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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香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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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姜别了叶君撷后,脑袋兀自突突地乱跳,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她没有想到,困扰了她这么久的难题,就这么顷刻之间解决了——那么她对贺兰粼所有的谋划、算计,也都显得没有必要了。
她第一次尝到了被人帮携的滋味。
可越是接近光明,就越忡忡忧心。她怕叶君撷是骗她的,怕有什么意外发生,怕一切都是黄粱一梦……
不多远,便看见一座凉亭。
亭中有人,寂然倚在朱漆柱旁,走近一看,却是贺兰粼。
他侧对着她,晦暗而冷涩,长长的眉尾沉然弯下,静得如一泓结霜的湖水。
申姜脸上的笑容顿时滞了滞。
眼见已躲不开,她只得生硬地问了句,“你……怎么在这儿?”
贺兰粼转过头来,很慢很慢地看了她一眼。申姜打了个突,他这样子,像是听见了她和叶君撷的话。
好在他说,“没事,听说你跟人出去了,就来等等你。”
申姜暗嘘了口气,谎道,
“是御林军的人找我,问华莲舟的事,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离开了。”
她平日口舌流利,扯谎往往也能扯得令人看不出破绽。今日却不晓得是不是心虚的缘故,这番解释颇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
贺兰粼真什么都没听见还好,但凡他听见一耳朵,就全露馅了。
而他素来是心思细腻的……
申姜心里没有着落。贺兰粼口唇微动,却没多问什么。
他径直过来轻携住她,手很凉,凉得透骨,与平日里的温暖迥然不同。两人之间的气氛也比平时低颓,他握着她的两只手腕,却毫无旖旎之意,倒像是公差拿押犯人,给犯人上一道枷。
力道渐渐收紧,贺兰粼的身形微微弯下来,眸色又哑又暗,仿佛一时要将她吃了似的。
他的唇贴近她,仿佛要吻一吻她。
申姜脑仁发麻,一把推开他,“别,别这样。”
贺兰粼被推得肩头微颤了下。
他怔了怔,片刻间,神情已比雪色还冷。
申姜略悔,赶忙补充道,“……毕竟是在宫里,会被人发现的。”
贺兰粼长嗤了声,也不知是在嘲谁。半晌,终是没再纠缠,放开了她的一只手。
两人并排走在御湖边,相对沉闷,只有簌簌的风声安谧地吹过耳边。
好一会儿,他才问,“因为那宦官的事,御林军老缠着你,你很苦恼吧?”
“不算苦恼,只是问一句话罢了。”
申姜很快答道,有意表达忠诚,“我没和他们提起你,半个字也没有。”
贺兰粼轻淡地嗯了声,像是不怎么在意。
之后再无话。
他平日总喜欢黏着她说话,今日却显露冷淡。若非自己的手还牢牢被他拿着,申姜还真恍然以为他们只是并排行走的陌生人。
她愈发怀疑贺兰粼听见了她和叶君撷的话。
只是……若他真听见了,必得发狂发怒地来质问于她,又怎会有这般平静的光景?
申姜难以索解,神思不属,左右不安。
离了湖边的一片树林,来往的宫女太监逐渐多了起来。
申姜道,“前面就是秀女住的地方,我先回去了。咱们在一块,恐叫人看见。”
贺兰粼出奇地没反驳。
申姜转身欲走,他却又勾住她的一根衣带,“我跟在你后面,护你回去。”
申姜为难,“不过十几步的路程,就不必了吧?”
他道,“我是侍卫,你是秀女,护你回去,天经地义。不必避嫌。”
申姜无法,只得唯唯以应。
在长华宫居住时,贺兰粼常常潜入她的寝房中,与她私会。如今到了鹿台,见面的机会比从前少了许多。
两人一前一后,隔了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过往的宫女和太监都认得云鹰卫的衣着和佩剑,一时间倒也无人注意。
直到了寝房门口,申姜欲关门,贺兰粼却以手不冷不热地挡住。
他推了下她,随手闩了门,却也进了她的房室。
申姜惊噫,“你做什么,你这样会被人发现的!”
