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华落》明愿

42、何至于斯

　　浴夏的眼前耳边都是刚刚的所见所闻：
　　“求火神显灵”的虔诚犹在耳畔，到“她是魔头”的恶毒言语，只用了人间不到半天的时间，人心究竟是如何做到如此善变、还变的如此快速的？
　　她看着他们争先空后的踏破了火神殿的门槛，只为寻求火神殿的庇护；
　　她也看着他们盯着她的神像视死如归，一脸怨恨，仿佛他们才是受害者；
　　一句歹毒，将一身功绩尽数埋葬。
　　凡人有难便来求神，神若众口难辩又该去求谁？
　　这份信仰来之不易去却如风，得来他们的信仰，她一条命都快要折进去，可失去他们的信仰，不过几句挑拨，这样的信仰何其可笑？
　　他们求她给众生一线生机，可她的生机在哪儿？若是他们能给予一点点信任给她，她不要生机换他们无虞也甘之如饴。
　　浴夏眼前映出两百万年前的景象，时间过的太久，她以为这一切她早就记不清了，可偏偏历历在目，犹如昨日。
　　当初众神懦弱，她凤凰一族抱着必死的决心奔赴天劫，稳住了天劫却染病，众生避之如蛇蝎，到处驱逐他们，以命换来的世间却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璟辰陪她开创魔界，她将族人圈在魔界之内，不再与世间有半点联系，璟辰答应留在魔界替她医治族人。天劫不久之后再次出现，那时她还因为大战冰甲角魔龙重伤未愈，强撑着以一己之力平息天劫，神力枯竭，魂归冥界。
　　可世人总是贪得无厌，众神说凤凰一族染病为天地所不容，合该合族祭天彻底解决天劫。他们诋毁璟辰，身为医神却治不好凤凰一族疫病，全然不记得璟辰救过多少生灵性命。
　　他们找到了魔界，璟辰神力没有强攻击性，只好带着凤凰一族来冥界找她一起想办法。偏偏众神穷追不舍，竟追到冥界，璟辰怕他们伤及她的魂魄，便以医神之身祭天，医神神格的净化之力救了凤凰一族，他自己却烟消云散，从此世间数百万年再无医神。
　　众神没了借口，便要离去，她忍受着元神撕裂的痛苦，以火神神格之力强筑肉身，不为其他，只为让这群懦弱自私之人付出代价。
　　她将凤凰一族送回魔界，自己与众神在忘川河畔鏖战三天三夜，众神多少都挂了点彩，不伤及性命，但她的血却快流干了，忘川两岸都洒满了她的血，顷刻便长出了一片血红色的曼珠沙华。
　　可璟辰却再也回不来了。
　　两百万年了，沧海都可以变为桑田，可世人的自私自利却从未改变。
　　她早就知道的，她早就尝过苦果，她虽不会改变自己所做的决定，可是她真的好不甘心啊！
　　不甘心自己献出一切还要被人误解、不甘心自己的一切不会再有人记得、不甘心百万年付出换不来一点信任……她有太多的不甘心了！
　　出发前敬瑄的一句“何至于斯”回荡在她耳边，震耳欲聋。
　　她心神恍惚，头脑却在一瞬间清醒，她知道自己的道动摇了。
　　她笑了，笑的张狂，这便是卿云开天幕的意图所在吧？
　　可惜，不甘心又如何，护了便是护了，她无悔。信仰？不要了又能如何？她天赋神格，信仰从来不是她的神力来源。至于是非对错，尽管留给后人评说。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只要世间生机尚存，生生不息，她不在这世间了，好像也没什么所谓。
　　何至于斯，何至于斯，大概是因为她走过这六界的每一寸山河，见过这六界的各种温情，哪怕这温情不是她的，也让她不忍心看这些温情化作虚无。
　　听到浴夏的笑声，众神魔都觉得浴夏彻底疯魔了。明明浴夏一笑，山海都会在她面前失去颜色，他们却心生寒意。
　　要是浴夏知道他们的心声，恐怕更要笑了：自私的人永远躲在阴暗中，怎会不心有寒意？
　　璟辰、昱堇、敬瑄、濮若、迟幽、寒夜、容姬、楼风、萧韶皆是面色凝重。旁人听了心寒可怖的笑声，他们听了只觉得心酸，那颗心怕是已经千疮百孔了吧？那颗心被这些人丢在地上用力踩碎，浴夏将那颗心的碎片一片一片捡起来，再拼凑，可哪里能再完好如初？
　　那些人喝干了她的血还要在她的尸体上唾一口。
