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物》花恒

10、不要抱他

　　隔天去上班，何阳刚走进剧场就看到了舞台上坐着的小泽。

　　刘钢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看到他后立即招呼。“何阳，来，告诉你个好消息，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们乐团将专注于为小泽准备他的个人演奏会，带头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啊。”

　　一时间，何阳心情极其复杂。

　　刘钢走近凑过来放低了声音。“何阳，江少爷出资也是好事，既帮了这孩子，也给了咱们乐团不少好处，都是托你的福。”

　　何阳直接说。“我不参加。”

　　“别呀。”刘钢说。“你要不参加，江少爷怕是转头就撤资。”

　　何阳就是因为这个才不愿参加，江霆做这件事明显目的就不单纯。“我不参加，刘团长，你还是找人替我的位置吧。”

　　“你这就为难我了。”刘钢笑着说。“首先首席的技术水平一般人达不到，其次你这张脸是咱们乐团的门面，很难找到可媲美的第二个。”

　　刘钢也就是开玩笑，但这话在何阳听来，实在不好听，他直接瞪起了眼。

　　“哎哎哎好啦，别生气。”刘钢又忙说。“现在是流量时代，咱们乐团这些年来一直都平平淡淡，撑不死饿不死的，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次跟娱乐公司合作提高知名度的机会，这可是全团几十口子人未来的希望啊。”

　　“...”

　　“何阳，小泽家庭条件太普通了，好不容易能得到这么一次机会，孩子从来了之后到现在一直都在兴奋，要是因为你再丢了机会，那得多难过啊。”

　　“...”这纯属道德绑架了，不过，即便自己很清楚这就是被绑架，何阳似乎也拒绝不了，毕竟他在乐团也就是个打工人而已，除非辞职，否则这也是他的工作，再者，看看那个坐在钢琴前的孩子，他也实在不忍心，于是纠结拧巴了许久，最终也还是答应了。

　　自从成为了小泽演奏会的出资人，江霆在剧场出现的频率就又多了起来，很多时候不止是要打照面，还要无法避免的有交流。

　　何阳很无奈，而且很担心，就江霆盯着他的那道肆无忌惮毫不掩饰的目光，他特别怕同事们看出什么，唯一能让他短暂忘却这种苦恼的，就是每天配合小泽排练的时候。

　　小泽毕竟是一个情况特殊的孩子，独立演奏某支曲子的时候完全没有问题，可与大家一起合奏的时候不太懂得配合，有时候乱了他也不会停下来等大家，所以乐团伴奏就只能单方面的配合，必须全神贯注。

　　有天，何阳刚进剧场大门，小泽就从他身后跑过来从拽了拽他的衣服，把手里举着一支棒棒糖递向他。

　　何阳回头看到后，以为这是小孩特意给他的，笑了笑，刚要伸手去接，可谁知小泽看着他眸子里似乎闪过了一丝疑惑之后，紧接着突然又把举给他的棒棒糖给收回去，并默默的走开了。

　　何阳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非常疑惑。

　　同事们陆陆续续到了之后，开始集体排练，小泽今天的状态好像有些不太好，弹曲子的时候好几次都莫名其妙的突然停下，然后看着台下愣一会神儿。

　　大家都很纳闷，但何阳却能隐隐约约看得出，小泽似乎是在等人。

　　果然，晚一些的时候，江霆一到，小泽就立刻下了台，然后把刚刚要给他的那支棒棒糖举到了江霆面前。

　　这时身边的同事开始了小声议论：

　　“那大少爷看起来挺高冷的，没想到还挺招小孩儿喜欢。”

　　“这些天见的多了感觉好像也没那么高冷了，而且你们发现没，他最近看起来越来越有亲和力，穿衣风格也变得清爽了。”

　　“对对对，而且好像还有点刻意模仿何首席，很多衣服跟何首席的都是同款。”

　　听到这里，正有些惊讶和不解于小泽行为举动的何阳突然就慌了下，他往台下撇了一眼，注意了下江霆穿的衣服，紧张的心跳立刻就变快了。

　　小时候的江霆一度很不喜欢浅色的东西，平时用的东西，穿的衣服几乎都是黑灰等暗色系，一看就很显沉闷，阴郁，所以有段时间，何阳致力于改变江霆的喜好，想让江霆和自己一样，用亮色，穿浅色，清清爽爽。

　　一开始江霆是死活都不愿意的，怎么说都不听，有时候说急了就发脾气，但架不住何阳有毅力，一天到晚的念叨，不停的连哄带骗，威逼利诱，撒泼打滚，所以最后他成功了，后来江霆就连买个喝水的杯子都得是浅色系，习惯彻底被掰的跟他一样。

　　最近天气转暖后，何阳很少再穿外套，今天上身只穿了件毛衣，而此刻江霆也穿了一件毛衣，纯淡蓝色，没有任何装饰，跟他此刻身上穿着的的纯白色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款式。

　　注意到这点的时候，何阳迅速低下头，几乎不敢与任何人对视，特别怕别人看出点什么，腹诽江霆一定是故意的。

　　坐立不安了半天，何阳才突然就明白了小泽的奇怪举动，看来小泽那颗糖原本就不是要给他的，而是因为衣服相似，把他误认成江霆了。

　　何阳如是就很纳闷，心说这些天也没怎么见他们有什么过多的交流的，怎么就关系这么好了？

　　之后排练的时候，因为有支曲子节奏比较难把握，小泽弹的不太顺利，出了好几次错，以至于弹着弹着情绪突然失控，趴在琴上掉起了眼泪。

　　当时小泽的妈妈不在，所有人都一筹莫展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的时候，江霆突然走上了舞台。