他不理会,高挑的阴影将她笼罩,柔声问,“不想让我多陪陪你吗?”
申姜哑然。
自是不想。她甚至想与他立即划清界限。
见她痴痴怔怔,贺兰粼自顾自地走到妆镜台前,漫不经心地说,“我不过是看你口脂有些花,想替你擦一擦。你要我走,片刻我便走了。来,坐下。”
申姜堪堪坐下,心中那股不安却越发厉害起来。
她瞥了瞥铜镜。
口脂是有点花了。
她拿起一块软布,“我自己擦一擦便好……”
贺兰粼却沉沉止住她。
他道,“我替你擦。”
他站在身后,申姜的后脑勺仰靠在他身上,忽然闻到一股淡微若无的异香。那味道如兰馨之气,丝丝如缕,断断续续地飘入鼻中。刻意嗅闻,反倒闻不见了。
申姜阖了阖眼,下意识地舒展筋骨,全身都放松了。
贺兰粼柔滑的手指拂过她的唇瓣,替她擦去了口脂,随即又替她解开了紧勒的发髻,以及发髻上沉重的珠花。
申姜头皮骤然一松,更感觉四肢百骸舒惬,说不尽的松适。平日回到寝房时,她也拆散发髻,却不如此刻这般心神宁静。
她懒然道,“为什么拆我的发髻?……我,我一会儿还要出去见李温直。”
贺兰粼摩挲着她的下巴,语调柔和而缓慢。
“申姜不喜欢这样吗?”
申姜垂着眼皮盯了眼窗外的日头,还未到晌午,也不知怎地她这般倦困。
“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刚才在风里没闻见。”她轻轻地靠着他,痴怔地问,“……是什么?”
他道,“为你调的。”
申姜嗯了声,意识已有些辨不清。
男子将她抱起来,放到了榻上。
申姜揉了揉眼,见贺兰粼正垂头瞧着她。
他的目光,深奥黯淡,如两根冒着黑火的冷针,与这舒缓宁和的香气格格不入。
申姜顿觉浑身都被扎了下,不太对劲儿。
她挣扎着坐起,却又软散无力,弱弱地倒在了贺兰粼的肩头。
她四肢麻木如失,重重地掐着自己的肉,才换来意识一刻的清明,“你,你是不是知道了?”
贺兰粼蓦然笑。
他无喜无愠地拂过她的脸颊,“我知道什么?我知道什么,都会一如既往地喜爱你。”
申姜眼角沁出一片湿,她晓得自己是中了某种迷香,必须立即吹风,才能清醒过来。可她周身的骨头都跟融化似的,坐直亦不能,哪有半分力气奔出去?
她垂泪道,“你……求求你,让我吹吹风。”
贺兰粼将她眼角的泪拭干,将她放平,拉下床帷四幕,盖紧了被子。
申姜一阵恐慌,轻声哽咽。
她呃呃了两声,似乎还要说出话来,可铺天盖地的倦意却容不得她。
申姜茫然地睁开最后一条眼缝儿,看向贺兰粼。
他轻轻为她哼着歌,跟哄婴儿入睡般。
良久,久到申姜再也坚持不下去时,才幽幽说,“……阿姜,上次我问你叶君撷是谁,你说是个远方亲眷,不认识。”
*
叶君撷出宫后,就去安排诸事,准备一早接申姜出宫。
惠帝后宫有成千上万人,未被临幸过的秀女多得数不胜数。许多还是被强行掠来的,每日都有病死的、逃走的,是以名册记载并不森严。
叶君撷身为叶氏的嫡公子,乃天下的名流,又手握守卫皇宫的御林军,是以从鹿台捞个秀女出来不是什么难事。
他叫韩松去疏通了关系,方要急匆匆地出门,却被阿耶叶武之叫住。
“站住。你要去哪?”
