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练笔》吉尔吉加

1、6月18日

　　王元正在向前奔跑，他认为自己是在奔跑，但映照在墙壁上的淡淡的颤抖的影子格外可笑。每过二十米左右，有一只路灯，这时候他可以休息一下。
　　他隐约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白天经过这里的时候，他发现有一个路灯的灯罩破了。
　　他说：“我靠，哪里来的皮猴儿把路灯都砸坏了。”
　　“皮猴儿”不是一个虚指的代词，“皮猴儿”是特定的一群人。在他从小就生活着的大院，住进来了一群陌生人，陌生的大人带着陌生的小孩，大人是来他父母的单位上班的。
　　小孩们就是“皮猴儿”。
　　“皮猴儿”带来了新的词汇，比如说他刚刚学会的“我靠”，可是第一次说这句话，他就被爸爸狠狠打了一顿，爸爸说那是脏话，他还不是很明白脏话是什么，却觉得在说这话的时候，他就像是一口咽在嗓子里的浓痰终于吐出去一样爽快。
　　“皮猴儿”还带来了很多新的游戏，比如说弹弓，他们拿着弹弓乱打，乱射，有一只小鸟和大平舅舅家的窗户都是受害者。
　　因此，路灯被打破了，王元可以毫不犹豫地说，这就是“皮猴儿”下的手。
　　他不喜欢他们，他对于外面的孩子总有种莫名的警惕，所以他至今只学会了“我靠”，可惜的是，他的弟弟王民早就倒向了他们。
　　他因此连王民都有些疏远了。
　　他后悔了。
　　五分钟之前就后悔了。

　　白天看到路灯被打坏，却没有当回事；放学值日磨磨蹭蹭，又在小卖部和朋友们对着游戏卡片念叨好久。这一切都造成了他现在的窘境。
　　他，一个人，走在昏暗的、寒冷的、背后有冷风吹都活像是有人往脖子里吹凉气的街巷里。
　　而他的眼前。
　　似乎有三四个人那么高的，半吊在他的头顶上的，飘飘荡荡在他前面晃悠的，是一眼忽明忽灭的火。
　　一开始他在想，那是星星吗？
　　——其他的星星都在天上挂着呢。
　　火是红洞洞的，黄溜溜的，他就想，没有见过这个颜色的星星呀。可是爸爸说过金星就是红红黄黄的，因为颜色像是金子，所以才叫金星。
　　他没有见过金星。
　　也许爸爸指给他看过，但他早都忘了。
　　不过……星星是不会动的吧？
　　那点火光刚刚弹动了。
　　这是“鬼火”。
　　这一定是“鬼火”！

　　他想起来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妈妈读儿歌给他听，其中有一句是“天黑了，窗外已经是黑灯瞎火”。
　　他觉得好害怕！妈妈问他：“怎么了？”
　　他蜷缩在被窝里，问妈妈：“灯怎么是黑的？火为什么是瞎的呢？”
　　妈妈没有答案，于是他就不肯睡觉，一定要一个答案来，妈妈就说：“也许那是鬼火吧。”
　　王元问：“鬼火是什么？”
　　妈妈说：“鬼火就是会吃人的火，你要是再不睡觉，鬼火就把你从头顶包起来然后吃掉！”

　　王元才发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往前走了。
　　他口干舌燥，周围只有他一个人。有猫在叫，凄惨得很，猫的眼睛亮晶晶的，他看着猫。
　　猫也看着他。
　　猫跳进树丛里了。
　　他怀疑猫是故意的！不然它为什么要看自己一眼呢？！

　　他想要回头，走另一条路回家，但他已经来到巷子中间了。回头背对着鬼火是安全的吗？听说人是不能背对着鬼的，要拿出勇气来，一旦想要跑走，就连后脑勺都会被开洞，里面的脑浆黏黏糊糊，被鬼挖出来吃掉。
　　他要往前走吗？
　　还是继续走吧。可是，前几天下过了雪，到今天也没有完全化掉，小巷子里的水洼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人走在上面，人影像是鬼影，黑漆漆泛着毛边晃悠悠，他心里又是一惊。
　　他的手紧紧的抱着路灯的灯杆。
　　还是有光的！他想，有光就好，鬼不是怕光吗？他可以在路灯下头休息，然后鼓起气来跑到第二只路灯下面！
　　就这样一路跑回家！

