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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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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热闹?”
沈星暨一见气氛不对,语带揶揄,破开两相无言的沉默。
他整了整跑乱的衣服褶皱,看好戏似的,挑眉步入院中。
沈星墨冷眼斜过去,声线里多了几分长辈的威严。
“你回来作甚?”
沈星暨生怕他再多一句,自己真被赶出沈国公府这件事就要暴露于裴世清面前。
二世祖面对克星,终是败下阵来,着急忙慌地辩解:“我回来拿东西!”
经了这一打岔,裴世清也不再纠缠,虚虚握了个礼。
“天色已晚,我便不打扰了。”转身大步便要出院去。
临了,顿足侧目回来,笑问:“二公子,可要在下送你一程?”
“也好我正要去姑母家……”话比脑子快,二世祖脱口而出才觉不对,一拍大腿恨道,“好个屁!好你个裴世清!”
裴世清哈哈大笑而去,留一个抓耳挠腮的沈星暨在原地跺脚。
沈星暨感觉背后一阵阵凉风袭来,这才想到沈星墨还在身后。
他转头正待面对老哥的一顿冷眼教训,没想到沈星墨却反常地若有所思,好似压根没把他方才的所作所为放在眼里。
“哥。”沈星暨上前挥手,这才将沈星墨从沉思中唤醒。
惯常的冷眼这才姗姗杀向沈星暨。
沈星暨一脸舒服了的表情,嬉皮笑脸道:“没想到我哥这百年不近女色,一近便近了个这么劲爆的。”
“满昌兰要什么绝色美女没有,偏选了这么个兔子般怯懦的,哥你是今日下午没看见这苏幼云,光是听见他裴世清随从的一句问路,便惊慌失措地三魂丢了七魄,哥你说咱们昌兰男子如此温文尔雅,怎就出了裴世清这么个残暴……”
带着闷响的栗子狠狠砸到沈星暨脑袋上。
“去跪祠堂,明日天亮才可起身。”
*
卓泾自沈国公府门口候到了自家满脸愠色的将军。
还未开口,裴世清便冷言吩咐:“把人都调回来,盯着沈国公府的所有门。把夫人的画像分发下去,若是他们见着沈国公府的人进出也就罢了。但若凡是马车或货车出门,先跟着,同时来报我。”
“将军断定夫人必在沈国公府中?若在的话何不报官,沈国公府扣押官眷可是大罪。”
苏幼云因被裴世清多年下药施针,身上便多了一股子特殊的中药气,那味道旁人辨不出来,可裴世清却闻得真切。
方才在院中靠近沈星墨,便有那味道。
可这理由如何与旁人道。
一时间裴世清心中既悔又恨,五味杂陈,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语气便也染了些怒气。
“我说在便在,今日你废话怎这么多?”
“是,属下这便去办。”
卓泾悻悻领命而去。
裴世清骑上马,却并未回府去。
因为他突然摸到了怀中苏幼云送来的苏府地库钥匙,略一思忖,驾马便向苏府去了。
*
苏幼云在夜半醒来,正恍然自己身在何处。
从旁便有侍女上前,温温问道:“苏小姐,你醒啦。”
“你是……?”昏迷前的记忆涌回,立马挣扎坐起,侍女机灵地一边扶起一边解释。
“苏小姐,大公子吩咐了,苏小姐醒来必有话要问,大公子未眠,一直在书房等苏小姐。”
小侍女麻利伺候苏幼云穿戴,一路领了她,穿过沈国公府昏黄的长廊。
达官贵族家的院子多有类似,这样的长廊,将军府也有,弯弯曲曲,对于苏幼云来说,却仿佛是看不见尽头的绝望。
当年苏太傅获罪下狱,苏家这一脉单传,到了爹爹这辈,苏家只剩爹爹一人,唯有娘亲在宁玉城还有些族人。
可娘亲家世代经商,于爹爹在官场上并无太多助益。
正也因为如此,没有旁支他系的掺杂,圣上放心将太子也一并交由苏太傅照管教习。
两朝帝师,何等尊贵,然一获罪下狱,朝中气象变化快得如同晴空万里突然狂风骤雨,除了爹爹的在朝中多年至交,再无一人为他求情。
那年还是初秋,昌兰已冷极了。
蜿蜿蜒蜒的长廊尽头,是永远跪不开的将军书房大门,是永远求不到的一句“我会救苏太傅”。
“苏小姐是冷吗?怎抖得这般厉害?”
小婢女的话将苏幼云自回忆唤回。
她低眉,敛了敛身上的薄纱,加快了步子,“无妨。”
*
沈星墨书房的灯已烧到第二轮堪堪将尽,如玉的面庞在烛火映照下显得朦胧,一双星目低垂,聚在手中的书页上。
苏幼云进来的动静,才将这双眼缓缓抬起。
瞧了去,对面站着的女子,上午还楚楚可怜的神色里,此时却满是平静。
没有愠色,也无疑惑。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苏太傅之女,理智、冷静、聪慧,而不是平日里那个遇事便如惊兔般的苏幼云。
苏幼云上来便一大拜,诚恳道:“谢先生又救我一次。”
“你不怪我?”