　　他们真的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胸怀支撑着她做到这个地步，他们有时候甚至希望她能自私一点，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死的时候也有人做伴。而她，她好像总是孤身一人而来，然后留下所有，只给自己留下一条孤身而去的退路。
　　一道响亮的声音将浴夏拉回现实。
　　“追随天神！”梓越第一个义愤填膺的站出来说。
　　孟羽刚到，就听到梓越的声音，一句话又说不清楚，急忙道：“梓越，事情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追随天神！”
　　“追随天神！”
　　……
　　声浪一潮高过一潮，魔族之人也逐渐向仙族靠拢。
　　“大师兄，你若执意护着她，今日我们便断了这同门之义。”
　　“梓越……”孟羽还想说什么，梓越却不给他机会，他手中一挽剑花，象征着缥缈宫弟子的月白袍便缺了一块。
　　有了这一出，又是一阵倒戈，很快，除了浴夏和卿云相对而站，还有璟辰、昱堇和火神座下一众神君拉拉扯扯不知在干些什么，其他人都站到了卿云身后。
　　卿云也十分配合，大手一挥便是一个极大的保护罩罩住身后众人。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浴夏逐渐发红的眼眶，眸色如墨，似乎在审视和嘲笑她：
　　真的值得吗？
　　这就是你说的值得？
　　浴夏一直看着孟羽，那颗心颤栗的一下，她在心中念念道：总归是值得的。
　　苍狼星君像是对昱堇很有执念似的，此刻站在天神身后更有了几分底气：“小殿下，快过来，你离那女魔头太近啦！”
　　很快便有人附和道：“天帝快过来吧，莫再与那女魔头的纠缠不清了！”
　　璟辰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那人立刻噤声，这人不是上古之神，可到底做过六界敬仰的天帝，此刻身上的气势跟上古之神一样吓人。
　　刚刚敬瑄过来想要取他性命，本来以为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没想到璟辰的实力竟然与他的实力差不多。一个后世之神，这般实力，简直恐怖如斯，一来二去，两人谁都没占到便宜，没有输赢却也让璟辰脱不开身。
　　浴夏微微转头，就看见离自己不远的璟辰和昱堇。她看向璟辰旁边的敬瑄，只见敬瑄的嘴角竟挂了彩，却还朝她无奈的耸了耸肩表示：他还挺厉害的，拿他没办法。
　　昱堇一左一右站着容姬和楼风，形成了一个保护圈，但小昱堇的红衣深深浅浅，看来也受伤了还伤得不轻。浴夏心揪着疼，但她没有伤痛太久，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
　　浴夏突然出手，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昱堇只见他这位看不懂的母亲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就感到一股力量眨眼间就将他带到离浴夏一米的地方。
　　这位母亲眼框殷红，眸色暗红且坚定，但因为离得近，他看到她眼底藏的很深的绝望和痛心。
　　从她活过来他见她第一面时，她总是束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此刻却多了几缕碎发。她也不像他每次见到她的那样戴着一对血玉珠耳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上战场，她什么也没戴。一身黑色战袍看不出来她是否受伤，却也衬的她肤白如雪。那双芊芊玉手握着一把铮亮的剑，血顺着那个女人的虎口缓缓由剑身流到剑尖，最后滴落下云端消失不见。
　　“对不起。”耳边是浴夏的声音，在场除了昱堇没有人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