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他真没再娶》白糖粽子精

6、七十岁

　　阮正意今年七十岁了。
　　他变成了坐在轮椅上的老爷爷，自己给自己报名去了养老院。
　　我陪他走过了很多很多年。这些年我爸妈，他妈妈都相继去世，他真的变成了孤家寡人。
　　他五十岁那年，递交了辞职报告。一个人游山玩水，好不自在。他路过了一座江南古镇的姻缘桥，找到了我们曾经系在桥边的铁锁，心形的铁索早就已经锈迹斑斑，模糊的几乎辨认不出曾经镌刻在上面的两个名字。
　　“苏婉婉，阮正意，百年好合，2011年4月9日。”
　　玉龙雪山上，他在濛濛细雨中抽完了一支烟。以前我们度蜜月，在玉龙雪山山顶亲吻，并许下各自的愿望。岁月那么漫长，我早已忘记当年许下了什么。
　　他走过中国大半版图，我也陪着他看遍了大好风光。
　　也算实现了我们年少时的愿望，老了就去旅游，一直玩到走不动路。
　　六十岁，他的身体便没有以前硬朗了，他开始在家里侍弄花花草草，在阳台上晒太阳看书，被阳光熏的困了，头一歪，就开始打盹起来。
　　直到现在七十岁，直接报名去了养老院，他没有办法再照顾自己了。
　　他一个人安安稳稳，没有波澜的过了四十年。我陪在他身边，看他从三十岁走向四十岁的成熟，看他慢慢长出一头华发，看他一个人独自经历失去至亲的痛苦，看他皱纹在脸上发芽，牙齿逐渐脱落，行动不再便捷利落，甚至连记忆也开始衰退。出门忘记带钥匙，炒菜忘了自己放了多少盐，家里酱油没了，去楼下超市买，可一下楼就忘记自己要干什么。
　　去了养老院的阮正意也是喜欢自己一个人，一个人晒太阳，一个人看报纸，偶尔其他老大爷聊几句。他因为腿脚不方便坐着轮椅，每天的生活都在那方寸之地绕啊绕。
　　新搬进来的是一对夫妇，七十多了，老头的头发全掉光了，圆圆的脑袋像一个卤蛋，老太婆的头发也是稀稀的，全部花白。
　　老两口常常坐在轮椅上一起晒太阳。老太婆给老头的卤蛋头戴上一顶绒毛帽子，冬天特别暖和。阳光像小鱼一样在房顶上跳动，老两口叽叽喳喳说着玩笑话。老头永远讲不过老太，老太笑得露出了稀疏的牙。
　　阮正意经常看着他们聊天，自己不说话，就笑着看。
　　老头热情的和他打招呼，“这位兄弟，一起过来聊聊啊，老是一个人闷在那里干什么？”老太也友好的冲他微笑。
　　阮正意看着老两口，转着轮椅过来道“我是羡慕您呢。”老头奇道“我一个糟老头子，你羡慕我什么？”
　　阮正意指着老太道“我羡慕您一大把年纪了，老伴还在身边每天可以陪您说说话。”
　　老头笑着看了老太一眼，“哼，这个老婆子每天都气我呢。”
　　老太睨了老头一眼，又温和的问阮正意道“您太太刚去世不久吧，看得出来，您挺想着她的，看着院子里成双的鸟儿雀儿，您都可以看好久。”
　　阮正意叹了口气，“您别提她了，她是个没良心的，早早丢下我就走了。她已经走了四十年了。我连她长什么样都忘的差不多了。”
　　老头不可思议的问“您太太走了四十年了，您岂不是年纪轻轻就……那您没有再娶？”
　　连老太也震惊的不知道说什么。
　　阮正意笑了，“我三十岁开始就自己一个人了，现在四十年都过来了。我年轻时候答应过她，她要是早早走在前面，我不再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没有食言。”
　　“她啊，你们不知道，是个小气鬼，我要娶别人，估计做鬼都不放过我。”
　　“我们年少夫妻，最难的日子她都陪着我一路走下来，可惜我没让她享过一天的福。”
　　“真没想过再找一个，心里的地方早就被她填满当了，空不出来了。一个人也挺好的，就是有时候也会怕，怕自己把她忘了，年纪一大，记性也不好了。”
　　老两口目瞪口呆，活到这样一把岁数了，年轻轻轻就死老婆还真没再娶的男人还真的是活久见。
　　“您有孩子吗？”
　　阮正意摇头“孤家寡人一个。”他仰头晒着冬天里暖和的太阳，笑着说“估摸着再过几年就可以去见她了。”
　　他满头白发剪成了利落的寸头，显得特别精神。他想起照片上的那个年轻女人，马尾辫，鹅蛋脸，单眼皮的杏仁眼总是含笑，这个女人有时候陌生的让他想不起来是谁，可有时候做梦，会梦到这个女人，脆生生的喊他“阮正意！”声音脆的像夏天一口就可以咬掉的脆桃。
　　记忆像沙滩上的贝壳，时光的浪花汹涌而来，一些无关紧要的点滴被淹没，沉入海底。而她的笑靥固执的不肯随波逐流，在记忆里头负隅顽抗。时不时让他想起，他年轻时曾执念那么深的爱她，直到古稀之年，思念宛如陈年老酒，越来越浓烈。
　　他固执了那么多年。
　　阳光被风吹的温暖，小鸟在枝头叽叽喳喳。他开始打起盹来，心里最后却在盘算什么时候可以见她。
　　四十岁那年，他说过，再也不会去陵园看她。他真的没有再来过。可他在她旁边预留了一个位置，百年之后，要来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