沈星墨示意苏幼云在他对面坐下,自壶中倒了杯热茶与她。
“将军的脾气向来急躁,若不是他硬闯,先生也不会出此下策将我迷晕,省却了你我拉扯的时间,”
语及此,她轻叹口气,“是我的不是,将先生卷入这不必要的纷争里来。”
沈星墨轻笑了笑,并未接她的话茬,反而指了指苏幼云面前白玉杯内的茶汤。
苏幼云会意,双手捧起茶杯,指尖的冰凉被温暖包围,茶汤气色悠扬,有一丝熟悉的气味。
“这是先生生前最爱的白山茶。”
沈星墨的话说得极慢,“先生”二字一出,茶杯在她手中踉了一跄,几乎没有端稳。
“彼时我受教于先生,他见我也喝得此茶,便赠了我两饼,如今,却只剩这一些了。”
吧嗒。一滴泪落入茶汤中。混若无迹。
“白山茶产自寰辕,不似咱们天述的茶冲泡即饮,色香浓郁,而白山茶却繁琐,须得沸水煮制。先生却常说,他独爱这白山茶微涩的气息,仿若一脉老树根立于山尖,不折不弯。”
茶汤的热气氤氲了一脸,沁得一双乌目长睫满是水色,通红。
爹爹爱极了白山茶,可娘亲却不喜欢,爹爹宠娘亲,凡是家中日常饮用,均以娘亲喜好为先。
苏幼云心疼爹爹,便常常自请去爹爹书房帮他煮茶。
彼时苏幼云个子还小,苏太傅怕她够不着茶壶烫着,便请人特意重置了煮茶的炉子,低低矮矮的,反倒叫娘亲笑话了许久。
苏太傅毫不在乎,将女儿抱到怀中,笑着捏她的小脸蛋。
“我们女儿这般孝顺,将来必是个好姑娘,是不是?”
咕嘟咕嘟的茶汤沸在炉上,烟水气环住一家人的笑闹,也永远困住了苏幼云。
满眼的泪水浸透了苏幼云的视线,唯有面前一方白白净净的锦帕被一只手捧着,递在她仅剩的视野里。
泪水滴滴答答,无声无息,就像窒息的海水一般,充满了苏幼云萧索难挨的日子。
书房昏暗的烛火终于燃尽了它最后的光明,扑面而来的黑暗彻底涌入,将她溺入深海。
无穷无尽的缓慢坠落并未如期而至。
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了她。
带着干净皂荚气息的宽阔臂膀将她紧紧锁住,宽厚的掌一下一下抚着她瘦弱的背。
不待她挣扎,怀抱反而锁得更紧。
“苏小姐你放心,你是先生的独女,只要我沈星墨在一日,定会护你周全。”
沈星墨的声音温暖且坚定。
苏幼云终于在这漫长黑暗冰冷的唯一一丝温暖中,哭出了声。
*
“公子,咱们这么费尽心思将苏小姐留下,您就这么放她走了?”
言和站在沈星墨身后,压低询问的声线里满是焦急不解。
二人立于院中廊下暗处,视线投在正蹑手开门的娇小身影上。
“言和。”待那身影已离去良久了,沈星墨才出声。
“公子。”
“若你父母被无辜害死,还要被他人冤作是你父母害死了别人、死有余辜,你待如何?”
“那小人必要与这冤我父母之人不死不休,还我父母清白才可!”
“是了……”沈星墨长叹,“这满腔的仇怨,岂是一个小小的国公府能困住的?”
“言和,你安排暗卫去跟着苏小姐,护着她一路的周全,”
话说着,一封书信自沈星墨怀中取出,交予言和。
“这是苏小姐的信,你速速发去宁玉,务必要用驿站最快的马。”
“是。”
*
苏幼云出了沈国公府。
昌兰虽无宵禁,但此时已过子时,月明星稀,街上仅偶尔路过匆匆归家的行人。
苏幼云拣了个街角茶摊露在外头的椅子,缓缓坐了下来。
这条街是昌兰的玄武大街,为昌兰连接南北的主干道。
那年,爹爹蒙冤入狱被判了秋后处斩,罪名下来后,苏幼云偷偷溜出将军府,囚车从大理寺发往天牢的路上,她跟了一整条玄武大街。
那是苏幼云最后一次见到爹爹。
昌兰的夜风卷起了街角梧桐树叶,稀稀沙沙。
三四个黑衣人静静围了过来,为首的,正是裴将军府副将,卓泾。
“夫人,”卓泾见了礼,“将军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