　　“我靠……”王元喃喃，他从“脏话”里头品出一丁点气势来，说不清是不是在骂鬼。假如他敢于骂鬼的话，鬼会不会怕他一点？
　　但他甚至不敢多想，假如他真的在骂鬼的话，鬼会不会现在就来找他？
　　他心里那股气立刻就散了，而他的面前，路灯带来的暖光也暗淡了。
　　——这个路灯居然坏掉了！
　　都怪那群“皮猴儿”！
　　他的心砰砰的跳，黑暗蠕动着扩大，光线被压成小小的一点，小小的虫子扑上去，像是老师说的太阳黑子，小小的扑闪的阴影就笼盖在他的身上。他的影子被压得短短的，小小的，几乎不见了。这里除了他自己，再也没有别人了。
　　他就快要到家了。
　　他都能看到大平舅舅家的破窗户了！

　　他瞪着那扇窗户，又瞪着对面，他多希望大平舅舅能冲他挥挥手啊！
　　但是这里再也没有别人了！
　　鬼火就在大平舅舅的窗户下面，一闪一闪地刺入他的眼中。
　　王元突然之间升起一股绝望的勇敢来！向前跑！闷着头向前跑吧！他把脑袋埋进胸膛，什么都不敢想！他的心跳鼓噪着，几乎不像是从他的身体里发出的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发出了野兽一般的绝叫！即使是鬼怪，也会被他吓住的！

　　大院的筒子楼一层，以曹果果为首的“皮猴儿”们正躲在这里，王民也在。王民点了一根烟，他吸了一口。
　　“咳咳咳咳！”
　　他稚嫩的肺泡接触到干燥的、刺激性的浓烟，立刻收缩抽搐起来，烟尘滚入鼻腔。
　　王民说：“这什么啊！这一点都不——”
　　曹果果说：“哼，你不敢抽就算了。”
　　王民说：“谁说我不敢！”
　　少年们小心地凑过去，他们想到爸爸身上的气味，和妈妈嫌弃的哼声，王民叼着烟，他屏住呼吸，幻想自己有一张周润发那样的面孔，身前是牌桌，他带着黑色宽沿儿的礼帽，围着灰色的围巾。
　　大平舅舅的家就在楼上，被发现就死定了。
　　曹果果突然问：“王民，你爸下班了吗？”
　　王民含糊地说：“没呢，我哥也没回来，哼……”
　　幻想着，他们幻想着，这一点袅袅上升的烟火在黑暗中闪烁，带着男孩儿们对长大成人的幻想，和那一丁点的被看不起的不甘心。
　　担心被爸妈发现的紧张让他们说不出话来了。
　　“王民，你哥什么时候到家？”
　　曹果果觉得不太保险，又问了一句。
　　王民：“他？我怎么知道……唉，不过他可会告状了，要是发现我抽烟，肯定要告诉我爸！”
　　他想说，但是我不怕他啊，但是他的胆小鬼，但是我们都不喜欢他，但是他最近越来越讨厌了。
　　但王民还是越来越害怕了。
　　他觉得曹果果也害怕了。
　　他后悔了。
　　他怕鸡毛掸子，也怕抄课文，怕爸爸说他是烂泥扶不上墙，也怕妈妈失望的眼神。
　　他突然有点恨曹果果：凭什么呀，烟是他拿来的，脏话是跟他学的。王民只是不敢说出来，比恨更先冒出来的是心虚，还有愧疚，他更恨自己的软弱。
　　他是多么希望自己能什么都不想，当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啊！

　　他们听到窗外野兽一般的嚎叫了！
　　啊啊啊啊——这样叫着的家伙，弓着腰，衣服扯到脑袋上面，两只胳臂狂蜂般摆动着。
　　曹果果：“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啊啊啊啊啊啊！”
　　王民：“鬼啊啊啊啊啊啊啊！”
　　楼上的大平舅舅这才听到动静，他小心地探出脑袋，分明还记得自家窗户的惨案，他装出严厉的样子：“小崽子们，乱嚎什么！”
　　小黑屋里的“皮猴儿”们一阵手忙脚乱，烟雾缭绕中，烟头掉在了地上。

　　“鬼火”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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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有写练笔了。
写得真烂。
感到自己消极带来的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