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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三七城 ...

  •   “啊——”
      一个身着镶灰白衣的男修仰面穿空惊叫落地,一路梭行激起两路飞尘,直到被一面柜板挡住。

      “嘭!”
      突如其来的撞击引得厚重的柜台一阵摇晃。
      “咳!咳咳……”
      那修士吐了口血,捂着胸口的掌下露出“领班”两个绣字,绣工精细还透着华彩。

      纵使早已闻声停下,柜台后一众管事还是不免一惊。

      不是惊吓,是惊讶。
      因为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找茬的了。
      二楼临栏的竹帘有几处撩起,相继探出来几颗头。
      正在大堂打包药材的几个顾客也转过头来,离被打修士最近的那位笑着揶揄:“哟,这又是哪个刚进城的乡巴佬不长眼睛,连姜氏的脸都敢打?”

      柜台后原本正算账的一位山羊胡管事压了压眉,朝那领班道:“何人伤你至此?”
      领班修士目有惧色,哆哆嗦嗦爬起来。“一个……青裳的女修,上来就抓住我的衣领,凶神恶煞质问我为什么卖她假药……”

      管事脸色一变:“然后呢?”
      “然后我肯定不认啊,她就打我,一拳打在我这儿……”领班指着自己淤青的左眼,委委屈屈说,“边打边骂咱卖给她的药不管用,是假药!千里迢迢就是来找咱们要说法的!”
      管事:“不是熟客?”
      领班:“脸生,穿得妖妖娆娆的,看着就不像正经氏族出身……”

      管事听得后半句骤然一肃,隐晦朝楼上扫了扫,警告意味十足,那领班便消了声。

      堂口空空如也。
      管事蹙眉:“人呢?”
      领班:“在外面拉扯人看热闹呢,半条街的都快被她拉过来。”

      那管事闻言,略微沉吟片刻,给身后的其他人使了个眼色,那些人便放下活儿鱼贯而出,正在待客的几位也反应过来,一边笑意盈盈道歉,一边加快手里的动作。
      管事适时抬手扬声:“诸位仙君稍安勿躁,我姜氏制药绝不会做此等上不得台面的事,其中定有误会,若此番搅了诸位看药选药的兴致,胡某先在这儿代主家赔个不是,送上极品补气丹一粒,凭券可即刻在隔壁成药店兑换……”

      “不过是搅了兴致,你们就这么大手笔,那搅了我入道极道的时机,你们又拿什么来赔?”突如其来的女声打断了管事的话。

      说话间,堂口进来一个青裳女修。
      月色三角褶齐腰底衫,下坠有流苏随风而舞,纤腰盈盈一握半遮半掩,罩衫也轻飘飘的,仿佛再多一寸衣就得少一口饭似的。
      眉眼未见粉黛的痕迹,却如染霜红果明媚无比,好在一双眼睛和过腰青丝乌黑清润,压去几分艳色,不至于招惹妖异之嫌。

      因为心情不好,女修眉心紧蹙。

      胡管事扫了两眼女修头顶上的斜髻,眼神古怪。
      那儿插了两根木质筷子,就好像吃饭吃到一半,随手挽起就杀出来一样。乍看此女气度还有几分端凝,如此不修边幅却不是正经门派家族里的做派了。

      胡管事脸色算不得好:“阁下就是那位讹传我姜氏卖假药的女修?”
      女修咬牙上前:“讹传?自己卖的什么东西心里没点数,害我至此你们要如何赔偿?”
      她一把叩在柜台边缘,眼神不善。

      胡管事并不怵:“仙君口口声声被我姜氏假药所害,敢问吃的是什么方?又吃出了什么病?”
      “什么江氏海氏,少拿名号压我,”女修一拍台面,指向正在假装检查药屉的领班男修,“我就记得那副药是他端给我的,我付了钱敞敞亮亮回去,以为就此了结,谁知道前几天居然空口犯呕,当下自视经脉,你猜怎么着?”

      那女修收回手转而指着自己的肚子,墨眼似有火在烧,“大有收获,这里竟然揣了个孩子!”

      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惊,下意识看向那女修的肚子,想到什么又转头去盯那领班男修,眼神各有深意。
      “哦~阻胎不成,珠胎暗结了。”
      “啧,自己不运功却要女方喝药,负心汉。”
      “哎?喝药就喝药,还让对方付钱,铁公鸡。”
      “难道是给自己拉业绩的手段?好心机……”

      大家都是修士,议论声虽小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领班男修读懂管事的眼神,当即醒悟过来连连摆手,“不是我的!这种丧心病狂的事非大丈夫所为,我根本就没见过她,更遑论其他?我发誓!”

