没课吗？要不要一起来？”
　　我正在奋力地写她出的试卷，听到她说文化体验课猛地抬头：“我可以一起去吗？不是要报名吗？而且去文化体验课是要交钱的吧，我记得是从学费里扣除的，可是我都不在语言班读书里，怎么还能跟你们一起去？”
　　她极轻地打了一下我的头顶：“笨蛋，带队老师是可以带家属的，这次是疫情之后学校第一次开放文化体验课，所以每个老师可以多带一个人。”
　　学校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前段时间因为琴房事件的赔偿还扣扣搜搜的，现如今居然大方到可以让老师带家属？
　　果然搞不懂学校。
　　“那......该不会还是挖红薯吧？”我不是很想去挖红薯了，毕竟上次我还因为挖红薯伤到了手。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当然不是了，这次去野营，可以钓鱼，可以徒步，晚上在那里吃了饭再回来。”
　　野营作为文化体验课吗？这也够奇怪的。
　　“那我们明天不用再上课了吧！”我试探性地问道。
　　她忍不住大笑起来：“你就这么不喜欢我给你上课？”
　　“也不是啦！”我嘟囔着，“谁都不喜欢做试卷吧！”
　　她看着我面前的一叠试卷，又看了一眼电脑，沉默了一会说道：“那咱们以后就不做试卷了！”
　　我愣了一下：“倒也不必，做试卷的效果还是挺好的。”
　　她认真地看着我，郑重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以后还是继续做试卷，毕竟你比起其他人看起来更喜欢做试卷。”
　　我石化了。
　　我这是又把自己坑了吗？她哪只眼睛看见我喜欢做试卷，她难道没看见我这么痛苦吗？
　　“乖啦！明天允许你放假一天。”
　　于是我继续奋笔疾书，我一边写一边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怎么就这么嘴贱，她说不做试卷怎么就不能爽快地答应说好。
　　好在第二天她的确履行诺言没有让我看书答题。
　　我背着一个小包早早地去国际馆等她了，她会把我带上她们班的车。
　　天气好地竟让我有些恍惚，我记得三年前我与她一起去的文化体验课也是这样好的天气，头顶的银杏叶也是黄澄澄的，所有的一切都像退回到我十五岁那年一般。
　　只不过现在的我明目张胆地呆在她身边，而绫子她们都不在了。
　　“你来了？”肩头被人一拍，我回过头，是尹孝妍，她穿了一件纯白的T恤，外面套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衫，底下是简简单单的黑色长裤，整个人看上去清爽极了。
　　“我先带你上车吧，还有几个学生没来，我还要等他们一会。”
　　我脱口而出：“我陪你等！”
　　车上有什么好玩的，一个人都不认识，我上去了反而尴尬，不如陪她等学生。
　　她看着我无聊地踢着脚下的砖头，微微皱眉：“你是不是又瘦了？怎么总是不好好吃饭？”
　　我看了看自己裸露出来的腿，我自己不觉得瘦了，她怎么总说我瘦了。
　　“没有啊，我没有变瘦。”我继续盯着自己的腿。
　　“下学期课少选一点，别把自己搞得这么忙。”她知道我的课表，因此总说我选了太多课，其实只要她不逼我每天学习语言，我不会这么忙，但我没那个狗胆跟她说。
　　今年的野营比我那年参加的挖地瓜有意思多了，野营的场地很大，溪水也十分清澈，大家纷纷脱了袜子下水打闹，因此也没有人愿意孤零零坐在一边静下心来垂钓。
　　我下了车就没看见尹孝妍的影子，不知道她跑哪里去了，我在这里也没有认识的人，我只能拿了鱼竿坐下钓鱼。
　　我这个人大约是运气极差，所有的鱼连我鱼竿上的食都不来咬，我顶着烈日暴晒了一个多小时，看得眼睛都白花花地泛着光，最后终于忍不住把鱼竿往那里一插站了起来。
　　我打算去找尹孝妍聊天，总比自己一个人盯着满湖却又钓不上来的鱼强。
　　我转悠了两圈也没找到尹孝妍的影子，我有些牙痒痒地，这人带我来了这里，也明知道我除了她没有认识的人，她居然还丢下我自己一个人跑了。
　　我牛脾气上来了，我还非得找到她不可。
　　就在我正准备放弃的时候，我发现角落里有一条隐秘的小路通向深处，我拨开路边的杂草一脚跨进去，果然在草高及人腰的角落发现了那个浅蓝色的身影。
　　“老师，你在干什么呢？”我小心翼翼地凑到她身边，她身上的香味莫名地能让我镇静。
　　她见我走来，细心地叮嘱我当心脚下：“我在喂鱼，你看这里有好多小鱼。”
　　我见她对着一个小池塘撒着鱼食，那小池塘的鱼未免也太小了，我眯起眼睛看了半天：“我没戴眼镜，看不清！”
　　她抬头，见我空空的鼻梁，笑了：“那你过来点。”
　　说完她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腕，我轻轻地往她身边走去。
　　我刚伸脚，脚下泥土就有些松动，我慌慌然地加快脚步，在往她身边走去的那一脚却踩了空，整个人几乎要跌进池塘，我惊慌地喊她：“老师！”
　　她仍然紧握着我的手腕，将我用力地往她身上一带，我便整个人摔进她怀里，她抱着我仰面摔进草丛里，我下意识地紧紧抱住她的腰，铺天盖地的香味便没了上来。
　　身下的青草划过我的胳膊，有些发痒，青草被碾碎的香气几乎被她身上的大麦气息掩盖，远处是学生们嬉闹的声音，还有潺潺水声，空气里满是湿润的水意还有她身上传来的隐秘的暖意。
　　我闭上眼睛，庆幸这一片的草很高不会被人发现，即使被人看见了，我们都是女生，应该也不至于落下什么闲话。我心安理得被她抱着，小心翼翼地享受这几秒带给我的温暖。
　　就在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一个柔软的东西附上我的唇。
　　是从未感受过的柔软，带着点点薄荷的香气，闯入我心里。我猛地睁大双眼，心脏疯狂地跳着，我的手腕还在她手中，轻轻移动，最终落在她心脏处。我手脚发凉，忘了呼吸，脸上却迅速烧红，她一直闭着眼，我看见她的睫毛微微颤抖，雪白的肌肤更加苍白，金属制的镜框磨到我的鼻梁，带来细微的凉意，双唇相触，我几乎要昏死过去。
　　她见我没有挣扎，便专心地深入，她的唇在我唇上辗转，分外怜惜。
　　然后她微微松开，离开我的唇，她将额头抵在我的额头上，原本扣住我腰的手改为轻抚我的脖颈，她轻唤道：“雪奈......”
　　我不知所措地垂下眼睛，此刻的我根本不敢看她，我只知道我心跳的太快，快到不能呼吸了。
　　“我们在一起，好不好。”她顺着我的脖颈抚着我的头发。
　　她在等我回答，而我大脑早已一片空白，心跳呼吸几乎停止。
　　“雪奈。”
　　她轻叹着反复唤着我的名字。
　　我闭上眼睛，沉溺于这短暂的欢愉中。
　　我并不喜欢女孩子，但只是我现在喜欢上的那个人恰恰是你，只因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