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量人生》稣是

80、番外一

　　乔志勋醒来时，发现自己身无寸缕地躺在一棵大树下，正当他不明就里时，从院外走进一个十五六岁、扎着发髻的少年，手肘上挎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他身着藏青短衣长裤，像是从古装片场走来的人物。

　　乔志勋越发奇怪，双手下行交叉，窘然遮羞，低眉臊眼：“请问少年，这……这是哪里？”

　　少年见了乔志勋，先是惊诧不已，口中嘀咕：“搞错了吧？”快步走至乔志勋身后，贴近其背部肩胛，仔细审视多遍。

　　少年的古怪行为令乔志勋浑身都不自在，蠕动了几下嘴唇：“你在做什么？”

　　“奇怪，怎么没有标记啊？”少年将手中的布袋放至地上，然后又从头至脚打量着乔志勋光洁的皮肤，神态严肃，似乎不像是一种猥亵的举止。

　　乔志勋被看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气愤加羞耻令他憋了个大红脸：“小小年纪，你怎能猥琐到这种地步？”

　　少年被乔志勋的话说得一愣，反应过来后也有丝不好意思，不理乔志勋，径直进了大殿。

　　少顷，少年手里捧着一叠衣物，急急返回，递给乔志勋，面色恢复平静自然，扬眉道：“我家旧主炼化你至此，曾委托我于今日至此接你，似乎出了些偏差。”

　　乔志勋见少年拿来的是长袍深衣，不是现代服装，他胡乱地披上这身丝质素白长袍，在少年的指导下，束上了带有玉佩挂件的腰封。

　　少年再次从上至下将乔志勋打量一番，眯眼含笑：“公子，果然风流倜傥，不是一般俗偶。这身衣服是我家旧主的衣物，如今他已深陷绝境，难寻踪影，临行前，他曾嘱托我，要格外厚待这次炼化的鬼偶，并嘱托我造办一套精美的女式行头，不曾想你竟是位七尺美少郎，只好与你旧主的衣物救个急了。”

　　乔志勋猛然想起不久前他曾见到哥哥、艾荀和司心柔，在一片争斗的混乱中，为了救下司心柔，他毅然堵住了那个树洞，随后被吸进一个无比炙热的大熔炉内，由于温度过高，他失去了意识，不禁暗想，莫非我已不在人世？这位少年的主人就是哥哥？突地问道：“你家主人可是乔志森？”

　　少年惊异地睁大了眼，连连点头：“正是，不过他现已成孤魂野鬼，永难转世或翻身了。”

　　乔志勋对所谓的孤魂野鬼，并没概念，一脸懵懂：“孤魂野鬼是什么？”

　　少年情绪低落：“哎，在冥界，除了被打入地狱谷的恶鬼，第二惨的便是这孤魂野鬼，堕入此等身份，未来永无转机和希望，无依无靠，孤独漂泊，走到各处，都遭歧视和谩骂，绝对是一种孤苦的存在。”

　　乔志勋的心痛楚地收缩：“他不是死神使者吗？怎会落入这等下场？”

　　少年叹了口气：“表面上看，旧主是遭人暗算被删去了鬼籍，归根结底还是他触犯了冥界律规，在人间执法，有徇私枉法的劣迹，另外还私炼鬼偶，或许你也是这受害者之一，死神大人不愿恢复他的鬼籍，也只得落此下场。”

　　乔志勋虽然痛心疾首地为哥哥难过，事已至此，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他情绪跌落至谷底，若是能再死一次，他会毫不犹豫地去死，如今身已在冥界，他不知该如何解脱，哭丧着脸道：“既然我是鬼偶，又该如何安身立命？”

　　少年一双眼皮耷拉了，无奈又沮丧：“一般的鬼偶，都是有所属鬼主的，奇怪的是，我在你身上并未找到鬼主的名号，并不知你是哪位鬼主定制的鬼偶，所以，不便帮你找寻主人，你也只好另谋生路了。”

　　乔志勋抬起阴云密布的脸，紧紧咬着唇，双手抱拳，行了个谢礼，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菩提轮回殿。

　　——

　　天色逐渐暗沉，天边薄雾氤氲，亡灵大道两旁的店铺掌起了灯火，穿着各个朝代奇装异服的鬼魂于此穿梭不息，喧嚣中泛着烟火气。

　　乔志勋失魂落魄地行走其间，不知去向何方，仿若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乔志勋路过一家打着酒旗的饭馆，门口支着火红的炉火，其上蒸着一屉屉的包子，香气四溢地飘出诱人的味道。

　　乔志勋忽感饥肠辘辘，盯着冒热气的包子，舔了舔唇。

　　炉旁立着一位尖嘴瘦脸的老太婆，先是朝乔志勋的方向随意扫了眼，看见乔志勋后，两眼发了光，向乔志勋勾了勾手，呲牙笑：“小哥，买包子啊？”

　　乔志勋点了下头，随后意识到自己没钱，又无奈地摇头。

　　“过来，过来。”老太婆目光邃亮，热情地勾手。

　　乔志勋走到包子屉前，闻到浓郁的香气，感到愈发的饥饿，坦诚道：“大妈，我没钱买包子。”

