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o)》迟艾

4、殿上暗涌

　　皇帝陛下一句话看似轻飘飘，分量却并不轻。虽然成功制住了轩辕杀，可是轩辕杀毫不反击的行为却让他有点兴致索然。好像自己摆足了姿势施了一记华丽丽的绝招却没人喝彩一样。殿上众臣也有点失望，看戏本来就要兵来将挡有攻有守才算精彩，轩辕杀这样就算了是什么意思？众人都一脸期待地看着好整以暇站在武官首位的轩辕杀，握拳默默给他鼓劲，上啊，上。

　　轩辕杀眼神斜都不斜一下，正义凌然。老子凭什么给你们演戏，付钱了么？

　　恢弘的大殿就这样沉默了下来。

　　沉默，沉默，谁都不肯第一个说话。棒打出头鸟，这年头低调是王道。

　　皇帝陛下眯着眼，眼角一束光偷偷打量轩辕杀，心里暗暗防备，难道轩辕杀这般隐忍，是想韬光养晦？

　　轩辕杀视线涣散，也不知道是在盯着香炉那袅袅上升的烟气，还是烟气蒸腾下大殿上方的匾额。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小皇帝心里不住提点自己，决不能掉以轻心，此人表面越平常内心越叵测。

　　可是轩辕杀还是没反应。

　　他该不会是睡着了吧……皇帝陛下有点泄气了。对方摆明了不陪自己玩，还能怎么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该就位的人应该早已各就各位…再拖延下去恐怕夜长梦多…

　　轻咳一声，算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自己已经失了先机，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太不明智。于是他开始拿眼睛瞟瞟站在右首的丞相闻不群。闻不群收到这个催促一般的信号，硬硬头皮，出列奏道：“陛下，此次西线平复，实乃社稷幸甚，百姓幸甚，陛下幸甚，臣等幸甚……”

　　刚开了个头，别说轩辕杀原本没在睡，现在也习惯性地准备去睡了。皇帝也忍不下去，开口阻止道：“有事速奏！”

　　闻不群被这样恶意打断，脸上红了红，收敛道：“陛下，东线近来怕是不安稳啊……”

　　皇帝陛下脸色已经暗下去了：“爱卿有话便请直说吧。”

　　“陛下，固汤首领兀达被刺，凶手线索皆指华门守候。固汤部落第一勇士兀善继任，已经多次向天朝申诉。”

　　“此事朕已知晓，灼令刑部去调查了。”

　　“陛下，此事可不一般啊……”闻不群摸摸胡子，习惯又上来了：“固汤部落近年来在兀达首领带领下，各部落间团结一致，实力大涨，早已不是当年的一团散沙不成气候。兀达首领在固汤颇得民心，若不妥善处置的话，必会引起固汤骚动。而且，东边闽国一向虎视眈眈，若固汤造反归顺闽国，只怕会引发祸事啊。”

　　轩辕杀听到这里，嘴角一勾，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冷笑。

　　梵国东北部乃是一片幅员辽阔的草原，称作固汤，乃是梵国属国。固汤推行自治，由部落之间选拔首领。居民以游牧为生，所产马匹是梵国军马的重要来源。其地民风彪悍，在草原上讨生活的人，武力是第一保障，所以随便一个固汤人，打起架来都够梵国子民喝一壶的。只是，当这武力散乱开来时，也不过是个街头混混。混混成了团体，还有了个首领，那就势必为害一方。

　　有史以来这例子可真不在少。

　　五年前兀达被选作首领的时候，轩辕杀的父亲还在世，轩辕丘带着先帝封赏去固汤祝贺，亲眼见过兀达这位传奇人物。兀达长相在固汤人中间，应该算是营养不良。他身材不算高挑，身量更显瘦弱，在人高马大的固汤部落首领中间站着，倒是另类得显眼。走近了更能看到这位新任首领的一脸菜色，好像饭都吃不饱的样子。第一眼看见他时轩辕丘还奇怪，固汤一向以武力定首领，怎么选出这么个东西来。

　　没过多久他就知道自己的第一感觉错了，这个人实在是个人才。

　　首先他之前质疑过无数次的武力问题，实际根本不是问题。瘦子并非打不过胖子，日本相扑也一样胜不过梁山燕青。兀达虽然一脸病容，打起架来却颇为拼命。固汤历来风俗如此，崇尚正大光明的决斗。说决斗，就是真的以死相搏。在决斗中无论贫富贵贱，打死无论，双方均不可继续纠缠。所以多年来在这样的优胜劣汰下，也难免固汤人的武力值登峰造极。

　　故而能在这样的情况下生存并上位的人，就算他真的看上去病得快死了，也绝对比任何敢去挑衅他的人活得长久。兀达就是这样的人。在亲眼看到兀达搞定两个不服自己的挑战者之后，轩辕丘也不禁凛然色动。