　　江霆站定后，伸手抬起小泽的脸，看着孩子的眼睛，一脸冷漠的对孩子说。“一遍练不好就十遍，十遍不行就一百遍，只会哭的人没资格坐在这里，再哭，就出去！”

　　不夸张的，这一番组金翅雀，惊的全场直接整整齐齐发出了暗搓搓的惊呼，江少爷刚被扭转了一丝的印象几乎瞬间崩塌。

　　对一个心智不健全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别说周围的人都唏嘘，连何阳都觉得有些过分，他觉得江霆的心是大概是石头做的，大概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小时候装病乱发脾气的时候他是怎么对自己的了，一点也没有同理心。

　　何阳想安慰小泽，想过去给孩子一个抱抱，可刚要靠近，江霆突然拉住了他。

　　江霆说。“你能安慰他一辈子吗？”

　　很容易愣了下。

　　江霆又说。“做不到就不要靠近，不要抱他。”

　　登时，何阳就又感觉自己被人照着脑袋敲了一棍子，心里开始发闷，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了起来，这一刻，他觉得江霆在一语双关。

　　江霆回身抽了张纸巾，递给小泽，语气依然严厉。“把脸擦干净，继续练。”

　　不知道是不是被江霆吓到了，小泽茫然而呆滞了片刻后，接下纸巾，擦完脸，回头继续开始弹琴，没有再哭了。

　　接下来的几天，小泽对江霆的态度看起来冷漠了很多，但却又经常在排练的时候会偷偷看江霆一眼。

　　对于这种奇怪的举动，何阳简直无比的纳闷且好奇，说实话，若不是小泽也才十岁出头的年纪，他也清楚江霆在某些方面的人品，他怕是要怀疑江霆是不是怎么招惹过人家孩子了。

　　有天排练结束的早，江霆请大家聚餐，恰好这天小泽妈妈临时被工作的事耽搁了，没能及时赶过来，所以送孩子回家的任务就自然落到了从不参加聚会的何阳头上。

　　何阳倒是也挺乐意，问了地址就带着小泽去坐地铁。

　　进入地铁站带着孩子坐了扶梯，何阳刚想刷卡进站，一回头，突然发现江霆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了他们身后。

　　正是下班高峰期，来来往往都匆匆忙忙赶地铁的人，江霆一身干净笔挺的西装，两手插兜不疾不徐的走过来，显得格外突兀。

　　虽然也不是明星，但江-氏集团的少爷也算闻名在外，被人认出后肯定会很麻烦，所以何阳几乎是下意识的回过迎过去，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口罩就给江霆带上了。

　　看了看四周，发现并没有特别注意这边的人，他先松了口气，然后又皱起了眉。“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江霆整理了下脸上被带歪的口罩，把手重新放回裤兜，平静的对他说。“去帮我买张票。”

　　“...”何阳觉得简直无语，今时不同往日了，他实在不能理解这人到底是凭什么支使他，还支使的这么自然而然。

　　何阳本来不想理会，可又怕惹怒江霆闹出什么不好看的动静，纠结了半天，只好去买了张临时地铁卡。

　　带着一大一小上了车，后面的人也呼呼啦啦的挤了上来，注意到小泽好像有些紧张，何阳把孩子揽过来想安慰一下，可没等他开口，江霆从身后推着他往里走，把他和小泽一起圈在了车厢的一角。

　　一回头，正好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眼眸，他条件反射似的想挣扎，可江霆却移开目光直接看向了小泽。“别怕，有我在拦着，他们碰不到你。”

　　咯噔一下，何阳心跳直接停了两拍。

　　有些场景就像过往经历像一首曲谱里的特殊段落，总有再现和重复，曾经和江霆关系很好的时候，他们也曾一起坐过一次地铁。

　　那次是因为从小出行必配备保安和私家车的大少爷对公共交通工具表现出十分的好奇和新鲜，所以何阳就偷偷带大少爷坐了一回地铁。

　　那时候江霆还小，也是头一次见识到下班高峰期地铁里这样粗暴拥挤的场面，吓的脸都青了，何阳为了安慰他，把他揽在怀里，护在一个小角落，小声安慰。“好啦好啦，不用害怕的，有哥哥保护，他们才碰不到你呢。”

　　到现在何阳都还还记得，当时江霆听了他的话后，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自尊心受挫了，反正紧绷的表情很好笑，他没忍住笑出了声，江霆为此还生气了，哄了好些天都没哄好。

　　地铁运行的很快，到了一站，下了几个人，又上了一大批人，车厢里就更挤了，以至于何阳几乎整个人都被圈在江霆怀里，他严重怀疑江霆是故意，但却无计可施。

　　为了缓解尴尬，转移注意力，何阳不得不开了个话题。“你怎么没和大家一起去吃饭？”

　　江霆说。“更想陪你。”

　　“...”何阳被一句话噎的直接没了下文，甚至后悔自己多嘴。

　　闷声半天，江霆又说。“何阳，我不想让你一个人。”

　　“...”何阳这就更无语了，察觉江霆动了动，似乎是还要继续说什么，他抢先截了话。“江霆，你忘了吗？”

　　江霆垂眸看着他。

　　何阳冷淡的扯了下嘴角。“ 这五年的时间里，我都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