　　老太婆的脸纹路纵横的开了裂，眯起老鼠般的细眼，呲着黄白杂交玉米粒般的牙齿笑：“小哥，你家主人呢？让他为你买？”

　　乔志勋暗中惊异，为何她知我应有主人呢？诧异道：“大妈，别开玩笑，什么主人啊？”

　　大妈敛了笑，见对方很要面子，随后轻声认真道：“小哥，就凭你这张无瑕粉嫩的脸，任谁不知你是个鬼偶，自然是有主人的。”

　　乔志勋闻言一震，自打他醒来，还没照过镜子，他的脸究竟怎样，他也不曾见过，瞬间底气全无，结巴道：“我……哪有主人。”

　　大妈见他死不承认，便也不再追问，随后热情地端出一屉热气腾腾的包子，招呼他进馆子里去吃。

　　乔志勋摆手，说自己没钱。

　　大妈说不妨，问他可有活计，不如来本店打杂，权当抵饭资了，若是临时没个去处，也可在店内住下。

　　乔志勋一听，目中重又燃起希望之光，他孤苦一人，与那孤魂野鬼，并无二致，要是能凭着劳动，有个一栖之所，也算权宜之策，乔志勋点头同意了。

　　大妈将乔志勋引至饭厅，屋内有七八张八仙桌，五六张桌上已坐了客人，均低头吃饭，见乔志勋进来，纷纷抬目观望。

　　乔志勋坐在靠门的桌前，埋头吃起了包子，囫囵吞下两个，缓解了抓心的饥饿感，随后通体轻松下来，耳边却传来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虽是私语，却尽数钻进了乔志勋的耳朵里。

　　“这小哥生得太标志了，啧啧……看那皮肤，细嫩得能掐出水来。”邻桌一位中年女鬼调笑着冲桌上其他三个姐们说道，时不时向乔志勋投来热辣的目光。

　　“谁家的啊？以前怎没见过？”

　　“说不定这是最后一批新出炉的，死神大人最近颁布了新法令，一律不准私自炼制鬼偶，否则是要被投入地狱谷的，先前已有的，也不追究了，恐怕这么美艳的少年郎，再难看到了。”

　　“这太不公平了，为什么先前已有的，就不追究了呢？”

　　“没看见秦判官家的义子吗？谁敢追究秦大人啊？”

　　“唉……”

　　乔志勋听得耳朵起了火，脸从脖颈烧到耳朵根，他没想到自己的身份是如此的卑微和耻辱，若是这样，他当初还不如……

　　“公子，来，别光吃干的，喝点酒吧。”桌上忽然出现一壶酒，一只黑瘦的手执着壶，在乔志勋面前的空碗里倒上了酒。

　　乔志勋扬脸，见是一个穿着现代灰色西装、年纪约莫三十多岁的男鬼冲他温笑。

　　乔志勋半张着口：“不……我不喝……”乔志勋一般只在心情抑郁的境况下才喝酒，今日的心境简直坏到了阴暗漆黑，他的语气也弱了下来。

　　“兄弟，这是尚好的桂花酿，喝点暖暖身子吧……见你孤单影只的，仪表堂堂，你是来投亲，还是做事的？”男人嗓音混沉，紧绷黝黑的瘦脸因掬笑形成两道沟壑。

　　乔志勋并没立即回答，颤抖着手端起碗，将酒一饮而尽，些许的酒水从他嘴边溢出，他用袖子擦了擦，湿润的双唇更加润泽艳丽，令对面的男人心神恍惚了一瞬。

　　乔志勋开口道：“是来找亲人的。”

　　“哦？说来看看，或许我能为你提供些线索。”

　　乔志勋感觉酒劲涌上了头顶，他所有的害怕和防备全荡然无存了，灿若桃花的两靥隐隐浮出苦笑：“我哥哥叫乔志森，你能帮我找到他吗？”

　　听者心下骇然，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丝，随后平复了情绪，笑道：“你恐怕很难找到他了，像他这样罪臣转生的孤魂野鬼是不被允许靠近冥界核心区域的，你只能到地狱谷周边去找找，或许某天，你能与他擦肩而过，却不可能令他停下脚步。”

　　“为什么？”乔志勋抬起凄迷朦胧的双眼。

　　“因为孤魂野鬼注定有颗漂泊的心，这是改变不了的。”男人低头又为乔志勋斟酒。

　　“我只要见他一面，便知足了。”乔志勋的眼底发了红，泪水从一只眼滑落至桌上。

　　“兄弟，别难过，孤魂野鬼虽漂泊孤独，但也随了他们的心性，对他们来讲，未必就是一种苦难。”男人望着乔志勋，伸手在他修长腻白的手背上抚了一道。

　　乔志勋半途抽手，颓丧地举起了斟满酒的碗，再次仰头饮尽，一股混沌的浪头将他掀翻了，他打翻了碗，昏昏地伏在了桌案上，瘫软成了一摊泥水。

　　男人见乔志勋昏睡了过去，探手在他的脸上轻抚，指尖沾了乔志勋的泪，翻手揉搓着湿润的指尖，心下暗喜：“好一个多情娇艳的美娇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