叶君撷回过头,见叶武之目光森严,多有责备之色。
他恭恭敬敬地垂手道,“孩儿因为些公务,要入宫一趟。”
“公务?”
叶武之嗤了一声,“恐怕是为了私务吧。”
叶君撷颇有些尴尬,“……也是为了些私事。”
叶武之道,“我听韩松说了,你看上了宫里的一个女子,是也不是?”
叶君撷本欲向父亲禀告此事,“阿耶,她正是之前与我有婚约的申……”
叶武之不等叶君撷说完,便厉然敲了敲拐杖。
“撷儿,你阿兄不争气,我和你娘培育了你十几年,才将你培育成才。叶氏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绝对不容许你和不干不净的女人纠缠不休,做妾也不行,懂吗?”
这话严厉无比,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叶君撷心下恻然,“阿耶,咱们当初在刘氏最危难的时候退婚,原本就……不那么道义。如今她身在火窟之中,孩儿怎能见死不救?”
“住口!”
“无论是谁,入了宫就是陛下的女人,你不明白吗?”
叶君撷道,“孩儿自然懂得。可如今陛下未曾召幸过她,也未册封,她和普通宫女差不多。”
叶武之怒道,“你定然要为一个女子忤逆你阿耶?”
叶君撷一凛,顿时跪下,“孩儿不敢!”
他咚咚在青砖上磕几个头,“孩儿只恳求父亲,允孩儿救她一救。”
他说得诚恳,这几下头又磕得极重,额上红了一片。
叶武之哼了声,丝毫不动容。
叶夫人闻声赶了来,见儿子这般,心中不忍,“老爷,刘氏当初和咱家有点渊源,撷儿这么多年来又一直惦记那女子,纳便纳了吧。”
叶武之急道,“刘氏确实不算什么,可现在朝廷上下局势不妙,我是怕有人借机为难他。他还如此不知好歹!”
说着委实气闷,拄着拐杖愤愤而去。
叶君撷跪在原地,一脸严峻。
叶夫人叹了一声,扶儿子起来,“撷儿,你阿耶的意思你也听见了,确实是为了你好,你不要怪罪他。”
叶君撷低声道,“孩儿怎敢怪罪父亲?只是申姜……她委实遭了大难。若我见死不救,恐一生难安。”
叶夫人拗不过,“你若实在惦记,便救了吧。养在外面便好,别叫你阿耶知道。否则你阿耶若要那女子的性命,为娘也保不住。”
叶君撷稍稍展露笑颜,“多谢母亲。”
叶夫人道,“有一条先说下,明年你与洛阳周氏女的婚事,可万万不能因这事耽搁。你和那刘氏,也不准先弄出庶子女来。否则,阿娘就……”
叶君撷不喜什么周氏女,也不喜这桩婚事。他此刻心心念念的皆是申姜,又怎么能容下其他女子。
当下不等叶夫人多絮,只道一句孩儿知道了,便和韩松一道入宫去接申姜。
到了宫中,管事的嬷嬷犹豫了半天,始终没叫申姜出来。
叶君撷沉下脸,“怎么?”
名册银两什么的,他明明已经事先打点好。
那嬷嬷解释道,“将军府中缺奴婢,从宫里挑走两个秀女充数,原是没什么大干系。只是那位刘姓的女郎不行了,要不将军换一人?”
叶君撷心头一紧,“怎地不行了,尔等收了银钱,却不办事?”
嬷嬷为难道,“非是老奴刻意为难,好叫将军得知,陛下今夜点了刘姑娘侍寝,老奴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叫将军带走陛下的人呐。”
侍寝?
叶君撷怔怔站在原地,只觉得耳边传来哐啷啷的雷响,一时间如同天塌下来一般。