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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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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从乾元门出去,深宫也到了尽头。红墙青瓦上仿佛覆盖着一层浅薄的霜,瞧着就让人凉薄。
沈昭是被神威将军府的人来接走的。
刚打完三十杖,一直不肯吱声求饶的沈昭已经不省人事,身上更是发起了高热,侍卫赶紧寻来了将军府的人,将人领了回去。
赵慵特地让太医院的郑医师也跟着去了将军府上,替沈昭好生瞧瞧病。
马车行驶到乾元门外,沈昭幽幽醒转过一次,降春正一脸心疼地看着她背部的伤,三十杖下去,血肉模糊到肉里翻白。
见到沈昭颤着眼皮子睁开眼,降春眼泪珠子更像是断线了一般,禁不住说:“姑娘何必去揽下这桩责罚,傅公子竟然也肯……”她咬着唇,哽咽到泣不成声。
原本傅北骁也是要和沈昭去请罪的,但沈昭终归是禁军卫的指挥使,哪里能有让部下去担当的道理?好在傅北骁的脑子不太行,三言两语就被她给劝走了。
于是这桩杖责,自然而然落在了她的头上。
沈昭淡淡摇头,实在是提不起力气,又闭上了眼,“春儿,我好沉啊,难受。”背部的伤早已麻木,也不知怎的,有些感觉不到疼痛。
可整个人却像是在刀山火海上滚过一圈,沉重到了不行,仿佛要溺亡在热气里。
这分明是腊月天,怎的就会热起来了呢。
“姑娘,您莫要睡着了,马上就要到家了,太子殿下还让郑医师跟着回来了,定然会无事的……”
后面的话,沈昭听不见了,她再次陷入了混沌之中,没了知觉。
沈家,神威将军府。
门前石狮子威严壮观,一双怒目看得宵小不敢直视。马车稳稳停留在将军府门前,降春指使着婢女们将沈昭扶着回了房中,转头对伺候着的婢女们说:“去,烧点热水过来,越多越好。”
郑医师正立在门外,没得到主人家的命令,他是万不敢闯入大姑娘的闺房。降春朝着医师福了福身子,毕恭毕敬地忍住泪眼道:“医师,我家姑娘便烦劳您了。”
“好说好说。”得了允许,医师抬腿才要进屋里去。
一股血腥味含着冷风就涌上了鼻息。
不用想也知道,三十杖责下来,必然是皮开肉绽,郑医师暗自叹息,这怕是要将养上许多时日了。
高高的门槛刚跨过,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就从院子外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沈夫人身边李嬷嬷精气十足的吆喝声:“听说大姑娘回来了?在哪儿呢?”
院子里的人闻声看去。
只见华服雍容的沈夫人,在一行人的簇拥中快步走来,脸色比阴沉沉的乌云还要沉重,降春觉得不妙,却又不得不上前俯身作揖道:“夫人,大姑娘在宫中受了刑,现下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医师正打算去诊脉看病。”
“沈昭病了?”沈夫人狐疑地瞥了眼降春,她眼中的迟疑稍顿片刻,很快又散去,她冷冷笑了一声,“就沈昭那身子骨,还能病倒?你们主仆休想欺瞒我!快把她给我叫出来,我竟不想……她是如此蛇蝎心肠、心胸狭窄之人!”
沈夫人脸色铁青,瞧着这模样,似乎是想要将沈昭狠狠责罚一顿。她也着实是恼怒,今儿一大早,她就听说沈言落水的事情,匆忙到了明珠阁中,看见沈言那张苍白的小脸蛋,她整个人的魂儿都飞走了。
后来医师来看过了,知道沈言身子无恙,她才松了口气。还是李嬷嬷在身边提醒,好好的二姑娘,怎么天还没亮就落入了池塘里呢?
沈夫人一想也是如此,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就叫来了落水时在场的婢女小厮。她一问,那些婢女小厮都面如菜色,虽然什么都不说,可明眼就能看出来,其中有鬼!
沈夫人拿出了他们的卖身契来,威胁他们说出实情,被人抓住命门的婢女小厮们,求爹爹告奶奶地磕头谢罪,终于还是没能将事情瞒下来。
原是二姑娘一大早就去找了大姑娘说话,却没想到,大姑娘竟然在众目睽睽下将二姑娘推进了池塘里……
婢女们还解释着是沈昭跳下水救起的沈言,可沈夫人一门心思都只在那几个字上——大姑娘将二姑娘推下了水。
当即,勃然大怒。她待沈昭如同亲生女儿,将军府更是待她不薄,荣华富贵掌上明珠,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她竟然能狼心狗肺到想要谋害沈言!
应当是因为太子殿下和父母宠爱一事上,对沈言起了歹毒的心思,这不正是蛇蝎心肠、心胸狭窄吗?!
沈夫人遏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听闻沈昭从宫里回来了,立即带上人来兴师问罪,她非得要给言言讨回公道不可!
