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藕盒

2、第 2 章

　　我怔怔地盯着他拉着女儿出门，只是觉得，他的神情似乎些微凝重。
　　我一向辨不清他的表情，或许是我瞧错了也未可知，只是我向来又认为自己的第六感与常人不同。

　　再次见到他女儿的时候，不过隔了两三日，这次是他把我叫到他的房间，同我说：“瑶妹想见你，定要缠着我来。”
　　我瞧着他脸上的神情，辨不清是对女儿的宠溺还是对事情的无奈，抑或是，对我与她女儿一见如故这件事的满意。
　　我待他也冷，甚至不如他待我温和，尽管他待我的温和有少主子的、高高在上的成分在。
　　因为我自知喜欢他，又不可能，因此待他很冷。
　　我没怎样理睬他，我只是快步走向瑶妹，她快乐地扑向我，扑进我的怀里：“幼荷姐姐！”眼泪马上就溢出来了：“你知道吗，我这几天都在想你！吃不下，睡不好……”
　　从前我不擅长哄孩子，同孩子玩的，不知为何，偏偏和他的孩子有了这样亲密的关系，好像还是她先喊我姐姐的，或许，我受不了一个小孩对我的主动，因此我便全软了下来，听之任之。
　　我同时也蹲下来，抱着她，手掌温柔地拍着她冤得啜泣到接连颤抖的后背，又哄她说：“姐姐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来，姐姐都在这里，姐姐不走的！”
　　我的卖身契在你爹那里，我自然走不了，我只是一个下等的仆役，甚至连你们府里的丫鬟都算不上。
　　我想。
　　“是吗，可是我爹他吓我，他说你很快就走了。”
　　我没有抬头看他，我想他究竟是何缘故说出这样的话。

　　初见瑶妹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她有些普通，漂亮是漂亮的，只是漂亮得有些普通。
　　我没有见过傅藉的妻子，但我听说她很漂亮，傅藉的样貌已经很出色了，但他们说傅藉的妻子美艳绝伦，配傅藉绰绰有余。
　　不过，我倒不觉得这世上竟还有配傅藉都绰绰有余的样貌，只是样貌，更别提别的。
　　我觉得他们有些夸张了，但就这样而言，我早在心底觉得他们的女儿的样貌该十分惊为天人，哪怕是小小年纪，也足可以倾国倾城的地步。
　　只是瑶妹并没有那么漂亮，她只是普通的漂亮，五官都很端正，双眼皮，却不是特别大，鼻子不低，却也不算漂亮精致，嘴巴也普通，整个脸型也很普通，略长的圆脸，骨骼不太明显，皮肤也不算很白，起码没有她父亲天生的好，整个人瘦瘦弱弱的，是个偏瘦弱的小姑娘。
　　除了头发，头发倒是乌黑漂亮的。
　　我随手捡起一个屋子里的皮球，递给她：“别哭了瑶妹，我们出去玩去！”

　　“不能出去！”我突然听到他突然抬高的声音，这语气极为强制，似乎连室内的空气都能压制了。
　　他一向如此。
　　以前我几乎没有见过他，哪怕是见，大概也只是远远见过一个影子。
　　他似乎从不来自家的米粮行，就像这米粮行不是自家开的一样，自从他父亲出事的那一日，他才开始来的，他来的时候也只有二十二岁，从我那天见他，他便是一副这样的模样，我不知他从前是不是便是这副模样，我对他的从前完全不甚了解。
　　但若他始终是这副样子，那这人成熟得未免也太早了。
　　他从那天起，便是他如今这般雷厉风行，待人接物的样子。
　　仿佛他没有经历过成长，生来便是一副这样少年老成的模样。
　　我想，他近来的脾气真的是愈加古怪，从前虽说雷厉风行，却也不失温和与幽默，这些天倒有些反常起来，有些个反复无常。
　　说不上哪里反常，不过连我自己都有些反常呢。
　　譬如，我刻意疏离他，命运却令我与他愈加靠近，我便却愈加懒得理他。