      胡管事狐疑:“你惯是喜欢招惹隔壁的女娘们,老实招来。”
      领班噗通一声跪下,攀扯住他的裤腿。“我!我冤枉啊胡管事,我……我就是嘴上犯贱,实际上还是个,还是个……童男子,您若不信,大可查验一番。”

      女修凝眸看着那领班,半晌骤然眨眼,抬手撑在额角叹了口气,“你们误会了,我这孩子不是……”
      她顿了顿,贴了张字据出来,正色道:“我是说,一月前我曾来你们这儿买过一碗阻胎药,就是这位执事端给我的,没想到不管用。如今值我入道的紧要关头,却遇上这么个坏我修行的阻碍,这才气不过找你们要个解释。”

      胡管事即刻接过那字据,捻了捻右上角的姜氏二字,微微凝滞后,朝女修客气道:“胡某冒昧,可否求仙君腕搏一诊?”

      女修翻过左手,任由他诊脉。

      二楼和大堂人头攒动。
      不消片刻管事便收回手:“啊,此处嘈杂脉象不显,仙君可否移步入内殿再容详诊?”

      “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我陶希音行端坐正,绝不会无故讹人,你诊不出来就换个诊得出来的人过来。”
      停顿片刻,女修微微一笑,“但话说回来,你们姜氏制药万年老字号,堂堂坐堂管事,怎么会连个滑脉也诊不清楚?难道还要像我等普通人一般,灵力入体才辨得真伪吗?”

      一番话说得很不客气。
      胡管事扫了眼周围,笑容不改:“陶仙君说笑了,方才堂内嘈杂,现下却是静了,烦请让某再诊一次,此番绝不会有错。”

      陶希音笑着伸手。
      胡管事方按上就有些出神,过了许久不见他出声。

      陶希音问道:“怎么了?还是诊不出来吗?”

      胡管事蓦然回神,笑着拱手:“确实是喜脉,因事关重大难免谨慎一些,陶仙君勿怪。”说罢脸色一变,朝领班男修一顿暴喝,“你是瞎了眼吗?取个药都能取错!”
      领班吓了一跳。“我没取错药!我记得很清楚阻胎药是二百三十一号屉,每个号下都有方名,我核对了好几次才取的!”

      管事追问:“你的意思,你没错,是我姜氏的药出了错?”
      领班张了张嘴,似乎还要继续反驳,对上管事的眼神,不过一会儿便将不甘收了回去。“许,许是我记错了……”

      “回头再与你盘算。”
      胡管事点了点他的头,再转身已是笑容满面,“陶仙君也看见了,此事实乃我店内之人的疏忽,并非假药之过。”

      陶希音打断:“我不关心什么原因,只关心怎么处理,既然你们承认你们有失误,总得有所表示?”
      胡管事:“那是当然,我姜氏以诚信立身,绝不推卸任何责任。主家有言,凡病出姜氏,皆负责到底,病事如此,伤事如此,孕事亦如此。胡某忝为一店主事,今日便代主家郑重承诺,陶仙君怀身期间所需一切补气益血的丹药,皆可来此随用随取,必不叫仙君自损修为,耽误入道的时机。”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吸了口气。
      生子于凡人而言不啻一场劫难,修士虽有修为傍身,不必冒着生死产子,但孕育期间却于母体损耗严重,需要摄入大量补气益血的丹药,甚至平生罕见的稀有天材地宝,方能勉强维持孕育之前的修为。
      但如今元青各界的人修以世家为尊,凡稀有天材地宝无不在各处世家手里,有价无市,寻常人想要诞育子嗣,很难不掉修为。

      是以,众人见那叫陶希音的女修如此为难店家,也并不觉得过分,只因诞育子嗣实乃麻烦事是也。只是没想到,胡管事会这么大方。
      “不愧是首富姜氏,应付店员的失误都能如此大手笔。”
      “咱们三七不过一小小边城,这若是在白玉京,只怕还能丰厚几分哦。”
      “那女修想来也只是讨一点补偿,毕竟修士子嗣艰难,能怀上也是缘分,谁成想竟然大赚了一笔!”
      “哈哈哈可不是吗……”

      众人摇头议论,散去不少,一场假药风波就此平息。

      听人言,此番是坏事变成了好事。
      换成一般人只怕早喜上眉梢,可陶希音脸上并不见多少喜色。

      胡管事疑惑:“陶仙君可是还有疑虑?”
      陶希音游离片刻,忽然正色:“若这孩子我不想留呢?”
      胡管事微微一愣:“这是为何?修士子嗣艰难,寻常人便是想生也没有这个机缘呢?”
      陶希音微微垂眸:“此子实非我所期。”
      管事想到她此前所求的药,恍然大悟,不再多劝什么。“既如此,某这便叫后厨备好汤药,过后的养复事宜也不劳仙君费心,某这便着人筹备。”

      “等等。”陶希音打断。
      “陶仙君可是后悔了?”胡管事笑着回头。

      “不是,”陶希音又从腕上掏出一张纸,“来之前我就写了个单子,不劳管事费心,照着上面的挑拣就行了。”

      说是一张纸,其实是一条纸。
      陶希音不断伸臂拉扯,那纸张便“咻”的变成了一条,然芥子空间是个镯子,一只手到了臂长就不能再拉了。

      陶希音示意管事帮忙,“还请管事搭把手。”

      胡管事愕然不动。
      陶希音也没再等,自己松手重新拉,这一拉又是一臂,到最后竟是生生拉了丈许。

      看着桌上的一堆纸,胡管事咽了咽找回嘴:“便是落胎,也用不着这许多药吧?”