　　兀达打架根本就是破罐子破摔。以自己半死的身拼掉一条活生生的命，无论怎么算他都是划算的吧。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对兀达而言，每在对方身上砍一刀都算是自己赚回来的，他还怕什么？所以他根本无所顾忌，招招都是凌厉的进攻，甚至不惜拿自己身体当诱饵，来换取在对方身上取到更大的便宜。

　　跟这样的疯子打架，还能有什么花招好想？就算是张良孔明，恐怕也是无计可施，只能硬着头皮跟他来真格的。

　　打到最后，决斗的双方浑身都是血淋淋的。只不过一个倒下了，一个还站着。虽然站着的这位看上去马上也要倒下了，但他偏偏还是病恹恹地站着。好像一根歪斜的柱子，一根无可撼动的擎天一柱。

　　此人就算单枪匹马，要搞定他估计也得派一个营的兵马围剿吧……任何人看了，都会有这样满怀敬意的想法。轩辕丘也不例外。

　　就是这样拼命三郎的精神吸引了轩辕丘，轩辕丘把皇帝陛下派的任务完成了，还是饶有兴致地在固汤住了好一阵子。这一住，就是整整三个月。从秋天，住到了冬末。这期间他亲眼看到兀达以自己绝对的武力值震慑了各部落的首领，确立了自己的领导地位，并从政治经济上大力推行新政，改游牧为放牧，还增设了多种农副业，放宽通商，减少赋税。这位首领不仅在打架上称得上是疯子，布施起政令来也有十分的魄力和决心。在他大刀阔斧的强势整顿下，仅仅三个月，整个固汤面貌一新，不仅数十个大小部落间出现了难得的和睦，而且广泛撒网捞钱。在他想出这么个点子之前，人们还不知道自己家里养的动物还有这么大的用途，甚至自己民族的一些小东西这样受外国人欢迎…如此一来，渐渐的人人家里都富足起来。

　　其实兀达在不经意间，已经将固汤部落带上了资本主义的道路。

　　轩辕丘看着这一切，胆战心惊，回到帝京时面色颇为不虞。

　　不久轩辕杀就暗奏先帝，详细说明兀达此人不能留，非除掉不可。

　　先帝听后沉吟许久，未置可否。

　　此事原本颇为机密，无奈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到底还是传了出去。兀达也不知从什么渠道获知了皇帝陛下忌惮他的事，下重金贿赂了刘汉大将军。当时轩辕丘年事已高，作为忠臣的楷模，所有兵权交还皇帝，现在正在刘汉大将军手中。

　　所以在先帝拿不定主意找刘汉大将军商议的时候，刘汉受人钱财与人消灾，多次替兀达开脱，此事便一拖再拖。轩辕丘屡屡提起，屡屡被刘汉压下去，心里窝着一股火无处开解，竟然窝成了暗疾。不管是不是因为这个病造成了轩辕丘的死，刘汉和轩辕家的梁子总算是结下了。后来轩辕丘一死，加上先帝渐渐病重，这个事也就这么搁了下去。天长日久，竟无人记得还有这么一出。

　　于是兀达一直都活得好好的，固汤也一直发展得好好的。

　　梵国原本真没把固汤当做一回事的，就算知道固汤现在有个颇有能力的领导，也坚信那不过是一群烂泥扶不上墙的野蛮人而已。可是就在近年，固汤渐渐表现出不可一世的实力来。前几年积攒的财富派上了用场，竟隐隐发展出一支军队来。

　　这实在是养虎为患。罪魁祸首刘汉大将军本来罪不容诛，可是知情的当事人已死，谁也查不到他头上来。所以现在刘汉依然是小皇帝的心腹，而小皇帝只知道刘汉和轩辕杀有过节，具体所为何事，他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在皇帝陛下看来，和轩辕杀有过节是正常的。没过节才叫不正常。

　　事到如今，轩辕杀怎么能不笑。

　　轩辕杀虽然觉得世事真是讽刺，却也不禁奇怪，那样的一个人，怎么这么轻易地就死了？要他相信华门守候能指使刺客害了这位大人，还不如要他相信老虎茹素！

　　皇帝陛下沉吟片刻，开口说道：“那依爱卿所见，该如何处置？”

　　闻不群正要开始展现自己的文采，被小皇帝一个眼刀挡了回去。轩辕杀看得一乐，在这方面，他跟小皇帝还算有共同语言。

　　“陛下，固汤人崇尚武力，此事毋庸置疑。无论兀达首领遇刺之事是否当真出自华门守候之手，固汤所以敢放言挑衅，无非是欺我朝中无人可以镇压他们的嚣张气焰。然而此时局势微妙，我朝不可轻举妄动打草惊蛇，若出兵镇压，恐怕会惹得对方狗急跳墙。所以，依微臣拙见，最好的方法，乃是派一位能人坐镇，才能迫使对方不敢造次。”