　　我抬起头看他，他静静地看着我：“你们就在这儿玩！不准出去玩！”
　　我倒没有那么想和瑶妹出去玩，要不是看在她很想和我一起出去玩的份上。
　　我想到了自己的小时候，就连去院子里玩都觉得是一趟大冒险呢。
　　往日，他只有在公事上才会如此强制，今日不知怎么了，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去？
　　我想不到原因，只觉得他的脸容忽然有些紧张和扭曲，又看向瑶妹，认真地说：“之前和爸爸商量好的，不会出去玩，对吗？”
　　瑶妹却忽然不乐意了，她开始拽住他的手，哇哇大哭，说只想和我出去玩，就在院子里玩，哪里也不去。
　　我也在一旁说：“看瑶妹这么想出去玩，你就让她出去玩吧，我答应你，我俩就玩一小会儿，就会来！”
　　瑶妹哭得惊天动地，我没想她一个瘦弱的小女孩竟然这么能哭，更何况，她还哭得很有耐心，一定要达成出去玩的事情才肯罢休。
　　最终，他被瑶妹说服了，低哑着声音无奈地讲：“那你就带她出去吧，就在那个影壁墙根底下玩，千万不能跑远了！我与人在这个院子里谈事情，兴许还要出去看着你们玩。”
　　他对我们十分仔细地千叮咛万嘱咐，我心想，我们两个小女孩，是说在这里玩，就在这里玩的，很守信用的，绝对不会再跑去别的地方，一个大老爷们忽然变得扭扭捏捏，大概是最近的生意令他变得神情紧张了吧。
　　于是，我带瑶妹出了他的卧房，来至院子，这院子很阔大，大概有两三个跑马场那么大，尽管我还没见过跑马场，总之从这头的卧房到院子的东南侧门，起码要走上一炷香的距离。
　　南面是影壁，仔细看看，是由一块块石头拼成的，离远看却瞧不大出来，上头的花纹雕刻得十分仔细，这时太阳也被影壁挡下了不少，地上都是影壁的阴影，再加上影壁墙根下生了许多杂草，我俩就蹲下，在影壁的阴影里玩耍。
　　院子里本来就有许多工人经过，但随着日头的渐升，做活的人多了，再加上外面来合作与谈生意的，还是热闹起来，我一瞧北面的房屋前站了不少人了，那些人我也都不认得，不过我在其中瞧见了傅藉的身影，他正与几个人谈生意，一面抽烟，一面皱着眉头笑，眼里似乎还在远远看着，距他不远处的这边的瑶妹。
　　我忽然觉得，他是在意瑶妹的，不然不可能连谈生意都要为了她，来外面的院子里站着谈。
　　只是有些莫名其妙。
　　我正蹲着，低着头也不知在思考什么，瑶妹忽然抱住了我，我不知她要做什么，只是我的第六感出现了，我似乎突然听到，远处有两个人在商量着要开始射杀她，步枪那黑洞洞的枪口已然瞄准了我们，这一霎那，我整个人都不对了，求生的欲望令我死死地想要将瑶妹从我的身上扒开，可是我越使劲与她分开，她抱得越紧，我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我使出了浑身的劲，这是我唯一的一次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去拼命，我拼命将她与我分开，只是仍旧不能成功，我俩都摔倒了，我恰好把她压在身下，我恐慌极了，我不想做她的替死鬼，我还不想死。
　　就在子弹即将发出的那一刻，我成功转移到了她的身下，她成了在我上面的那一个。
　　尽管如此，我仍旧闭上了眼睛。
　　我以为我也要死掉了。
　　没那么幸运的。
　　哪怕是我提前得知了此件事情的发生。
　　时间都寂静了。
　　我瞧见了满眼的血。
　　我似乎瞧见了枪响的同时，随即扔掉一切，往这边奔来的傅藉。
　　这一瞬，他的眼中是满眼的悲怆扭曲与不敢置信，以及无法形容的崩溃的神情。我从没想过这样的表情能够出现在他的脸上。

　　他的神情说明了。
　　他预先是知道的，有人要害他的女儿。
　　因此他才千方百计不让她出来。
　　但没想到，还是在自家院子里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