降春并不明白沈夫人的话,她只听说今日府中处罚了好几个婢女,二姑娘又落水染了风寒……可为何夫人会找上自家姑娘,她是一概不知。
但沈昭的病情耽搁不得,回来的路上,降春摸了把她的额头,滚烫得骇人。降春顾不得别的,跪了下来哀求:“夫人,大姑娘的伤真的耽搁不得,求求您让医师先进去看看吧!”
沈夫人还想说些什么,眼神落在了医师的身上,声音戛然而止。太医院的医师,也常常会替权贵人家的姑娘夫人老爷看病,沈夫人自然也是认得几位,正巧,面前这位,她是认得的。
“竟然是郑医师在此?”剥去掉方才的盛气凌人和懊恼,沈夫人露出了和蔼的神色,朝着郑医师点点头。
郑医师也回以一笑,“夫人有礼,下官是得了太子殿下的意思,前来为沈大姑娘看病的。”
“太子殿下吩咐的?”沈夫人愣了愣,身边的李嬷嬷也皱紧了眉头,俯身在沈夫人身边耳语两句。
太子殿下如今都和沈昭退亲了,眼看着过段时日,与沈言定亲的旨意就要下来了,没成想沈昭竟然还在和殿下拉扯不清。
要是坏了沈言的婚事……可就不好了。
沈夫人显然也是想到了这茬儿,脸色铁青。她眼神一冷,对左右两边的人使了个眼神,小厮会意,上前去将降春压制住。
降春目光一顿,挣扎着喊:“夫人!您这是做甚?”
李嬷嬷凌厉的眼神扫过来,手起巴掌落,一下子就打在了降春的脸颊上,“可恶的奴才竟然敢这样对夫人说话!真真是染了你家主子无法无天的恶习!”
一巴掌下来,脸颊两边是鲜红的印记。
降春心中暗道不好,跪在地上求沈夫人先让郑医师先去为沈昭看病。字字恳切,却无一入得他人耳中。
沈夫人高扬着下巴,是权贵人家的一派矜贵,她盯着郑医师道:“我这大女儿,皮糙肉厚,武功卓越,晋陵之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区区一点小病不碍事。”她朝着雕花门上瞥了眼,淡声:“但我这二女儿,身子单薄,体弱多病,打小就吃了许多的苦,今儿又落了水昏迷不醒,劳烦郑医师随我瞧瞧二女儿去。”
贤惠和蔼的慈母口中,满是对女儿的心疼担忧。
无论降春如何恳求,都打不动沈夫人的决定。沈夫人如此强势,就连郑医师,都被她押着去了明珠阁中,直言若是赵慵问起,尽管说是先给沈言瞧病去了。
一行人匆忙而来,又匆忙而去,没给院里留下任何的东西。
降春捂着发肿的脸颊,红了眼眶,回屋里看见沈昭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她忙擦去眼睛里的泪水,颤着手扑到床边摸了摸沈昭的额头。
依旧是滚烫的。
“姑娘……”
沈昭回过神来,咧开嘴笑了下,却是病气苦涩的,“春儿,别哭,区区小伤不足挂齿。”她眼中的光暗淡着,垂落眼睫道:“去将柜子里的金疮药拿过来上了,再去查查今儿府中发生了何事。”
她眉梢微微皱起。常年养成的机警,在沈夫人他们一行人吆喝起来时就有了知觉。
外头说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她也听在耳中。
她不明白,怎么一转眼,自己就成了个蛇蝎心肠、心胸狭隘的人了。竟然让沈夫人把她救命的医师带走了……
她知道沈言落水,可看如今这光景,分明是没什么大碍,沈夫人才会到她的院子里来。
却将她救命的医师带走给沈言看病……她的命,就没有那么重要么。
她也是沈家的女儿啊。
院里梅花冷香隐约传来,降春翻箱倒柜的寻到了金疮药,眼巴巴走过来替沈昭清理伤口。
血肉模糊的一团,怕是得留疤了。降春想要和沈昭说,刚张嘴,就瞧见沈昭困倦地耷拉着眼皮子,她也不做声,默默地上药。
明珠阁。
院里设了暖棚,里面栽种了沈言最喜欢的兰花。兰花在这个季节里本就不容易养活,沈夫人花费了大价钱,才将这两株兰花养活来让沈言开心。
这般用心,足见沈夫人对沈言有多疼爱了。
郑医师给沈言诊过了脉,确定无恙后就准备着去给沈昭看。
可沈夫人哪里肯?她都不管得罪人了,直接就将郑医师给请出了将军府,惹得郑医师脸色难看极了。
沈夫人不管这些,左右不过是个太医院的医师罢了,不足挂在心上。
她只是想给沈昭一点苦头尝尝,免得再起了恶毒心思加害沈言。再说了,沈昭习武,身子骨向来强健,就算受了刑,也不见得能有多严重。
想到沈昭谋害沈言的事,沈夫人眼中不禁镀上一层晦暗。
她待沈昭如同亲生女儿,此次沈言没有大碍,她小惩大诫一番也就罢了。若是再有下次……这个不明血脉的野丫头,就不能留在将军府了。
到底是养在膝下十二年的女儿,她还是会顾及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