　　他话说到这里，该明白的人就都明白了。

　　能镇压得住那帮野蛮人的人，除了轩辕杀，朝中还真挑不出别的人选来。

　　不过众臣心里也在暗自揣摩，叫轩辕杀不带兵去坐镇，夺了兵权又发配，小皇帝这样做，不怕轩辕杀暴起发难？

　　小皇帝还没说话，轩辕杀自己站出来了：“陛下，闻丞相所言极是。微臣统帅军统，认为最合适的人，乃是吏部侍郎刘坚。刘坚大人刚直不阿，雷厉风行，必定可以胜任。”

　　刘坚再蠢也知道这差事千万不能落在自己头上，赶忙越队而出，拜倒在地：“陛……陛下，臣……臣有疾……”

　　轩辕杀冷眼看他：“刘大人面色好得很，如何有疾？”

　　刘坚一头冷汗，结结巴巴地说：“臣……臣的疾，是内伤。”

　　轩辕杀做恍然大悟状：“哦，原来如此，可是夏日穿得薄，磕着碰着了？”

　　刘坚一时也想不出别的词来推脱，正好轩辕杀给了个台阶，立马顺着爬下来：“是……正是……”

　　轩辕杀微笑道：“既然如此，本官属下最擅长治内伤，不妨让人给大人瞧瞧。”也不能刘坚反驳，直接开口唤公孙进来。

　　公孙早就迫不及待，一听到传唤，立马冲进殿来带走了刘坚。

　　落入他手里，刘坚原本就算没有内伤，估计也会整出点内伤来。

　　轩辕杀环视一周，眼光到处，群臣哆嗦。生怕他眼光一停，自己成了下一个倒霉鬼。

　　但是显然轩辕杀不会就这么算了，嘴角一勾，又勾出一个来。

　　工部尚书唐锐给的理由是我近视……轩辕杀微笑说自己手里有一块茶晶石正好给他做副眼镜，只是晶石不易打磨，费时一些…于是被拉去配眼镜，一时半刻应该是回不来了。

　　礼部侍郎萧荣给的理由是我风湿……轩辕杀更高兴了，老寒腿是吧？兵部最常见的就是这病了，干脆跟那些战犯一块治，还省时省力。

　　户部尚书的理由是我水土不服……轩辕杀笑笑，这毛病我治得再顺手不过了。

　　……

　　能找的理由都找遍了，偏偏轩辕杀手下能人辈出，什么病都好治。被点到名的苦不堪言，没点到名的只好绞尽脑汁想理由。

　　总不能说……我有花柳病吧……

　　不过照轩辕杀的性子，他估计会说，花柳病是吧，如果不好好治可是会死人的……所以，为了救你的命，我只好帮你一劳永逸……

　　没准会帮自己“咔嚓”掉的……

　　众臣打个哆嗦，还是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

　　轩辕杀继续巡视一圈，嘴角一勾。恩，气出完了。可以办正事了。于是他转身冲皇帝陛下抱拳道：

　　“陛下，看来朝中的可用之才都有些难言之隐啊……我国的健康人寿保险应该加强了。既然无人可用，微臣资质驽钝，只好勉为其难。为陛下分忧，微臣九死不悔！”

　　直到轩辕杀这么一出戏演完，小皇帝都没找到机会插句话，气的脸色发青，咬牙笑道：“爱卿真乃贤臣！如此，有劳爱卿走这一趟了。”

　　轩辕杀一本正经地说道：“陛下，只是微臣尚有一事相求。此次固汤之乱定会棘手。只是，若臣能妥善拿下，可否将固汤交给臣来打理？”

　　皇帝陛下听到这里可谓心花怒放。原本想他能去就已经是莫大的胜利了，没想到轩辕杀比想象得还要好对付，竟肯主动要求待在那里。别说固汤地广人稀，轩辕杀没有军队想拿下固汤谈何容易。就算他真有通天之能，这一治理，没有个三五年十年八载的，皇帝根本不相信他能回来。十年过后，自己还会如此忌惮他？笑话！更何况固汤一直也不属梵国管，答应他也就答应了。拿不是自己的东西做人情，这便宜买卖谁不会做。

　　至此，小皇帝可谓所有目的均已达到。

　　退朝。

　　小皇帝微笑而去，轩辕杀冷笑而出。

　　公孙和令狐一脸狐疑地跟在轩辕杀身后。

　　令狐聪还是忍不住问道：“大人，就这样算了？”

　　轩辕杀冷冷的说：“绿阶那里一定出了事，马上去探。”

　　令狐聪脸色一变，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