      陶希音叹了口气:“管事有所不知,我从小身虚体弱,稍有不慎便发热不治,几度垂死,光是寻常补气益血的药物对我来说压根没用,得按照身上的病症加以调整,否则一着不慎,只怕身陨道消啊。”
      说着说着,眼角带泪,“我方百岁出头,又值入道关键时期,这会儿若死了那多亏啊?往后元青又少一人修大能,如今魔人势大,邪祟丛生,我辈人修当彼此一心互帮互助,不说为匡扶元青除魔卫道鞠躬尽瘁,至少也要略尽绵薄之力才对。胡管事,您说对不对?”

      胡管事嘴角抽搐。
      “陶仙君你这……”

      “没事,管事尽管去,我无甚要事在身,多久都能等。”
      陶希音靠在柜侧,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胡管事避而不视,转而去翻看单子上的名录,打头清一色“千年”“万年”。
      “陶仙君莫不是故意为难胡某?这,这上边哪一个单独摘出来不是有价无市的珍品?岂能如此白白拱手相送?”

      陶希音似乎早料到他的反应,并不吃惊,“如此说来,管事便是拒绝了?”

      胡管事:“非某不愿,是不能啊,还请仙君高抬贵手……”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女修就是来找茬的。
      胡管事话音未落,陶希音便突然红了眼,片刻功夫,莹莹泪水便如断线的珠子滚了下来,“我也不想的……都怪我身体不好,连落个胎都遭不住!呜呜呜……可我为歹人所害,此子着实不能留,若管事不答应,我便只能听天由命,多半活不下来了……呜呜呜……”

      她本生得明丽,哭起来鼻头眼角曦红,眉心微皱平添了几分温美,似白莲不胜风雨般娇嫩,又语不成句,听得人心都跟着皱了。

      “哎哎,你别哭啊……”
      眼看楼上楼下又有人看热闹,胡管事慌了,“有什么话好好说,这些都是可以商量的嘛!”

      “呜呜!我死了倒没什么,就是怕因此连累姜氏名声,那我可就是罪人了……”陶希音只是哭诉。

      眼看胡管事要遭不住,堂内忽听得一道男声:“给她吧。”
      是从楼上传来的,声音不大,透着两分随意。

      陶希音的眼泪戛然而止,循声抬头,略去看热闹的人,视线在一处立柱旁停下。
      那儿有个蓝衣修士曲腿凭栏倚坐,右臂闲抵在围栏之上,左手拿着书册在走笔。竹帘方到他下颌,看不清脸,但看打扮,约莫是个公子。

      “公,公子?”胡管事不可置信。
      “此事我们有过在先,你亦允诺在前,怎敢出尔反尔?她要的都给她。”那公子道。
      “可是……可是这也太夸张了,嫁妆单子都没有这么拉的!”
      “现在不是有了吗?”那公子轻笑了一声,“行了,你就当嫁妆去操办。”
      “公子……”

      胡管事还要再说,陶希音打断:“东家都发话了,管事照做便是,如此扭捏,真不像姜氏所为。”
      她可不在乎这一两句调侃,只要东西能到手,嘴上吃点亏不值一提。
      胡管事果然紧张:“仙君所求甚多,以咱们店里的库存,实在凑不上啊。”

      陶希音还没说什么,那公子又道:“你只管与白玉京去信,就说是我允诺的,两日之内自会有人送来。”
      白玉京便是姜氏本家所在之地,更是白玉界最繁华富庶的城池,同时也是元青诸界最大的。

      看来此人还真是姜氏公子,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位了。
      有名在外的姜氏公子只有一位二公子,此人行事果决又不失人情味,自他接手姜氏家业,各界各城的姜氏商铺便翻了一番,涉及的产业也五花八门,号称有修士的地方就有姜氏,奉行什么从生到死一条龙服务。

      虽说听着不吉利,但姜氏确实有这个底气。

      陶希音不免有些后悔。
      早知道能碰上这位肥羊少主,就多添几笔了。
      不过她也就是想想。
      作为一个孤儿出身的小门小户修士,她可没这个底气得寸进尺。

      “公子阔绰,陶希音在此谢过了!”她真诚拱手。
      “陶希音……陶希音?”那公子低声念了两句,笔下忽然一顿,微微掀开竹帘,露出半张冠玉似的脸,居高临下俯瞰着堂下。

      “你就是陶希音?”此话听不出喜怒。

      “你认识我?”
      陶希音回想不过片刻,又听那公子道:“痴缠灵华仙君近百年的是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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