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美尼亚之梦》华泱

8、圆满

　　夏天来临前，他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黑发绿眼。

　　他给这个孩子起名叫康斯坦丁，听到这个名字时艾勒达眼神有些飘忽，他询问原因，他却只是别过头：“没什么，很好的名字。”

　　他没有在意，俯下身吻了吻康斯坦丁的额头：他父母曾经给予他的，来不及给予他的，他都要数倍给予这个孩子。

　　他很满足于他现在的生活，妻子，孩子，多年以来漂泊流浪的生活从没有给过他心灵上的宁静与抚慰，现在他却得到了。“你这样挺好的。”马戴奥斯来看他时对他说，而他正抱着孩子一下下逗弄，他盯着他，仍有些难以置信他那个桀骜的兄弟会变成这副样子，但这总归是好事，“奥古斯都最近身体不太好。”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是个信号，标志着争斗开始。”马戴奥斯摇摇头，“你至少还是个公爵，握有最富裕的领地和小亚细亚的军备，他们不希望你登上皇位，但会想尽办法获取你的支持------就算是为了你的妻子和孩子，想一想怎样处理这个问题吧。”

　　他转头离开，塞巴斯蒂安抱着康斯坦丁，默不作声。

　　如马戴奥斯所言，他仍有着丰厚的政治资本，不论是在军队中的影响力还是通过与东方贸易赚取的巨额收入，不想他成为奥古斯都的人会忌惮他，想要成为新的奥古斯都的人却会讨好他。

　　讨好又怎么样？有什么比一个身家丰厚却声名狼藉的人更适合做靶子和牺牲品？这场争斗终他得不到任何收益，置身事外是最好的结果，如果说他还能做什么，那就是在继承者们还内斗不休的时候，确保他们厮杀结束后得到的还是一个完整的帝国。

　　只是现在看来，情况还没有坏到这个地步。

　　此后几年，他多数时间都留在安条克，康斯坦丁一天天长大，展露出远超同龄人的敏锐，而他过分的聪明早慧有时候是一件令人觉得麻烦的事情。“你们在干什么？”他站在父母的床前，困惑地睁着绿色的眼睛。

　　小孩子任性，非要到父母的房间里来，偏偏来的时机很不巧，塞巴斯蒂安只好匆忙拉上帘子，给他和艾勒达整理衣服的时间。“有什么事吗，康斯坦丁？”他先穿好了衣服，掀开帘子询问康斯坦丁来意，康斯坦丁似乎想要透过帘子寻找母亲的身影，却在父亲警告的眼神下低下了头，“我想跟妈妈说，他白天问我的问题，我想到答案了......”

　　“你可以明天再告诉我。”帘幕里，艾勒达说，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仍是很动听的，“但现在我和你爸爸都要睡了，所以康斯坦丁，快回你房间里去。”

　　“好吧。”康斯坦丁有些恹恹，他牵着仆从的手，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父母的方向，但还是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你问了他什么问题？”康斯坦丁走后，塞巴斯蒂安重新躺了下来，出于习惯，他会在睡前熄灯而非令仆人在入睡后才吹灭蜡烛，因此他并不能看清艾勒达的脸，只能依稀感受到他优美的轮廓。

　　“《尚书》中的典故，我本来没有指望他明白。”他听到艾勒达淡淡道，“是你没有听说过的故事，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讲给你听。”

　　“你明白的比我曾经想象的要多。”塞巴斯蒂安静静道，平日里掩盖的好奇心此刻又被挑起，结婚之后，他送过艾勒达很多昂贵的礼物，但他很少会对那些礼物表达出惊喜，康斯坦丁出生后，他有时会给他讲一些诗集典章，见解深妙远甚他请来的老师，但他本人甚至看不出有多热衷于这些事情，“如果你没有离开大秦，你会是一个很优秀的人罢？或许会是纵横西域的大商贾，我会听闻你的名声，邀请你做我的座上宾。”

　　“我不会做商人。”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尽管看不清他的神情，塞巴斯蒂安也能察觉他的神色霎时落寞下去，“我，我想去军队里，安西的人仰慕大将军，我也是其中之一。”

　　他缓了缓神，声音柔和了许多，塞巴斯蒂安感受到他的手臂轻轻搭了过来，他触碰到了他手腕上的伤疤，如果不是这些疤痕，他现在应该还有策马拉弓的力气：“我曾经得到的一切，想做的一切，现在都已经失去了。我万念俱灰，想要一死了之，但幸好，我遇到了你。”

　　“塞巴斯蒂安，我很感谢你，同时也深爱着你......我很满足于现在的生活，有你和康斯坦丁，这是一个很圆满的结局。”

　　就像曾经所想的一样，忘掉过去，开始新的人生，而这样的人生是幸福的。“我也爱你。”塞巴斯蒂安低低道，吻了吻他的手指，“连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离。”

　　艾勒达轻轻嗯了一声，而后轻浅地睡去。塞巴斯蒂安握着他的手，心中被澎湃的幸福填满，却仍然止不住想：如果他不曾遇到蒙古人，那他应该也有着无比光明的前途，就像安西的大将军和那个令他惋惜的孩子，那么现在，藏在他的城堡里，仅有的时光都用来翻译书信和教育孩子，真的是一个圆满幸福的结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